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清示意嬸子拽著崔明義不讓走,非得留人吃頓熱乎飯。
灶膛裡的火舌舔著黑鐵鍋,蘿卜燉野雞的香味兒在屋裡頭打著旋兒。
也不知道在灶上煨了多久,野雞肉都燉得脫了骨,拿筷子輕輕一戳就散成絲兒。
崔明義啃著白麵饅頭,連碗裡的菜湯都用饅頭蘸著吃了個精光,吃得渾身舒坦,覺著這趟雪夜奔波可算值了。
臨走宋婉清又往他車上搬了個竹籮筐,裡頭塞得滿滿當當,有隻收拾乾淨的野雞,油紙包著的水果糖,玻璃罐裝的五香瓜子,還有鐵皮盒子著的零嘴兒。
“崔主任,能搭您車去趟大隊部不?我想給振國打個電話。”把崔主任送到了門口,宋婉清提議道。
嬸子在一旁急地直跺腳:“黑燈瞎火的,你一個人去可不中!”
轉頭扯著嗓子喊鄰居張老爹,“老張頭!勞您駕送清清跑一趟!”
張老爹應了聲,扛著把鐵鍬就出來了。
吉普車大燈在雪地裡照出兩道黃光,活像兩把金鐮刀。
到了大隊部,宋婉清攥著電話機手都攥出了汗,好容易才撥通了趙振國的電話。
也不知是不是大雪鬨的,聽筒裡"刺啦刺啦"全是雜音。
宋婉清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兒全抖摟了:“振國,今兒個可多虧了崔主任!”
她嗓子眼兒發緊,想起自己個把月的準備,要是考不成,真怕跟爸似的扛不住。
她爸成分問題解決了,可年歲超了,硬是不讓考,急得在家唉聲歎氣。
趙振國那會兒還寬慰他:“爸,今年不成還有明年,聽說明年放寬到四十歲呢!”
其實這事兒怪趙振國,他重生回來記憶岔了道兒,把年齡限製這茬給記岔了,老嶽父興衝衝地頭懸梁錐刺股倆月,現在說不讓考了,能不憋屈麼?
宋婉清絮絮叨叨說完,那頭趙振國靜了片刻問:“崔主任人呢?走了嗎?”
宋婉清扭頭瞅了眼隔壁辦公室:“沒呢,非說大雪走路不安全,要等我打完電話送回去。正跟張老爹扯閒篇兒呢”
趙振國“嗯”了聲:“那我跟崔主任說兩句。”
電話裡,趙振國先道了謝,接著問:“崔主任,您打算咋整?”
崔明義叨著煙想點,瞥見一旁的宋婉清,忍著沒點著,“我尋思著把那報名表摻裡頭,明兒就送縣裡。就是得防著李友良,我怕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凶,大隊部的玻璃窗上結滿冰花,把屋裡的熱氣都捂成了白茫茫的霧。
宋婉清聽著崔明義跟趙振國嘀咕,忽然覺著這雪夜也沒那麼透心涼了,後脖頸子還隱隱冒汗。
倆人在電話裡嘀咕了足有十幾分鐘,大部分都是趙振國在說,崔明義在點頭。
末了又把電話塞回她手裡。
趙振國在那頭溫聲細語地哄媳婦:“婉清啊,甭操心,天塌下來有我呢。”
掛斷電話,宋婉清看看外頭,“崔主任,今兒您就甭走了,在我家住下吧。”
崔明義推讓了兩句,見外頭雪粒子打得窗欞"劈啪"響,也就應下了。
趙振國家裡暖烘烘的,鐵爐子"呼呼"往外噴熱氣。
崔明義躺在床上,蓋著新彈的棉花被,沒一會兒就熱得直蹬被子。
崔明義睡得那叫一個香,連夢都沒做一個,直到公雞打鳴才醒。
睜眼一瞧,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冰花,活像幅水墨畫,把外頭的風雪都隔在了另一個世界。
天剛蒙蒙亮,崔明義就吆喝小劉拾掇著走。
嬸子早起了,灶膛裡的火苗子躥得老高,熱水燒得"咕嘟咕嘟"響。
兩人用熱水洗漱完,早飯都擺上桌了,雞蛋麵疙瘩湯裡飄著油花,醃蘿卜乾脆生生地碼在粗瓷碗裡,還有管夠的大白饅頭。
崔明義和小劉吃得肚兒圓,抹了嘴就往車上鑽。
一出門,好家夥!
村裡的雪早被鏟得乾乾淨淨,王栓住帶著人從村東頭掃到村西頭,連鄰村地界都掃出個道來。
崔明義門兒清,這哪是給他麵子啊,分明是衝著趙振國。
小劉一腳油門,吉普車在雪地上"哧溜"往前竄。
好在今兒沒下雪,可就這麼著,快到晌午了才瞧見廠子的大門。
趙振國早候在值班室了,見車來了,拎著個鼓囊囊的布袋子,三步並作兩步躥上來。
“時間緊,就不請你們下館子了。”趙振國把袋子往崔明義手上一遞,“等這事成了,我擺席給你們慶功!先墊墊肚子!”
崔明義真以為是對付兩口呢,結果打開袋子一瞅,熱乎的烤紅薯、白麵饅頭,竹簽串的肉串滋滋冒油。
就這,哪兒對付了?
崔明義啃著肉串直咂嘴,就這幾頓吃的,哪一頓都不比國營飯店差。
車窗外的雪粒子又開始飄了,吉普車突突地往前開,他們的目標是省城。
緊趕慢趕,總算在人家下班前趕到了。
趙振國明白,崔明義在公社還能幫他們一回。
可就算崔明義把材料遞到縣裡,縣裡送市裡、市裡送省裡,層層關卡跟過篩子似的,萬一又有人在從中作梗,耽誤了他家婉清高考,那可比剜他心頭肉還疼。
所以,他在電話裡跟崔明義商量後,決定親自送材料。
上午他已經跟唐主任打電話說過了,趕巧了,唐主任就有同學在省裡負責這塊工作。
結果就是,宋婉清的報名材料愣是比公社其他人的早到了省裡兩天。
沈長河得著信兒的時候,氣得把搪瓷缸子摔得"咣當"響。
從公社到省裡三道關,他早安排得妥妥當當,公社到縣裡把材料“丟”了,縣裡到市裡拿“成分”卡,市裡到省裡再使個體檢不合格的絆子。
三道保險,保證把宋婉清卡的死死的。
哪成想第一關那人把事情辦成了,半路卻殺出崔明義這個程咬金。
趙振國更是跟泥鰍似的,拉著崔明義劍走偏鋒,直接繞過了這些彎彎繞,把材料送到了省裡。
這下可好,沈長河沒收拾著趙振國,反倒自己伸手留了把柄,以至於周一上班,就有一群人衝進他辦公室把他給帶走了…
他不甘心,但他希望自己埋下的另一步棋,能發揮應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