——真正的古典音樂，從不是情緒按摩椅，而是需要主動解碼的密碼本。
這是德彪西在他所堅持的音樂中，試圖想要告訴那個時代的人們的。
這句話，
放在數百年前的歐洲，或許，以當時人們的感知，並不能完全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但，當時光穿梭。
來到這個被流行音樂統治的世界，由林天將其訴說出來時。
林天相信，
一定，一定會有人能感知得到。
林天還沒有偉大到能夠改變這個世界，但，此刻站在龍琴杯的舞台上，改變現場所有正在聆聽音樂這個人——那就夠了！
“月光哥你為什麼要創作這樣的音樂啊。”
張東看著現場的畫麵，幾乎是苦笑又心疼地感歎，
“《槍出如龍》不好聽嗎？大家本可以，不需要動腦子，坐在這裡，安靜地欣賞你帶來的動聽音樂，你能得到評委的認可，大家也都能開心，這就足夠了。”
“可是你，為什麼非要創作這樣一首《月光》呢？”
“為什麼非要讓大家跟著你一起解題，像破解密碼一樣，去猜曲子的意思，猜曲子的表達”
“明明你可以很輕鬆地就創作出一首讓大家興奮起來的音樂，像《一步之遙》那樣，像《卡農》那樣，那些曲子不好聽嗎？”
“為什麼非要逼著大家都開心不起來，不能輕鬆愉快地聽曲必須跟你一起動腦子呢？”
張東連聲的喃喃，表情不斷變得複雜。
在這首《月光》中。
月光哥展現了他那堪稱世界頂級的音樂才華。
用他那非解決和弦，創造的焦慮感；
用聲音的不確定性，對抗以往古典音樂中浪漫主義的濫情；
為現場的所有觀眾，帶來了這一場抽象的盛宴。
也讓無數人，絞儘腦汁，為弄明白這首曲子痛苦無比。
可即便是這樣
“爽！！”
張東在直播間麵前大喊道。
當謎題解開的那一刻！
當音樂的全貌完全展現在他的麵前！
當林天那堪稱顛覆性的“反古典”抽象風格終於讓他看懂的時候！
“真他媽的爽！！！”
張東一拍桌子，咆哮道。
像《槍出如龍》那樣的音樂，簡單上頭，輕鬆愉快，不用動腦子就能感受到情緒的快樂，固然不錯。
但是，
林天所呈現的密碼本，卻讓所有人在破解謎題的一瞬間，感受到的滿足感，遠勝任何一首動聽的音樂數百倍！！
儘管，
他攻擊的對象，是所有掉入他陷阱中的人。
這樣的快樂，早已經讓所有被攻擊的人心甘情願地接受這一切，然後拜倒在他的麵前！
【慚愧作為月光和貓的老粉絲，我承認，在東哥解讀出來之前，我對這首《月光》真的沒有耐心了】
【原來我就是月光哥罵的那種追求形式主義的逼哥，嗚嗚嗚】
【我錯了，我以後一定認真聽月光哥的音樂，再也不囫圇吞棗了！】
【太牛逼了，明明被月光哥罵了，但是聽完東哥的解讀還是感覺爽的一批】
【可不是嗎？也不是第一次被月光哥藏的私貨給雷到了，但每一次真的就是感覺被月光哥的才華秀得沒脾氣！】
解說台上，
隨著音樂的持續佳境，兩位解說員終於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不知不覺中，
楓葉竟抹了一下微微有些濕潤的眼眶。
動情道：
“沒想到啊，我居然也能聽懂林天老師的這首曲子”
這種麵對偶像的榮幸、方才解密成功的興奮，讓楓葉真的有些感動到不能自已了
“林天老師，真的是把古典音樂玩出一朵花來了。”
竹葉歎道，
“畢竟，林天老師在古典音樂的創作上，已經很難超越自己了，另辟蹊徑做到如此程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甘言雨老師的演奏也必不可少啊。”楓葉說。
如果不是甘言雨老師剛才的那段讓所有人身臨其境的極致演奏，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幅美得如此不真實的月夜之景。
他們絕對沒辦法那麼快理解到林天老師通過音樂向他們傳達的這一出帶著幻象的虛假盛世。
如此富有頂尖才華的作曲家，還有一位能將他的曲意完美傳達的超一流大提琴家。
這樣的兩個人
他們憑什麼，不能代表天朝音樂？
“”
楓葉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
而是轉而將視線，重新投向了舞台上。
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
為什麼，
林天和甘言雨，要在龍琴杯的半決賽上，演奏這樣的曲子？
難道就隻是為了罵兩句現場的觀眾，然後讓大家品嘗一下解題的樂趣嗎？
為此，冒著被淘汰的風險？
那代價，也太大了！
——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
“掀桌子。”
位於直播間的張東，說出了兩位解說員不敢在解說台上說出的話，
“掀的，就是這個時代音樂的桌子！”
“月光哥和貓醬，是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登上的這個舞台！”
張東激動地說道，
“為此，他們不惜得罪評委、得罪流行音樂觀眾，甚至批判自己的聽眾和粉絲，也要在舞台上將《月光》演奏出來！”
張東，自己就是做b站u主的。
他太清楚了。
在這個快節奏，流量至上的時代裡，
文化、知識很多大家以往熟悉的，看起來可能很正經的東西都改變了其中，也包括了古典音樂。
當年輕人將月光和貓古典音樂剪輯成15秒短視頻bg時，廣為流傳的時候。
當在演奏會現場舉著手機拍攝“月光和貓真人打卡照”的觀眾，實質參與了一場虛假的古典狂歡，消費的不再是音樂本身，而是“參與古典音樂”的擬像的時候。
就已然儘顯時代悲哀。
對此，月光和貓——沒有人會苛責他們。
他們本就是依靠著短視頻起家，靠的就是這些形式主義的流量而大火的。
他們妥協於時代，用這樣的流量宣傳古典音樂，自然也會承受流量帶來的反噬。
張東自己也明白。
但真正讓張東想不到的是，
明明已經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乘上了短視頻平台的風口，一路扶搖直上的情況下
月光和貓，選擇了掀桌。
“此曲，就是要讓古典音樂，回到它最初的位置！”
“要讓所有人明白，古典音樂，就應該是這樣，它的理解過程，本就是痛苦無比，得不到反饋的真正需要細品，感受其本質的音樂，又何止《月光》一首？！”
張東激動地說道，
“從一開始，月光哥和貓醬，可能就沒準備要贏了，他們在這裡，親手打破了自己建立起來的盛世，僅僅隻是想通過這場比賽，儘可能地讓大家明白這件事！”
這種做法，
對他們的比賽結果，對他們的專輯銷量，甚至對他們以後的發展道路
沒有任何好處。
可他們還是去做了。
“他們是真的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啊”
張東流下了眼淚，震聲道。
從這一刻起，
月光和貓，成為了真正的“古典音樂家”。
最後一個九和弦消散時，林天的手指仍按在降b鍵上，甘言雨的琴弓懸停在離弦一厘米處。
林天仰起了頭，大口喘氣，前方的甘言雨轉過頭來，兩人對視一眼。
相視一笑。
走到前台，深深鞠躬。
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後台休息室，
娜娜莉、白曦一眾大提琴手，嘴巴微張，已然是被震撼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頂層的辦公室裡，
姚瀚一言不發，卻略帶挑釁的目光死死盯著評委席。
而此刻，
評委席上。
在這個最應該有所交流，唯獨不可能是一言不發的地方。
一眾教授和音樂家，竟然也是沉默一片。
有的人與身旁對視，表情苦澀，有的人咬著牙齒，表情掙紮，有的人乾脆全程低著頭，假裝自己很忙。
而台上的林天和甘言雨，卻似乎毫不在意。
鞠躬完之後，兩人便再次對視一眼，帶著愉快的心情下了台。
而為評委席留下了一地雞毛。
“”
整整3分鐘過去了。
現場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場景。
明明應該是在演奏過程中就已經結束、或者演奏完幾十秒內完成的打分。
可到了現在，
評委席中絕大多數人，卻仍然遲遲沒有打下分數。
此刻，評委席上開始稀稀疏疏傳來評委們的討論聲。
而打分沒有結束，下一位選手卻也不能上台。
現場，一片寂靜。
“看來打分很焦灼啊”
竹葉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個時候，作為解說員，必須要出來活躍氣氛，但又得確保不會說錯話。
“是啊，可能評委們有自己的想法吧。”
楓葉仍然沉浸在剛剛那首曲子帶來的震撼之中，略帶敷衍地說道。
而官方直播間裡的網友們，卻已經被這樣的畫麵激得紛紛跳起來。
【不是，這踏馬有什麼好焦灼呢？】
【這首曲子還不牛逼？？拋開彆的不說，甘言雨這大提琴還不封神啊？？】
【媽的，還擱那思考，就是在想怎麼淘汰更合理吧？】
【下不來台咯！下不來台咯！怕淘汰之後被衝吧？】
【彆演了，想淘汰直接打分，咱們林天哥和甘言雨姐姐不在乎！】
【】
看著彈幕一片群情激昂。
楓葉特彆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畢竟，在大家的視角裡麵。
這首曲子，哪怕拋開它最最頂尖的立意，隻討論音樂本身的聽感。
如此堪稱抽象主義巔峰的演奏，也絕對是本次龍琴杯上最高的那一檔水準。
這有什麼好討論的？！
能出現爭議，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老頭想動壞心思了！
而且，
立意拋不開！
“”
事實上，隻有楓葉這樣的局內人，才知道。
有爭議，對月光和貓來說，才是真正出現了希望。
如果一瞬間完成了評分，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甘言雨老師已經被淘汰了。
具體會是怎樣的爭議，就不是他這種小解說員的層次可以知道的了。
現在，看到評委席陷入了焦灼，儘管楓葉感到十分興奮，但還是強壓下去了這股心情，轉而繼續解說。
評分的話題太敏感，楓葉便轉移了話題。
剛好借著這個空隙，他有些話想要說。
“這次林天和甘言雨老師的《月光》，不喜歡的觀眾，就不說什麼了，但是喜歡的觀眾，我希望大家，不是單單聽完了就聽完了而已。”
楓葉再次流露出了真摯的感情，也不管大家聽不聽得懂，說道，
“我建議大家，回去之後，可以連續十遍重複播放《月光》b段，也就是第3550小節。”
“體會甘言雨老師如何用低音部的暗流顛覆表麵寧靜。唯有通過這種‘不適體驗’，才能打破將古典音樂當作文化鎮靜劑的幻覺。”
“這也是林天老師，想要通過這首曲子向大家表達的。”
“陷入焦灼了啊。”
辦公室裡，
賀書墨看著評委席上的情況，淡淡道，
“沒想到，林天和甘言雨老師，竟然真的做到了”
“當然了。”
姚瀚幾乎是嘲笑著道，
“老東西們以為，這一次林天和甘言雨還是會拿出像以前一樣的傳統古典音樂，誰知道，他們竟然表演了一場如此具有批判性的抽象音樂，而且批判的對象太過宏大，讓他們也不敢不謹慎對待”
“我以為會有人惱羞成怒地直接打0分呢。”賀書墨乾笑了一下。
“怎麼會。”
姚瀚說道，
“現在，他們要考慮的，已經不單單是網民輿論的影響了，還要考慮學術界的影響”
如果隻是如一開始所說，最大的後果，無非是得罪網民，引起網絡輿論的話。
這些，評委會並不會在乎，他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將甘言雨淘汰在這裡。
但是現在壞就壞在。
林天的這首《月光》太猛了！
它已經不是一首普通的古典音樂那麼簡單了。
其中大量的顛覆性反古典技巧：包括去中心化的音樂織體，反高潮的情緒邏輯，聲音的物化抵抗還有場外對當今時代偽古典消費群體的三重異化
這些，都將成就一首音樂史上的不朽傳奇，翻開古典音樂的一個新篇章。
但凡，
有點音樂常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這首《月光》，注定是要名垂音樂史的作品。
而且，弄不好。
“林天式的印象派風格”，將會由此曲開始。
根據“月光和貓”以前的作品成果來看，這個概率很高。
各種方麵，其中的意義都太過重大了。
而且還是在龍琴杯這樣的舞台上，音樂諷刺的對象涵蓋了比賽本身。
學術界裡，肯定不會有人坐視不管。
“網絡輿論的影響，他們可以不管，但是學術界的聲音，他們不能無視。”
姚瀚說道。
這才是林天這首《月光》最厲害的地方！
幾乎是一刀，紮中了評委會的大動脈。
“而且，評委席也並非是鐵板一塊，本來以協會利益至上，打算沉默寡言的保守派，看了這場演出，現在恐怕也想改變主意了吧？”
兩種壓力齊下。
最終造成了評委會現在如此尷尬的處境。
“不過，我還是覺得”
聽完這番話，賀書墨看向了舞台現場，
“最後，評委會還是不會讓甘言雨晉級的。”
16年前的恨。
太沉重了。
“”
“最新消息”
就在這個時候，解說台上的竹葉和楓葉，在耳麥裡麵收到了指示。
兩個人，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隨後，馬上調整了過來。
向觀眾們報道：
“鑒於我們有超過8位評委老師表示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做出評分，為了不耽誤比賽的繼續，下一位選手現行上台。”
“一會，在中場休息環節，評委會將會單獨開一場會議，討論過後，再做評分！”
此話一出，
不僅是全場觀眾嘩然，休息室裡，一眾大提琴家也都炸開了鍋。
“還要單獨開會過後再評分有這樣的先例嗎？”
“我的天，真是活久見了！”
“不是吧，搞這麼緊張？！還要召開評委會？？”
“哈哈，也就是龍琴杯敢這麼搞了，換任何一場其他比賽，到開會這裡早就被罵黑幕了！”
眾多大提琴手裡，有的人驚訝，有的人看樂子，更多的人則是跟著心潮澎湃起來。
“一定要贏啊！甘言雨老師！”
“古典音樂最後的牌麵，必須贏啊！”
“這樣的作品，要是被淘汰了，哪怕我晉級了總決賽，我也覺得這場比賽沒意思！”
剛才那一首《月光》過後。
在看到林天和甘言雨，哪怕是已經到了被淘汰的邊緣，也仍然拿出了這樣的曲子，試圖繼續影響這個音樂界。
越來越多的大提琴手，哪怕是對古典音樂完全無感的，現在心中也都由衷開始崇拜起了他們。
與此同時，聽到這則消息的林天和甘言雨，也都跟著產生了疑惑。
他們坐在休息室裡，隻是等待審判的到來。
休息時間。
百京國際音樂廳，會議室裡。
評委們彙聚於此，圍繞著剛才沒有打完的分數，繼續唇槍舌劍。
關於“古典音樂”、“甘言雨”、“《月光》”的關鍵詞出現頻率嚴重爆表，現場一片混亂。
而就在討論得最激烈的時候。
會議室的大門打開了。
“我能說兩句嗎？”
一個威嚴而健碩的身影，走了進來。
幾個坐在前排的評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拓拔老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