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錚要帶著寧蘭去江南調任的消息傳到清月閣後,嚴如月僵在原地許久不曾回過神來。
唐嬤嬤反複地詢問來送信的小丫鬟:“你可聽準了,當真是去江南做官?”
“奴婢反複問了榮禧堂的人,是要去江南做官,聽說還要去半年呢。”
話音甫落,嚴如月抖著身子從團凳裡起了身,隻注視著唐嬤嬤道:“嬤嬤。”
這一聲發著顫的呼喚,忽而讓唐嬤嬤憶起了嚴如月幼時的景象。
她家夫人自小就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哪怕遇到了些難題,也會挺直了脊背迎難而上。
脆弱、膽怯、卑微這樣的神色本不該出現在她素白的臉龐上。
可自從寧蘭出現以後,她家夫人便一直節節敗退,如今甚至還被關在了這逼仄又狹小的清月閣裡,終日不得見人。
唐嬤嬤容易心軟,對嚴如月的那點不滿也在這枯燥乏味的日子裡化為了深深的憐惜。
她家夫人就是太在乎、太深愛著世子爺,才會被寧蘭那個賤婢逼得寸步難行。
思及此,唐嬤嬤的心口也漫出了諸多恨意來。
攆走小丫鬟後,唐嬤嬤上前攙扶起了嚴如月,等她往團凳上一坐後,才道:“夫人,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嬤嬤,旁人們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您也算是了解世子爺的人,他是不是……是不是……”
說著說著,嚴如月的杏眸裡便被洶湧的淚意填滿。
她渾身發著抖,不知曉該如何說出喉嚨間的話語。
她隻是不敢去想,若自己的猜測為真,魏錚當真愛上了寧蘭,她該如何自處?
嚴如月流著淚的彷徨模樣落入唐嬤嬤的眼裡,除了憐惜外,唐嬤嬤的心口更是漫出了諸多恨意來。
如今她與自家夫人過著連清月閣的大門都踏不出去的日子,實在是困苦無比。
“夫人,世子爺不過是帶著寧姨娘去一趟江南而已,爺們兒出門在外總要有個人在旁照顧著,您是正妻,自然不能屈尊紆貴地離開京城。”
唐嬤嬤已是儘量撿著嚴如月愛聽的話語說出了口。
隻是主仆兩人心裡都清楚,這些話不過是說來安慰嚴如月聽的而已。
魏錚的心安放在何處,在嚴如月和寧蘭之間更心悅著誰,整個魏國公府上下都有自己的論斷。
事已至此,一味地傷春悲秋也沒有用。
四下無人,唐嬤嬤乾脆蹲在了嚴如月身前,語氣溫柔地問她:“夫人可想陪著世子爺去江南?”
怔愣的嚴如月先搖了搖頭,後又不知怎麼點了點頭。
猶豫彷徨與痛苦一同出現,逼得她在刹那之間無話可說。
未幾,嚴如月才朝著唐嬤嬤揚起一抹極為勉強的笑意。
“嬤嬤,我是不是真的要失去世子爺了?”
哪怕陷入此等境地,嚴如月心裡也藏著幾分妄想。
也許魏錚隻是在生她的氣,也許她隻要乖巧聽話一些,就能讓魏錚回心轉意。
可這鐵一般的事實擺在她眼前,魏錚對寧蘭一日日地溫柔妥帖,卻對她不聞不問。
這樣的差彆,誰心裡不難過痛苦?
“夫人。”唐嬤嬤愛憐地替嚴如月攏了攏鬢邊的發絲,隻道:“您彆傷心。”
前些時日兩人商議後決定要對寧蘭下手,本是打算從她身邊的丫鬟下手,一步步地瓦解寧蘭的勢力。
不想在這緊要的時候,卻鬨出了魏錚要帶著寧蘭去江南一事。
“夫人。”唐嬤嬤遲疑半晌,便道:“這兩日金嬤嬤總是來清月閣,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夫人也不必一味地悶在屋子裡,大可出去走走。”
“可夫君的禁令……”嚴如月蹙起眉頭,似是有些懼怕的模樣。
唐嬤嬤拍了拍她的手背,隻道:“有公主為您撐腰,您還怕什麼呢?”
“嬤嬤的意思是,公主也不想讓夫君去江南?”嚴如月立時回過了味來,蹙著柳眉問唐嬤嬤。
唐嬤嬤點了點頭,隻道:“不然這消息怎麼會傳來我們清月閣?還是公主身邊的丫鬟說給咱們聽的,裡頭的意味還不明顯嗎?”
若有金陽公主的相助,嚴如月想給寧蘭使絆子可要容易的多了。
頓悟此意的嚴如月既是歡喜,心裡不免又生出些悲涼之意。
若在她與魏錚恩恩愛愛的三年裡,她也能明白婆母的重要性,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落魄了?
隻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嚴如月也不想再陷入深深的自責與痛苦之中,她隻想儘全力去挽回魏錚的心。
“嬤嬤,替我梳妝吧。”
*
晨起後,魏錚便興高采烈地趕去了刑部。
按照他的說法,他在帶著寧蘭去江南之前要先處理好手邊的差事。
也沒有多少差事,大約忙碌個兩日就能啟程去江南。
所以寧蘭這兩日手頭上也多了個重擔,便是替她和魏錚收拾行李。
魏錚是世家大族的貴氣公子,出行要帶一大群仆從丫鬟,行李也占了滿滿兩車。
寧蘭本是打算輕裝簡行地出發,朱嬤嬤卻在一旁笑道:“姨娘是貴妾,去了江南後說不定能擺上主母的譜子,定是要多計較些才是。”
於是,朱嬤嬤便親自替寧蘭收拾行李,首飾釵環裝了一大箱子,衣衫鞋襪裝了整整兩箱。
“沁兒和雪兒定然是要陪著姨娘去江南的,新來的那個明藍也是個齊整的好孩子,便也帶上她吧。”朱嬤嬤道。
這些小事寧蘭素來全由朱嬤嬤做主,她隻是蹙著眉問她:“嬤嬤,這幾件肚兜也要帶去嗎?”
寧蘭在這頭忍著羞意拿起了幾件造型鏤空性感的肚兜,紅著臉問朱嬤嬤。
朱嬤嬤卻是一臉的淡定,隻道:“這次去江南,隻有姨娘一人陪著世子爺,定然要借著此等機會懷上世子爺的子嗣才是。”
這話也正說在寧蘭的心坎上,她霎時沒了言語,隻將肚兜遞給了朱嬤嬤。
收拾好行李後,朱嬤嬤又讓府醫配了好些治療暈車的藥丸。
“姨娘從沒有出過遠門,怕是不知曉這路途上的艱辛,這藥丸可是能救命的。”
主仆兩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外間廊道上跑來了個小丫鬟。
那小丫鬟滿頭是汗,急急匆匆地說:“姨娘,夫人帶著唐嬤嬤來咱們西霞閣了。”
嚴如月明明被魏錚禁足在了清月閣,為何會帶著唐嬤嬤趕來西霞閣?
寧蘭抬起疑惑的眸光,望向了朱嬤嬤。
朱嬤嬤放下了手邊的雜事,急匆匆地走出了正屋。
廊道上隻有零星幾個丫鬟在做雜貨,院門口的方向立著一大群眼生的奴仆。
她定睛一看,便見一身華服的嚴如月立在院門的方向,落英繽紛,漫天的杏花掉落在她肩頭。
論容貌,嚴如月也稱的上是秀美端莊,再配著錦衣華服的襯托,活脫脫一個雍容華貴的大家夫人。
可她明明被魏錚關在了清月閣,沒有他的吩咐不能隨意外出。
朱嬤嬤牢記著這一點,便走上前去,皮笑肉不笑地說:“夫人不在清月閣待著,來西霞閣做什麼?難道不怕世子爺生氣?”
她這話說的氣人,換了平時的嚴如月早已橫眉豎目地責問她起來了。
可沒想到此時的嚴如月聽了這話,卻隻是笑眯眯地注視著唐嬤嬤道:“婆母讓我來瞧瞧妹妹收拾好了行李沒有。”
奉了金陽公主的命令,朱嬤嬤又能說出什麼不是來?
唐嬤嬤也在一旁幫腔道:“雖說世子爺禁足了咱們夫人,可世子爺即將趕赴江南這麼大的事,總要當家主母來幫襯一番才是。”
嚴如月既是拋出了當家主母的威嚴來壓朱嬤嬤的銳氣,她也是無話可說。
隻是嚴如月與寧蘭已然是撕破臉皮、水火不容。
嚴如月又幾次三番地陷害了寧蘭,朱嬤嬤是真害怕她又想出什麼壞招數來暗害寧蘭。
“世子爺的行李已是收拾妥當了,方才金嬤嬤還親自來撿點了一番,應是沒有什麼差錯的。”
朱嬤嬤似笑非笑地堵在了嚴如月身前,話裡話外都是不想她進屋去叨擾寧蘭的意思。
嚴如月勾唇一笑,嘴角的笑意淡然無比。
隻見唐嬤嬤上前一步,端詳了朱嬤嬤兩眼後,便道:“嬤嬤擋在夫人身前,是覺得當家主母不能來妾室的院子裡瞧一瞧了?”
朱嬤嬤還想以魏錚的禁令來堵唐嬤嬤的嘴,不曾想身後卻傳來了金嬤嬤的說話聲。
她匆匆地趕來了西霞閣,佯裝成沒有瞧見朱嬤嬤與唐嬤嬤爭執的模樣,隻道:“公主讓奴婢來瞧瞧姨娘準備的怎麼樣了。”
說著,她便故作震驚地瞥了眼身側立著的嚴如月等人。
“夫人怎麼在這兒站著,快隨奴婢進屋去坐坐吧。”
金陽公主身邊的奴婢竟是做起了西霞閣裡的主。
偏偏朱嬤嬤還不敢與她嗆聲,隻勉強笑道:“那便進屋去坐坐吧。”
於是,嚴如月與唐嬤嬤等人便耀武揚威地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唐嬤嬤在越過朱嬤嬤身旁時,還遞給了她一個得意的眸光。
仿佛是在告訴她:如今的嚴如月有了金陽公主的撐腰,碾死寧蘭就如碾死一隻螞蟻般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