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鋼琴的高音區旋律開始蒸發時，大提琴突然沉入深海。
甘言雨的琴弓在a弦上顫抖，身上的鬆香粉末在追光燈裡形成微型星雲。
林天微閉雙眼，手指在琴鍵上，溫柔地觸碰下每一個琴鍵。
他就這般彈奏著，彈奏著
場外，
是越聽越感到茫然的眾人。
一位評委席上的老教授，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直皺眉頭。
“這演奏的是個什麼東西？”
“這毫無章法的結構，也能叫做古典音樂？？”
礙於麵子，老教授沒有詢問身旁人的看法，他寧願相信是舞台上的林天寫錯了曲譜，也不願認為是自己沒有聽懂。
“不應該啊，林天和甘言雨這兩位選手，雖說在對古典音樂的態度上固執是固執了點，但怎麼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旁邊稍微年輕一些的評委也說道，
“他們可是創作出了《命運交響曲》的人。”
儘管對於林天和甘言雨在賽場上死磕古典音樂這件事有著這樣那樣的想法。
但是，作為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上的評委。
他們的心裡，是有一杆秤在的。
所謂一碼歸一碼。
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
一向在古典音樂上不會翻車的林天和甘言雨，這一次的音樂竟然如此抽象。
此時，
正在觀看直播的張東，也注意到了這音樂的不對勁之處。
“不對啊，這是古典音樂嗎？”
張東都快整不自信了。
這無論怎麼聽，都應該是一首古典音樂。
但聽得越深，反而越不像了。
這特麼是個什麼道理？？
見自己直播間裡的水友們紛紛詢問。
作為也算是正兒八經的職業音樂家，張東便一本正經地向彈幕們科普起來：
“古典音樂，不是你們有些low逼想象的那樣，什麼聽著土裡土氣，慢節奏，還聽不懂，就是古典音樂的。”
“古典音樂之所以是古典音樂，不是民間音樂，也不是流行音樂，就是因為它具有一些核心特點。”
“比如複雜的和聲語言啊、樂器與編製的標準化啊、情感表達的抽象性與深度啊這些都是古典音樂非常重要的特征。”
張東頓了頓，隨後提高了音量，
“其中，最重要的，放在首位的，就是嚴謹的結構與形式！”
“你們可能不知道，一個嚴謹的結構，對於古典音樂來說有多重要！”
“就這麼說吧，你們可以回去聽一下月光哥的其他古典音樂，還有其他作曲家的也都聽一聽，哪怕是你們這些純粹的外行，應該都能聽得出來，凡是古典音樂，基本上都是有一個明確的結構的！”
張東如此肯定地說著，自己的cu也要燒爆了。
古典音樂最為重視的結構之美。
竟然在這首《月光》上他完全沒聽出來一點。
“我就這麼跟大家說吧。”
張東深吸一口氣，認真地說道，
“古典音樂的魅力，在於其精密如數學的結構與熾烈如火焰的情感的完美統一！”
“缺少了這其中的一樣，都很難被稱為一首合格的古典音樂。”
隨著張東的這句話出來，直播間彈幕也是頃刻間火熱了起來。
【怎麼會呢？月光哥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
【你的意思的是，我月光哥的這首曲子作為古典音樂是不合格的咯？】
【有沒有可能，月光哥的這首曲子本來就不是古典音樂，是你們瞎幾把猜的？】
【有沒有可能，是你這臭小子沒聽懂它的結構呢？】
【】
看著彈幕，張東一下子炸毛了。
他們可以質疑張東的小提琴水平，但是不能質疑張東不懂月光和貓！
“還有人說什麼，哎呀有沒有可能這首曲子不是古典音樂，有沒有可能你沒聽懂它的結構呢”
“那我問你！”
“月光哥是那種，會因為賽製針對，就不寫古典音樂的人嗎？”
“這首《月光》的情感深度，你們覺得匹配不到古典音樂的水平嗎？”
“回答我！”
張東歪著腦袋，瞪直了屏幕，
“到現在為止，這首《月光》哪一段部分是完全一致的重複過的？”
“回答我！”
“你們這些說《月光》不是古典音樂的狗，回答我！”
“look y eyes！”
“tell ！”
“why？”
“why？？”
張東一聲聲的質問，給整個直播間的水友都乾得繃不住了。
跟突發惡疾似的！
可你還彆說。
真就沒人能反駁得了張東！
一時間，直播間裡沒有人再敢吐槽這件事。
而張東調整好情緒之後。
看了一眼直播現場，評委席上的一眾評委，越聽眉頭皺得越深，幾乎個個都露出了考試一般的嚴峻神色。
他也繃不住了！
原來這群老東西也聽不懂啊！
看到這裡，張東還有點暗爽。
這群千方百計想要針對林天和甘言雨的評委，到頭來連聽明白曲子都費勁。
但是，有一說一。
回過神來的張東，又將注意力調整回了曲子上。
既然，這首《月光》是一首古典音樂。
而且，它又確確實實沒有中心點和結構。
那麼
月光哥，他到底藥劑吧乾嘛？？？
與此同時，
同樣被逼瘋的。
還有解說台上的竹葉和楓葉。
“我服了，竹葉，你有什麼頭緒嗎？”
“我沒有”
能逼到兩個解說員說出這樣的話，連編都不知道怎麼編的，對觀眾們來說也算是奇聞了。
現在，這首《月光》本身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聽懂曲子，成為了所有人的共識。
楓葉本來想通過對高潮段落的解析來試圖理解。
然而，這首曲子根本沒有高潮。
是的，根本沒有高潮！
這首《月光》，從始至終，都在用低音部湧動的和弦製造“緊張感”。
讓你總有一種感覺。
下一秒，它好像就要到高潮了！情緒就要釋放了！
可然而，
它隻是一直在壓抑著，壓抑著，撥弄著你的心弦。
每一次感覺要上去了，結果根本沒上去。
跟特麼寸止一樣！
聽到這裡。
如果換一個作曲家。
所有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判斷：
這首《月光》就隻是一首出現了失誤的平庸之作。
但是，這個人，是林天。
是目前，許多人心裡，無論承不承認，都沒辦法改變的“古典音樂大師”。
所以，大家心裡麵本能的，寧願認為是自己沒聽懂，也不覺得是林天的問題。
因此，
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下。
解說台、評委席，場內場外，全網觀眾
現在，都被這首“看起來理應是古典音樂”，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情況，折磨萬分。
所有人，
都將目光齊刷刷地對準了舞台上的林天和甘言雨。
你們，到底要乾什麼啊？？
月光，突然變得粘稠。
林天內心平靜。
場外的事情無論怎麼驚濤駭浪，似乎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現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隻放在了這場演奏本身上。
隨著林天的手指在琴鍵上開啟了加速。
而甘言雨，此刻正以驚人的幅度揉動著琴弦。
少年立刻加重左手的增六和弦，用青銅鐘鳴般的回響填補她刻意留白的呼吸間隙。
來了。
“”
這一段，是《月光》最難的部分。
也是此前，甘言雨頻頻失誤的片段。
而現在，
林天不經意間抬起的眼睛，看向斜前方的甘言雨。
少女的脖子上已有汗珠掉落，在那襲白色綢緞上洇出更深的痕跡。
她就這樣站在燈光之中，展露著從未有過的張揚與自信。
將如此溫柔、迷人的月景，演繹出來。
甘言雨真的做到了。
如此乾脆，如此利落。
就好像隻是平靜地走過了一段平地一般，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她真的好強。
強到讓現在的林天都感覺可怕的程度。
當那個怯懦的、恐懼的多重病症少女，徹底戰勝了舞台之後。
林天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困難，可以打倒現在的甘言雨。
隻是稍微點撥，
甘言雨就完成了蛻變。
林天很欣慰。
從第一次演奏會，到現在龍琴杯的半決賽。
甘言雨是他看著走過來的。
從光是站在舞台上把曲譜完成就吃力無比，看到粉絲的助威就會頭暈眼花。
到現在，她已經能夠如此張揚地在舞台上展現著自己的琴技，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提琴家。
怎麼說呢，
這就是養成係的快樂吧！
然而，
在內心感到滿足的同時，林天又有著些許的疑慮。
他看著甘言雨的背影。
他深知，
甘言雨今天能夠如此自信地站在這裡。
不是因為林天前幾天的“嘴遁”取得了多好的效果。
歸根結底，是因為甘言雨真正做到了從心。
她現在如此張揚的演奏，實際上就是真正重視了“世界冠軍”的這一夢想。
甘言雨將“冠軍”，徹徹底底地納入了自己無論如何也必須要實現的目標行列。
必須要贏！
要一直贏下去！
換句話說，甘言雨的強大，是用對勝利的渴望和夢想來換的。
這對她來說，無比重要。
而這樣的甘言雨，林天覺得很帥。
可是，若是有一天，他們贏不下去了呢？
比如，現在。
將一定要拿到冠軍納入夢想的行列，實際上是一段與惡魔簽訂的契約。
它能夠帶來力量，同時，在失敗的瞬間，也會毫不留情的抽走這一切。
以前，比賽輸了，對於夢想的追逐，或許尚有退路。
但現在，他們已經沒有退路可言。
對於甘言雨來說，這是她的全部了。
林天知道，他能做的，隻有孤注一擲。
無論如何，
現在，讓這些人，看一看。
一個想贏的甘言雨——
究竟，有多可怕吧！！
“”
“~”
隨著大提琴的降d音響起。
穹頂的棱鏡將宛若月光的聚光燈折射成十二道銀色溪流。
那一刻，甘言雨那精致的臉蛋，緊閉雙眼，於深情之中，將手中的大提琴拉至。
全場觀眾，一時間全都驟然瞪大了瞳孔。
“好漂亮”
楓葉忍不住地喃喃。
“來了啊。”
辦公室裡，姚瀚幾乎是嘴角瘋狂上揚著說道，
“獨屬於甘言雨的體驗式演奏！”
那一刻，
一道無與倫比的美麗景色，籠罩在了整個百京音樂廳的大堂內
後台裡，諸多大提琴手，也都跟著驚訝地微微張嘴。
這是怎樣極致的美景？
月光碎在湖麵上，每一片銀箔都在無聲地溶解。
夜風掠過蘆葦叢時，暗綠色的葉鞘簌簌震顫，將湖水的褶皺拓印成五線譜的紋路
對岸廢棄的廊橋倒影被漣漪揉碎，朽木的裂痕裡遊出細小的光魚，銜著沉入湖底的星芒來回穿行。
潮濕的霧氣從水麵升起，凝成半透明的綢帶纏繞在柳枝間。
朽木棧道的縫隙裡，去年秋天的梧桐葉正在緩慢下沉，葉脈的紋路在月光中清晰如琴弦
這段景色，美不勝收。
以至於，
它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實。
不真實
怎樣充滿詩意的景色，會是假的呢？
張東低聲自言自語著。
忽然間，
張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猛地抬起頭，大喊道：
“對啊這一切，根本就不是真的！”
“”
“林天的月光不是月亮，而是水麵的幻覺！”楓葉激動地說道。
“什麼水麵的幻覺？”
我一旁的竹葉一副雲裡霧裡的迷惑神色，
“你先彆激動，我們是解說，得讓觀眾聽明白吧？”
“換句話說，這首《月光》，本身就不具備任何故事，這是林天有意為之的”
“有意為之？你是說，我們之前都是在瞎猜？”
“可以這麼說。”
楓葉努力組織著語言，說道，
“其實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但我認為，這首曲子，它隻是月光哥想為我們呈現的一個的倒影，讓我們透過這樣的倒影，來觀看自己的模樣，你看到的是怎樣，那就是怎樣”
“那林天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呢？”
“批判。”
於此同時，
直播間裡的張東，說了與楓葉一模一樣的答案。
“月光哥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他很喜歡在音樂中夾雜私貨這一次也不例外。”
“這一次，是創作了一首，顛覆了古典音樂形式的抽象之作！”
張東幾乎是苦笑著感歎道，
他攤在椅子上，完全就是一副“被打敗”的心服口服模樣。
從這個角度出發。
整首《月光》，一下子就全都明了了！
“這首曲子，是用碎片化的琶音群構建聽覺空間，故意沒有設置中心點和結構。”
楓葉向觀眾們解析道，
“這種‘無中心’設計，本質上，是對古典音樂宏大敘事結構的嘲諷！”
你們越是想找結構，他就越是沒有。
“原來如此”
竹葉震驚地喃喃，
“那高潮點呢？沒有設立高潮點是為什麼？”
“反高潮美學”
楓葉說了一個讓竹葉感到很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東西。
“來真的啊？！”
“是的，林天采取的這個技巧，恰恰就是批判當代人追求‘瞬間爽感’的聆聽習慣”
說到這裡，
楓葉沒有往下說了。
萬千觀眾看著呢！
他的後半句話，很明顯：
《月光》嘲諷的，就是為了從音樂中尋求情緒快感而接受不了好音樂的觀眾們。
罵的，就是那群聽《槍出如龍》的觀眾。
而且罵得不是一般的臟！
最離譜的是，
林天連自己的聽眾都罵了！
當所有觀眾，都因為這首“古典音樂”而沒有達到他們想要的“古典音樂預期”而著急的時候。
恰恰暴露了，在場許多觀眾的本質——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種古典音樂的形式主義。
就像月光和貓以前的音樂一樣。
他們的古典音樂，現在經常會被觀眾簡化為“小資情調”“藝術氣質”的象征符號。
年輕人分享自己的聽歌記錄不是為了探討林天和甘言雨對古典美學的聲學轉譯，而是將其作為文化資本進行炫耀。
當此時此刻，在這龍琴杯賽場上。
一首《月光》，沒有出現讓他們能夠輕易捕獲情緒的元素，他們或許有可能，就直接否認了這是一首古典音樂！
而當《月光》曲奏響。
林天和甘言雨再度進入最後的演奏的時候。
煩躁不安的觀眾們，已經落入了他的陷阱。
“太誇張了林天老師”
楓葉忍不住地說道，
“如此抽象的作品，你居然在龍琴杯上使用”
不僅打流行音樂觀眾的臉，還打自己觀眾的臉。
要知道，他們可是為了你，在微博上大戰14天啊。
“”
“就連我，剛才也掉入了月光哥的陷阱裡麵。”
直播間裡，張東歎了一口氣。
俗話說，自己掉了坑，也想迫不及待地看一看彆人掉坑的場景。
而此刻，最讓他期待的。
就是評委們的反應了。
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直播畫麵中的評委席。
這樣的古典音樂你們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