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不停地咽口水。
投名狀!
明國人這個要求真是好歹毒啊!
自絕後路!
死心塌地跟著大明走!
可是現在不納投名狀,自己就得死翹翹!
英女王對我再恩重如山,也不及我的性命重要!
可是納個什麼投名狀?
殺幾個西班牙貴族向明國人表忠心?
不行!
自己來回地表態,跟西班牙是死敵,一生之敵,明國人這才留下自己的性命。
現在明國人要自己納投名狀,不是擔心自己不殺西班牙人,而是擔心自己會為了英國出賣明國人。
理順這個關係,自己殺再多的西班牙人貴族也沒有用,依然不會消除他們擔憂:當英國和明國的利益衝突時,自己會站在哪邊?
德雷克左思右想,納什麼樣的投名狀才能讓明國人滿意?
想了一會,他心一橫、牙一咬,終於做出了決定。
“諸位尊貴的大人,俘虜裡有一位男爵,他是伊麗莎白女王的遠房親戚,奉命來監督女王的投資。
還有一位尼德蘭子爵,是銀行家們的代表,監督他們的投資。
我願意當著大家的麵,殺了這兩人,以表示我與英國的決裂,我對大明的忠心無二。”
人才啊!
這麼快就領悟到投名狀的精髓!
不愧是西夷裡的人傑,被西班牙人恨得咬牙切齒的梟雄。
王逢巨擺了擺手:“不用你殺同胞表心誌,有這個心就好了。”
真讓德雷克這麼做了,他是表明了忠心,可大明就背了惡名,必須殺了舊主才能被納入麾下。
大明又不是董卓,專收各色呂布做義子!
背信棄義、屠戳舊主,不管是大明還是西夷,天竺還是大食,都不是好人,都不會被主流社會容納。
王逢巨說道:“你寫下效忠書即可。大明今後隻需要你賣力打西班牙人就是了。將來英吉利膽敢與我大明為敵,多你或少你一人,都無關緊要。”
德雷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們要的投名狀隻是效忠書嗎?
那玩意你要多少我都能寫出來。
皇甫檀在旁邊說道:“我們要的隻是你的態度。
我大明有句古話,‘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忠誠,隻有在生死危難之間,才能看得出來。
你殺多少個英吉利貴族,都隻是想保住你的性命,並不是對我大明忠誠。”
旁邊的通譯忍不住低下頭翻個白眼,你一句古話,我要費多少口水。不過幸好你沒有用成語,要不然我非得先給他講一長段故事不可。
德雷克聽完通譯的話,臉色變得凝重。
要是對麵的王逢巨同意這個投名狀,德雷克心裡反而會輕視這位大明將軍,會覺得他駕馭不了麾下如此強大的力量。
可是王逢巨卻輕輕一句話,隻是要自己的效忠書。所謂的投名狀,隻是想看看自己的態度。
態度?!
德雷克心裡不由地後怕。
自己要是稍微猶豫一點,胡亂應對,恐怕已經被掛在桅杆上,等著喂鳥風乾。
明國的將軍真狡猾。
果真,能統領這麼強大一支力量的人物,不是一般人物。
德雷克明白了王逢巨、皇甫檀的用意,他們隻不過略施小計在考驗自己而已。
自己的忠誠對於他們來說無所謂,
他沉聲問道:“兩位尊貴的大人,需要我做什麼?”
“去聯絡法國胡格諾派的海盜們,尼德蘭、瑞典和你們英國新教海盜,所有跟西班牙有仇的海盜,你們可以肆意地對西班牙船隻下手,
大明的港口可以向你們開放,你們的船隻可以進港補給休息。我們的商行會以優惠的價格收購你的戰利品,包括俘虜。
但是有一條,你們膽敢攻擊大明港口和船隻,傷害任何大明子民,包括艮巽洲的夏商遺民,就是大明的死敵。
不管你們逃到天涯海角,大明陸海軍都會將你們繩之以法,處以極刑。”
條件這麼好?!
德雷克不敢置信。
他抬起頭,小心地問道:“兩位尊貴的大人,你們如此相信我們嗎?”
“我們並不相信你們的忠誠和善良,但我們相信你們不是魯莽愚鈍之人。
我們現在需要爪牙,幫助我們堵住西班牙的漏網之魚。
你們與大明為友,受益無窮。與大明為敵,死無葬身之地。
何去何從,你們可以自己選擇,但是任何後果,你們自己承受。”
德雷克聽懂了王逢巨的話,想了一會,抬起頭道:“這片海洋,明國海軍是最強大的,我們畏服強者,願意為強者賣命。
尊貴的大人,我需要一艘船,還有我的水手船員,我願意走遍加勒比海群島,聯絡與西班牙人有仇的新教船隻,把你們的命令傳給他們,勸說他們歸附到強者的旗幟下,攜手對付西班牙人。”
“可以,副官,帶德雷克下去,從俘獲的船隻裡選一艘狀態最好的船隻,再把他的水手一並釋放,再給他水和食物。
德雷克,兩個月後本提督在春木港等你。如果你依約而來,不管有沒有成果,本提督都會視你為一條漢子,可以重用你。
如果你不來,本提督就視你忘恩背義,以後你的下場隻有一個,掛在大明船隻的桅杆上。
聽懂了嗎?”
德雷克聽完通譯的話,渾身微微顫抖。
明國將軍的話,真是霸氣。
但德雷克相信,這位將軍說得出做得到。
“好,兩個月後,巴拿馬東部港口,春木港。”德雷克用很彆扭的口音說著港口名字,拍著胸脯說道,“我一定會按時趕到,向將軍彙報我的成績。”
等德雷克被帶走,一直在旁邊沒有出聲的朱璟法問道:“提督,此賊狼子野心,恐難收心。”
“我們又不要他們歸心,隻是合著聯手,一並攻打西班牙人。等西班牙人收拾完了,該翻臉還得翻臉。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英吉利、法蘭西、德意誌,有自己的語言文化,有自己的宗教信仰,有自己的國家民族,跟夏商遺民截然不同。
我們與他們隻有利益合作。
現在是合作夥伴,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要刀戎相見。”
朱璟法說道:“提督,何不趁早下手,免留後患?”
“後患?朱艦長,什麼是後患?”
聽到王逢巨的反問,朱璟法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些英吉利海賊不就是後患嗎?你自己都說了,我們大明早晚要跟他們翻臉,不如趁早收拾他們。
皇甫檀出口解釋道:“飯要一口口吃,大明本土離艮巽洲有萬裡之遙,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肅清西班牙人在艮巽洲勢力。
下一步就是教化夏商遺民。艮巽洲有上千萬夏商遺民,分居各地。
我們認為他們是同宗同源的族人,他們很多人卻不認。
在不少艮巽洲土著人眼裡,我們跟西班牙人、跟葡萄牙人無異。對於他們來說,我們不是同一族類,其心必異。
下一步,我們在艮巽洲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教化這上千萬夏商遺民。
朱艦長,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是需要數十年,耗費無數精力,投入無數物力才能完成。”
皇甫檀語重深長地說道:“艮巽洲太大了,蓐收海和大西洋太大了,我們的海軍散布各處,一點都不起眼。
前柵欄宿貓,後籬笆走狗,到處都是漏洞。
在我們騰不出手來的時候,要以夷製夷,至少不能讓這些西夷諸國,聯起手來對付我們。”
朱璟法眼睛一亮,“皇甫主任的意思是,利用西夷人新教和舊教之間的矛盾,讓他們自相殘殺,無暇他顧?”
皇甫檀點點頭:“臨出發前,我在政工總局學習班受訓時,皇上禦臨,親自給我們說過西夷的形勢,也傳授我們如何應對的策略。
我們就是要利用他們所有的矛盾。
新教和舊教的矛盾,國與國之間的矛盾,封建地主與商人之間的矛盾,基教和穆教之間的矛盾。
不斷激化他們的矛盾,讓他們陷入在無休無止的內耗中,把他們的發展之路封死,最後讓歐羅巴成為第二個天竺。
朱艦長!
根據前期的情報,蓐收海的情況跟那個德雷克所言的相差無幾,正中我們下懷。
在皇上俯視天下的方略,在朝廷和海軍部奉詔製定的計策裡,整個世界都是一盤棋,我們這裡動幾子,肯定會影響到歐羅巴那邊。”
王逢巨補充道:“目前蓐收海地區,確實有不少法國胡格諾派的海盜船,還有尼德蘭、德意誌、瑞典等北歐新教徒的船隻。
他們與西班牙是死敵,他們在蓐收海地區的爭鬥,是歐羅巴新舊教之爭的延續,是西班牙羅馬與英吉利德意誌爭鬥的外溢。
他們在這裡打得越激烈,傳回歐羅巴去,會激起雙方更大的仇恨和廝殺。
隻是這些海盜,此前都是遊兵散勇,一盤散沙,西班牙人不厭其煩,但是危害卻極小。
這不行,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要打就必須打出真火來。
我們必須扶植出一個頭目,把蓐收海地區的新教勢力聯合起來,跟西班牙勢力拚個你死我活。
德雷克,就是本提督和皇甫主任選的候選人之一。
德雷克不行,我們重新再選就好了。多鋪幾個捕獸夾子,總能逮到合用的野狼。
我看這個德雷克氣度不凡,思維敏銳,說不定會成為我們手裡的一把好刀。”
朱璟法還是有些不放心,“王提督,皇甫主任,我還是有些擔心。擔心我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王逢巨淡淡一笑,“嗬嗬,他要是敢作亂,我們能抓他一次,就能抓他第二次。隻是第二次就沒有現在這麼幸運了。”
皇甫檀說道:“朱艦長,讀過《水滸傳》嗎?”
“讀過。”朱璟法心裡一激靈,“皇甫主任,你說這個德雷克是英吉利的宋江?”
“沒錯。英吉利現在就是個草台班子,它的水師和實力遠不及西班牙,隻能出此下策,行海賊搶掠之舉。
從剛才交談中,我們都聽得出,德雷克功利心非常重。
他冒險泛海萬裡,除了跟其他人一樣,想發財之外,還希望功成名就,被他們的女王封為貴族。
相信用不了多久,德雷克們就會知道,他們的那個女王,這個國王冊封的貴族,在我大明麵前,不過土雞瓦犬之輩、插標賣首之徒。
我大明皇帝冊封的勳貴,那才是真正的功成名就!”
王逢巨淡淡說道:“試一試又何妨。就算失算了,也不過多打一仗,再抓一回的工夫。
萬一成了,我們就多了許多可用的爪牙。
兩個月轉瞬過去。
句芒郡春木港,商州地峽東部港口,這裡一片熱火朝天的建設場景。
數千軍民在忙碌的施工,修建道路、搭築棧橋、壘砌城堡。在外圍,數十艘戰艦停泊在港口外海,其中一艘船型巨大,桅杆高聳入雲,正是“平涼”號甲級戰列艦。
朱璟法站在艉樓上,舉著望遠鏡眺望著海麵。
副官在旁邊問道:“艦長,你在看什麼?這一片沒有敵船了,也沒有哪個膽子這般大,敢自闖虎穴來找死。”
“不,我再看會不會有海盜船過來?”
副官更聽不明白了,“艦長,西班牙海軍都不敢來,海盜船怎麼敢來?”
朱璟法不想解釋,舉著望遠鏡繼續觀察著海麵。
現在是下午五點多鐘,太陽正晃晃悠悠地向地峽地麵墜去,陽光掠過地峽,在海麵上染出橘紅色的一大片。
海麵波瀾起伏,光影斑斕,卻看不到一艘船影。
難道王提督和皇甫主任的招攬爪牙計策,完全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