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六年三月中，加那利群島，西班牙在非洲西部的直屬領地。
“沈先生，王先生，前麵就是大加納利島，那裡有港口拉斯帕爾馬斯，是加那利群島的首府。
那裡可能有西班牙人的艦隊。”
萊昂指著前麵的島嶼說道。
他和馬塞洛、沈萬象、王用汲站在雲陽號乙級戰列艦上。
在雲陽號的旁邊，是隆德號丙級戰列艦。
前麵兩側是錦鯉號、木槿花號護衛艦。左右和身後是百裡洲和棠湖號巡航艦。
還有一艘細犬號通訊艦在前方遠處的海麵遊弋偵查。
而葡萄牙的亨利王子號和雷貝洛號帆船遠遠落在後麵。
這兩艘船的船速太慢了，就是因為等它倆，才磨蹭到現在，要是按照明國使節團護衛船隊的船速，早就到裡斯本。
事情要是辦得快，都要返程了
馬塞洛、萊昂和沈萬象、王用汲乘坐船隊從錫蘭高朗港斜穿大南洋，抵達坤洲最南端，好望角。
大明測繪隊修正了葡萄牙人的發現，此前的好望角不是坤洲大陸最南端，需要向南再移二十分緯度（厄加勒斯角）。
那裡被大明重新定為好望角，以前的叫迪亞士角。
大明在那裡畫了一個圈，叫祝融郡，
在迪亞士角附近修建一個港，叫離淵港（開普敦），再在好望角東部選一個合適的海灣修建港口，叫朱雀港（伊麗莎白港）。
朱雀港是祝融郡郡治和中心港，離淵港是補給港。
一行人在朱雀港等了兩個多月，終於等到孔多塞帶著亨利王子號和雷貝洛號帆船從巴士拉港南下，抵達這裡。
還帶來了天竺那邊的戰事結果。
大明白虎艦隊組成的遠征分艦隊，以及海軍陸戰隊天竺特遣師，在達曼港以北地區，擊敗了反明聯盟。
盟主古吉拉特蘇丹穆紮法爾沙三世戰敗被殺，古吉拉特地區拉傑普特首領伊蒂馬德汗，取代他成為古吉拉特國王。
伊蒂馬德汗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派遣使者前往大明朝貢稱臣，懇請大明皇帝陛下的冊封。
艾哈邁德納格爾蘇丹穆爾塔紮戰死，他的兒子勇敢地站出來，宣布要繼承父親的遺誌。話還沒落音，就被艾哈邁德納格爾的幾位大首領聯手給做掉。
艾哈邁德納格爾原本就是一夥阿富汗人首領帶著兵馬聯手打下來的，穆爾塔紮實力最強，被推為蘇丹。
但其他首領各有自己的地盤和兵馬。
穆爾塔紮死了，他兒子什麼貨色，那幾位首領怎麼肯臣服於他？
比賈普爾蘇丹阿利阿迪爾沙一世一個滑跪，高舉雙手，向大明投降，保住了性命和蘇丹寶座。
卡利卡特紮莫林蘇爾利特七世千辛萬苦跑回塞姆拉奧城堡，不想家被卡利卡特世家豪強昆賈達拉家族給乾掉。
蘇爾利特七世夯家鏟，昆賈達稱蘇丹，建立塞姆拉奧蘇丹國，第一件事就是派出使節團，前往大明京師朝貢稱臣，請求冊封。
自此，從天竺西海岸南邊的柯枝港，一直到北邊的第烏港，天竺諸王公蘇丹都老實了。他們終於明白，明國人不僅海裡是蛟龍，上了岸也是猛虎。
不要以為逃到岸上就安全，明國人可以整頓兵馬上岸追擊，很輕易就能把你撕成碎片。
萊昂感慨萬千，他此前在果阿任職時，古吉拉特、艾哈邁德納格爾、卡利卡特、比賈普爾是天竺西海岸跳得最厲害的幾個地方勢力。
每一家都擁有上百萬人口，地盤方圓千裡，兵強馬壯，當年沒少給葡萄牙人找麻煩。
想不到明國人這麼快就把他們給收拾了。
看來明國人對付天竺人，很有手段。
可以想像，明國人以後會維持著天竺各國的均衡，誰強削弱誰，誰出頭就敲打誰。天竺各國就像圈養的羊群，明國人精心放養著，等到羊毛長起來，狠狠薅一圈羊毛。
再看看哪幾隻羊養肥了，把它們宰來吃了，再把幾隻小羊羔慢慢地養大，填補空缺。
天竺北部有位雄心壯誌的德裡蘇丹阿克巴，他一直想繼承父祖遺誌，重新統一大部分天竺地區，成為天竺的霸主。
以前葡萄牙人在的時候，沒有足夠的力量上岸，施加影響力。
阿克巴的雄心壯誌，此前的葡萄牙果阿總督就體會過，但無力阻止，為了爭取到他的善意，還需要賣些火槍火炮給他，提供雇傭兵，幫助他征服其它國家。
現在明國人盤踞在天竺周圍，他們老謀深算，有足夠的陸地力量，對天竺各國的力量平衡施加自己的影響。
阿克巴的征服之路，會很艱難，也不知道他以後的結果會是怎麼樣？
或者會跟穆紮法爾沙三世和穆爾塔紮一樣，死在戰場，又或者像蘇爾利特七世一樣，被自己手下背叛。
萊昂覺得，阿克巴最大的幸運就是他的德裡國，離大海足夠遠，遠到明國很難派出陸軍，越過幾個國家去攻打他。
孔多塞帶著亨利王子號和雷貝洛號帆船趕到朱雀港，等了十來天，連同護衛艦隊一起，趁著東南信風揚帆北上。
一路上走走停停，沈萬象和王用汲聽馬塞洛和萊昂講述葡萄牙人沿著坤洲西部，一路向南探索的曆程。
1415年，從亨利王子的航海學校到大西洋探索隊，從直布羅陀海峽南邊的休達港開始，一路向南。
1460年，亨利王子去世，他組織的探險隊繼續南下。
1485年，迪奧戈康率領探險隊來到克洛斯角。
1488年，迪亞士率隊發現了風暴角，後來被葡萄牙國王若昂二世改名為好望角，現在被大明改為迪亞士角。
1497年，達伽馬率領探險隊繞過迪亞士角和好望角，最終在1498年來到印度的卡利卡特港，也就是大明的鄭陵港。
聽著這些講述，沈萬象和王用汲還上岸，實地勘查那一個個記在曆史裡的名字。
克洛斯角、聖瑪麗亞角、羅安達、聖多美、黃金海岸的聖喬治達米納堡、佛得角、科納克裡、熱巴河河口、阿爾金島
“明受兄，葡萄牙人一路篳路藍縷，耗費百年時間，隻為找到通往印度的海路。”
那一天，站在阿爾金島沙灘上，吹著乾熱的海風，沈萬象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忍不住感歎著，“這一偉大的壯舉，動機完全是因為對黃金和香料的渴望。”
王用汲捋著胡須，喟然感歎道：“行萬裡路，勝過讀萬卷書。
恩師（李贄）常對我們說道，‘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
我等也有幸聽皇上與恩師對論。
皇上說，人類文明的發展，主要動力來自人類的欲望。
最初，為了吃飽肚子，人類走出了山洞。為了住得更好，修建房屋。為了保護財產，修建城池。
為了穿的舒服，養蠶抽絲；為了口食之欲，狩獵捕漁
說實話，當時我等門生有不少人是不信的。
而今一路走來，親眼看到葡萄牙人為了追求財富，前仆後繼、劈波斬浪近百年。
這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我也終於明白為何從南宋到國朝，我們的文明一直停滯不前。
因為從南宋起，我們存天理、滅人欲，用各種手段壓製著人心裡的渴求和欲望。沒有欲望也就沒有追求，守著一畝三分地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了。”
沈萬象點頭道：“明受兄所言極是。
愚弟也有幸聽皇上講過課。
皇上曾對我們說，我們古人的智慧，很大一部分就集中一部《易經》裡。
什麼是易經？
它的精髓就是一個字，變！萬事萬物在變，唯一不變的就是這個變字！
可是南宋興起的程朱理學，他們講的就是一個靜。
不僅要心靜，還要整個社會、整個國家、整個世界都靜。恪守此前的一切，把人的欲望壓到最低。
為何？
因為他們不想費儘力氣去研究變化的奧秘和規模，也不敢承受變化帶來的後果。
靜，就是凝固，然後變成僵化，就是停滯不前，按照他們的想法，發展到最後，大明子民最後變成兩種，一種是叫彆人壓製欲望，自己卻肆意妄為的偽君子；另一種就是渾渾噩噩過一輩子的牛馬。”
王用汲右手指著一望無際的海麵，欣然說道：“幸好天降聖君，製禦六合，帶著大明走出死水，放眼天下，邁步世界。”
沈萬象笑著說道：“是啊，我大明雖然晚了點，可終究還是來了。”
站在後麵的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有些無可奈何。
這兩位明國使節，不僅肩負著出使葡萄牙的使命，還有實地考察歐羅巴諸國的任務。
兩人非常擔心，要是兩位使節看清楚歐羅巴諸國眾人的本質，會不會更加看不起我們？
一路繼續北上，經過布朗角和博哈多爾角，很快來到加那利群島。
沈萬象問道：“馬侯爺，加那利群島，這島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馬塞洛答道：“據說剛到這島上的人，看到一群身形巨大的狗，於是便叫它狗島。音譯過來，就是加那利群島。”
“這島是西班牙人的？”
“是的。最初我們跟西班牙人爭過此島，後來兩國和談，各退一步，我們葡萄牙人退守亞速爾群島和馬德拉群島，此島讓給了西班牙人。”
王用汲搖了搖頭，“怎麼能讓給西班牙人呢？
此島地處南下坤洲的要道上。按照你們那個什麼教皇協議，坤洲是你們葡萄牙人的地方，結果南下北上的要道被西班牙人占去一塊地方。
正好卡在你們的喉嚨上，難受是一方麵，關鍵是仰其鼻息，受製於人。
哪天西班牙人發神經，放一支艦隊在這裡，然後找你們收過路費，你們葡萄牙人是交呢還是不交？”
馬塞洛和萊昂對視一眼，一臉苦笑。
兩人感覺出使一趟明國，在那裡待得久，受到的最大影響之一就是戰略思想。
兩千年前，這個東方神秘大國就提出遠交近攻的戰略思想。
馬塞洛和萊昂明顯感覺得到，明國君臣在做重大決策時，尤其是事關鄰國或敵國事務時，都會通盤考慮，站在戰略高度去考慮長遠規劃，而不是隻看當下利益。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處理三個同時出使明國的國家，葡萄牙、奧斯曼和波斯時，他們就會來回權衡。
利用波斯去牽製奧斯曼，利用奧斯曼去壓製波斯。
支持奧斯曼和葡萄牙在地中海東西兩邊同時對西班牙發難，使得它無法抽調有生力量去支援新大陸。
整個世界在明國君臣的腦子裡就是一個棋盤，所有的國家和勢力都是棋子。他們會很謹慎地落子移子，精心構思，一環套一環。
現在看不明白，等看明白時你已經是棋子，身不由己。
比如天竺，最開始馬塞洛和萊昂很奇怪，明國海軍如此強大，為什麼不趕緊衝上去，搶占地盤。
到現在才明白，明國早就布好了一盤棋，就等著穆紮法爾沙三世等人，傻乎乎地進局。
或許，明國那位深不可測的皇帝陛下，已經給歐羅巴人布好了一盤棋。
馬塞洛解釋道：“這裡地處偏僻，土地貧瘠，西班牙人也不重視這裡，我們葡萄牙南下北上，一直都通行無阻。
拉斯帕爾馬斯港，我們也能自由進出，不用擔心”
話還沒說話，聽到遠處一聲炮響，然後桅杆上瞭望手報告。
“有船隻向細犬號開火！”
“哪國船隻，看清楚了沒有？”
等了一會，瞭望手報告，“看清楚了，是西班牙船隻！”
西班牙船？！
船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