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博安心裡更加篤定了。
“當初我們跟修齊廣說,坦白從寬,你把什麼都說出來,我們叫人去救了你的一家老小。你戴罪立功,早晚能出來,到那時就能一家團圓了。
偏不聽啊,還心存僥幸,說要再想想。好了,這下不用再多想了,修齊廣一家整整齊齊的,在黃泉路上團圓了。”
聽了任博安的話,趙俊海喉結不停地上下抖動,十分緊張。
任博安看在眼裡,繼續加碼。
“看樣子你們投奔了一位心狠手辣的主子。一旦你們沒用了,就殺人滅口,永絕後患。禍不及妻兒,嗬嗬,你們這些混江湖的,太幼稚了,居然還抱有這樣的幻想。
你們已經不是混江湖,被牽涉進朝堂紛爭了。一旦涉案,多大的官搞不好都得滿門抄斬,合家流放。
你們一群跟野草一樣的江湖草民,居然還想著禍不及妻兒,睡醒了沒有啊!”
趙俊海的眼睛裡滿是絕望和怨恨。
任博安趁機問道:“趙東家,你要不要再想想?”
趙俊海臉色變幻了十幾秒鐘,艱難地說道:“修齊廣死了,我還沒死,我還有用處。”
任博安哈哈大笑,聲音震得屋頂微微顫動,眾人齊刷刷地看著他,就連兩位法醫都忍不住轉頭看著他。
唯獨三具屍體無動於衷。
“你這人真有意思!對你的主子夠忠心,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硬扛著不肯說。修齊廣死了,沒有用處了。你還沒死,還有用處。
可是趙東家,你怎麼就不想想,你死還是不死,全在於我們。”
什麼意思?
趙俊海死死地盯著任博安。
陳榮華最先領悟到,馬上配合著說道:“隻要我們任局長把你悄悄地藏起來,然後對外宣布你自殺了,就像我們對外宣稱修齊廣也是自殺。
消息傳出去,你後麵的主子一定會感念你的忠心,然後含著眼淚把你藏在暗處的妻兒滅口。”
人才啊!
任博安看了一眼陳榮華。
“不!”
趙俊海流著眼淚,痛苦地喊了一聲。
“不?”任博安冷笑兩聲,“事到如今,你就是砧板上的肉,已經由不得你了。”
趙俊海噗通跪倒在地上,麵如死灰地說道:“好,我說。”
任博安指著對麵的房間說道:“收拾一下那間房,我們去那裡審。”
楊貴安先進了右房,眉頭一皺,裡麵被翻得亂七八糟,抽屜拉開,缸子被砸爛,地上到處丟的是被褥、衣物、碗筷、雜物。
陳榮華跟著進來,看到這情景,也不由皺起眉頭,“歹人翻找什麼東西?”
“不知道,先收拾一下。”
兩人動手,收拾出一塊空地,還找出一張桌子,幾張凳子椅子。
任博安和劉東陽把趙俊海帶進來,進來之前,任博安交待警衛軍,好生把守,嚴禁閒雜人等靠近。
劉東陽接過士兵找來的筆墨,在旁邊的桌子前坐下,任博安在正麵椅子上大刀金馬地坐下。
楊貴安和陳榮華在趙俊海身後站著,沈萬象把凳子拉到角落裡坐下。
“說吧,你背後的貴人是誰?”
“武定侯侄兒郭應墉。”
郭應墉?
怎麼跟推測的不同啊。
任博安五人不動聲色地交換眼神。
“好,把詳情說一說。”
“草民原籍黃州府蘄春人士,中過秀才,後來得罪了學政,被褫奪了功名,流落江湖混飯吃。
叔叔圓海和尚自小出家,後來輾轉到了京師仁慈院,做了監院,寫信叫我上京,打理生意。
當時草民在武昌、九江、安慶、南京一帶輾轉做了五六年生意,也算曆練出來。得叔叔引薦,結識了不少權貴,也就是在那時認識了郭應墉。
郭應墉是武定侯郭大成的長兄之子。因為他父親是庶子,武定侯最後被嫡子郭大成襲位,心中忿忿不平,沒幾年鬱鬱而終。
郭應墉是叔父郭大成撫養長大,幫著打理侯府庶事,在京師是位人物。他自小感念父親之事,想從武定侯府另立門戶,便與我一拍即合
為了掩人耳目,不讓自己的算計被武定侯府知道,郭應墉把成國公府庶長孫朱應模引薦給我。
朱應模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於是草民與郭應墉合謀,把楚悅軒掛在朱應模名下,借著他的名號,以及成國公府的旗號做生意”
任博安聽趙俊海說完,又問道:“可有證據?”
“有,我把與朱應楨,與郭應墉的錢款往來各做了一本帳,一明一暗。朱應楨的明賬被你們查出來了,郭應墉的暗賬被我埋在宅院附近的土地廟後院的榆樹底下。”
還真是與郭應墉有勾結。
“修齊廣的幕後黑手是誰,你知道嗎?”
“修齊廣雖然沒跟我說過,但是從他的言辭間,我能推斷出,是永康侯府的二公子徐文爍。”
“徐文爍?”
終於對上號了。
“那你知道修齊廣留有證據嗎?”
“應該留得有。我跟修齊廣關係匪淺,又同為貴人的爪牙,陷在漩渦裡難以自拔,有些同病相憐。
我隱晦地提醒過他,要手裡留些把柄,小心狡兔死、走狗烹。他聽進去了,應該留有證據。”
“知道在哪嗎?”
“不知道。不過我猜他肯定藏在家裡。”
“為什麼這麼說?”
“我跟修齊廣相交十幾年,知道他的脾性,重要的東西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會心神不定。”
又問了半個小時,能問的都問清楚了,任博安五人帶著趙俊海離開。
沈萬象回順天府稟告最新情況,劉東陽帶人押著趙俊海回稽查局拘押所,任博安帶著人去土地廟挖證據,楊貴安和陳榮華帶著人去救趙俊海藏在大興縣城的妻小。
臨近黃昏時,任博安和楊貴安、陳榮華在稽查局不遠的一處院子裡彙合。
這是鎮撫司京畿局的一處院子,案子裡有些事不便讓稽查局知道,三人就在這裡商議。
任博安問道:“人救出來了嗎?”
“救出來了,已經妥善安置。任局長,你找到證據了?”
“找到了,用鐵盒子裝著,四本賬簿,三本是錢銀往來流水帳,還有一本記錄的是郭應墉交辦的事情,時間地點人物,完成得如何,全有詳細記錄”
楊貴安和陳榮華驚喜地對視一眼,終於找到證據了,趙俊海的案子總算可以結案了。
“趙俊海的案子結了,現在就剩修齊廣的案子。有證據,但證據在哪裡?”
“任局長,趙俊海說修齊廣極有可能藏在家裡。”
“我們今天去了,到處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就差挖地三尺。徐文爍的人有沒有找到修齊廣留下的證據?”
這個還真不好說。
楊貴安和陳榮華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陳榮華說道:“任局長,楊科長,我們可以去修齊廣妾室住的地方看看。”
任博安眼睛一亮。
楊貴安琢磨了一會,欣喜地說道:“對啊,我們以為宛平縣城那個小院是修齊廣的家,西城安置妾室的那個院子隻是個擺設掩護,可實際上也是修齊廣的家。
那裡是修齊廣故意放在外麵掩人耳目,早早就被鎮撫司京畿局派人暗地裡監視,徐文爍也知道,所以想去翻找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裡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如果修齊廣把證據藏在那裡,那一定還完好無損地保存在那裡。”
任博安當機立斷道:“走,快去西城。”
三人馬上叫上人,直奔西城,進了修齊廣兩位妾室居住的三進院子裡,到處翻找,挖地三尺,終於在前廳的一塊匾額後麵找到了一個木盒子,裡麵有兩本賬簿,記錄著支付大量銀錢給徐文爍的流水賬。
還有一本記事本,全是給徐文爍辦事的記錄。
好了,有了這三本證據,修齊廣的案子也能結了。
三人回到稽查局,把賬簿交給劉東陽,又抄了一份總賬,拿著趙俊海和修齊廣的記事本,來到順天府衙時,已經天黑了。
沈萬象聞訊出來,見到了三人。
“有什麼急事?”
“修齊廣的案子也結了,我們把兩案的總賬和記事本拿來,向潘府尹稟告。”
沈萬象眼睛一亮,“走,我帶你們去見潘府尹。”
往府衙裡麵走的時候,沈萬象問道:“這麼晚了,你們還往府衙裡來,不怕撲個空嗎?”
任博安答道:“潘府尹勤勉治事,京師地麵都知道的。平日裡不到晚上八點以後,潘府尹是不會離開府衙的。”
沈萬象笑了笑。
來到簽押房院子門口,沈萬象先進去稟告一聲,再帶著三人入院子,進到簽押房裡。
見過禮後,任博安說道:“潘府尹,卑職任博安、楊貴安和陳榮華,不負府尹的重托,已經破了修齊廣、趙俊海的案子,查出他們幕後真正的主使者。”
說完,把證據呈到桌子上。
“辛苦了,三位先坐,待本府先看看這些證據。”
潘應龍迅速看完,把三本冊子,兩張呈文放下,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轉出書案,走到任博安三人跟前。
三人連忙站起來。
潘應龍拱手道:“三位勞苦功高!本府定會向蘇鎮使為三位請功!”
任博安三人連忙答道:“潘府尹客氣了,這是卑職們應該做的。”
十分鐘後,沈萬象送完任博安三人,回到簽押房,看到潘應龍坐在書案後麵沉思著。
“府尹,學生送任都事他們出衙了。”
“嗯,千鶴,明日一早,你去稽查局,把卷宗和賬目抄一份回來。”
“是。”
“坐!”潘應龍往下揮了揮手。
沈萬象在旁邊座椅上坐下。
“千鶴,你是不是很疑惑?”
沈萬象答道:“學生是有些疑惑。”
“有些疑惑?”潘應龍笑了,他端起茶杯,抿了兩口,“以前秋闈春闈拜房師和座師,師生之情,是官場上的慣例。
不過本官覺得,那個師生情有些牽強了,反倒是皇上欽定的令史製,更像是官場上的師生。
七品以上正堂官,才配令史。令史是主官親自挑選出來,帶在身邊,日常做些秘書文字工作,交辦各種瑣事,可謂是最親近的人。
更重要的是,主官的治政理念,影響著令史。日夜在身邊,看著主官如何處理政務,如何迎來送往,如何與上司同級和下屬打交道,潛移默化,有時還悉心指點。
這才是師生啊!”
沈萬象馬上起身,叉手長揖道:“學生早就視先生為恩師,祛衣受業,不敢有半點懈怠。隻是唯恐學生天資愚鈍,學不到恩師半分見識,恐有負了恩師的敦敦教誨。”
“千鶴是好學生,為師知道的,坐,我們師生倆坐著說話。”
沈萬象心情激動,這是潘應龍第一次承認是自己“仕途授業恩師”。
“是,學生謹聽恩師的教誨。”
“其實修齊廣、趙俊海,還有那些橫行京師街麵的惡霸們,背後真正的貴人是誰,是成國公府,還是鎮遠侯府,又或者永康侯府,武定侯府,與為師來說無關緊要。
為師隻需要查到底,查出真正的幕後貴人。因為這案子要遞進西苑,呈到皇上跟前。
皇上聖明,明察秋毫,洞幽燭遠,案子要是辦得不徹底,端著一鍋夾生飯去西苑,不僅無功,還會被皇上訓斥。”
沈萬象有些明白了。
“現在任博安他們的戲唱完了,該為師去西苑,在皇上麵前唱一出戲。等為師的戲唱完,就該皇上唱了。”
潘應龍輕輕拍了拍桌子上的證據。
沈萬象若有所思地說道:“恩師去西苑唱這出戲,不僅是唱給皇上看的,也是唱給文武百官們看的?”
潘應龍笑了,“對,也是唱給百官們看吧。”
沈萬象擔憂地說道:“恩師執意做孤臣,豈不是要自剪羽翼?”
“哈哈,梅林公說是做孤臣,他是孤臣嗎?剛峰公,天下公認的孤臣,卻還是有學生和故吏認他為恩師故主。
千鶴,要記住,羽翼不是你站在地上就能自成的,必須飛上雲霄,羽翼才會從四麵八方而來。你飛得越高,依附與你的羽翼會越多。”
沈萬象連連點頭:“恩師,學生明白了。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為師從西苑唱完戲回來,就要在順天府衙唱我自己的戲。順天府的地痞惡霸,幫會勢力,還有爛透的警政廳,本官要好好收拾一番!掃黑除惡,清淨地麵,這才是真正的風雷行動!”
第三天上午,潘應龍帶著沈萬象坐馬車來到西苑南華門。
通稟之後,祁言來接。
潘應龍跟沈萬象笑了笑,帶著一疊抄件進了旁邊的值房,例行搜檢。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值房裡,沈萬象抬頭看了看巍峨華麗的南華門,心裡開始牽掛起來。
老師今日在西苑唱戲,不知唱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