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樂自然不是第一次聽到柳子山。
他記得清楚,襄陽城西有一處古鴨湖,而古鴨湖就在柳子山下。
古鴨湖畔,還有一片竹林,收購孩童的天狗就是在竹林交易。
將近五月,山林茂密,草木依依。
魏長樂驅車往西也就二十多裡地,便見到了古鴨湖,而且遠遠就望見一片山巒。
來到山腳下,魏長樂才道:“姚大爺,咱們往哪裡走?”
“往前走,注意路邊。”姚泓卓在馬車內提醒道:“見到一塊石碑,便可停下。”
魏長樂也不言語,順著山腳前行,一路觀察。
果然,走出也就五六裡地,果然見到山腳下有一塊石碑,當下停下馬車。
姚泓卓掀起窗簾,見到石碑,長出一口氣,道:“折進去,裡麵有山路,走幾裡地就好。”
轉進去之後,果然見到有一條通向山上的道路。
兩邊林蔭茂密,前行數裡,卻有一棵大樹橫在路上,擋住了去路。
魏長樂停下馬車,回頭道:“姚大爺,大樹擋路,過不去了。”
姚泓卓這才從車廂走出來,道:“到這裡就好。”
他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遞給魏長樂,道:“這個你自己拿去吃酒。柳樂,你是我妹子的親信,我對你也信任得很。你趕緊回城,記住了,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到這裡。”
“誰也不能說?”魏長樂也不客氣,接過銀子,揣進懷中。
“連我妹子也不要說。”姚泓卓歎道:“她不知道我在何處,對她反倒沒壞處。”
便在此時,“咄”的一聲,一支弩箭從林中射出,卻正射在攔路的大樹上。
魏長樂眉頭一緊,姚泓卓卻很淡定,伸手入懷,取了一塊褐色的石頭在手裡,瞧見邊上一棵大樹轉出一人,也不猶豫,直接將手中那塊石頭丟了過去。
那人接過石頭,瞧了一眼,這才走過來。
魏長樂看似鎮定,但目光左右掃動,隱隱看到林中有數道身影埋伏。
“摘下鬥笠!”那人蒙著麵巾,手裡拿著一把大刀,目光銳利,盯著魏長樂。
魏長樂摘下鬥笠,朝那人靦腆一笑。
他年輕秀氣,這一笑青澀非常。
“十七號,為何更換車夫?”那人打量魏長樂兩眼,才向姚泓卓問道。
姚泓卓立刻道:“你放心,這是我的親信,不會有問題。如果有問題,我承擔一切後果。”
那人將褐色石頭丟還給姚泓卓,卻是向魏長樂沉聲道:“立刻離開!”
姚泓卓下了馬車,向魏長樂道:“回去吧,路上小心!”
魏長樂道:“大爺,你自己保重。”
他也不廢話,調轉馬車,也不耽擱,徑直離開。
魏長樂趕著馬車出了山林,瞥了一眼那塊石碑,馬車拐向東邊。
驅車數裡之後,卻猛然折向山林之中。
這林中沒有道路,勉強進了林子,他這才停下馬車,從車廂內拿了水袋,這才從車轅頭跳下。
確定四周無人,魏長樂走到車廂邊,蹲下身子,衝著徹底輕聲道:“可以出來了!”
很快,便從車底落下一人,從車下滾出來,手中拿著一把匕首,卻正是鐘離馗。
鐘離馗看上去有些狼狽,但麵上卻滿是興奮之色,四下看了看,才笑道:“不良將,看來老天對我還是很眷顧,竟能讓我活著脫身。你這是救了我兩次性命!”
“不要謝我。”魏長樂淡淡一笑,“如果真要謝,咱們都該謝姚娘子。她可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用姚氏一族的性命保你出來。”
鐘離馗立時收起笑容,正色道:“姚娘子的恩情,我定是銘記在心。”
魏長樂將水袋遞給鐘離馗,道:“其實也要感謝鐘離大俠自己。換做旁人,在車底下根本堅持不了。”
“如果不是綁著繩子,我早掉下來。”鐘離馗仰首灌了一大口,“我也做好了準備,如果他們發現我在車底,我便說是自己趁姚家的人不注意偷偷躲在車底,絕不會連累姚家的人。”
“如果他們真的在車底發現了你,姚家根本解釋不清。”
鐘離馗眉宇間卻滿是欽佩之色,問道:“不良將,你怎能斷定他們一定不會檢查車底?”
“如果不是出殯,隻是馬車離開,他們定會將馬車從上到下都搜個遍。”魏長樂淡淡笑道:“他們斷定你是藏在棺材裡,自然不會將注意力放在馬車上。”
鐘離馗笑道:“當他們在棺材沒有找到人,大失所望,自然更不會注意馬車。”
“連最可能藏匿的地方都找不到人,自然更不會去想馬車底部藏了人。”魏長樂抬手輕撫馬車,“這馬車是從河東到神都,底部裝了護板,他們也不可能想到會有人懸吊在馬車底部。”
鐘離馗嘿嘿笑道:“那天晚上,我還真以為你準備讓我躺進棺材混出來。如果不是你突然意識到存在巨大風險,改了主意,我還真要被他們殺死在棺中。”
“這幫人都是狡黠奸詐。”魏長樂道:“讓他們能精心給你設下圈套,那就很可能會猜到你會趁著出殯利用棺材脫身。我們預判了他們的預判,也算是僥幸。”
鐘離馗搖頭道:“這不是僥幸,而是冷靜。難怪不良將能在雲州生擒右賢王,臨危不亂,這份遇事冷靜的心思,那可不是誰都有。”
“鐘離大俠,咱們就此告彆。”魏長樂拱手道:“這後麵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鐘離馗卻道:“不良將,咱們就這樣走了?”
“你的意思是?”
“剛才我在車底都聽到。”鐘離馗皺起眉頭,“姚泓卓跑到柳子山躲藏,據我所知,這山裡好像曾經修建過一處莊院。”
魏長樂一怔,問道:“山裡有莊院?”
“盧氏在襄州立足上百年。”鐘離馗道:“這柳子山曾經屬於襄陽多家豪族。盧淵明二十多歲就在朝中為官,不到四十歲就當上了吏部尚書。那時候盧氏就仗著盧淵明在朝中的地位,將柳子山收為己有。這座山也就成了盧氏的私產。後來我就聽說盧氏召集了一批匠人,進山修建莊院,好像花了七八年的時間才竣工。”
魏長樂眉頭鎖起,“可有人見過莊院?”
“這是盧氏私產,肯定不允許其他人擅自進山。”鐘離馗道:“早些年此山歸屬眾多豪族共有,百姓還可以上山打獵采藥,隻需要繳納一半所得便可以。但成了盧氏私產後,那就是禁止任何人進山。早年聽說有獵人偷偷進山,被抓了好些個,直接關進大牢,坐了好幾年大牢才放出來。也正因如此,這些年根本沒人敢再進山。”
魏長樂心下冷笑。
天下烏鴉一般黑。
山陰縣的豪族也是霸占各處山頭,禁止百姓打獵采藥。
北方如此,南方也同樣如此,這大梁地方門閥的力量也著實不小。
“如此說來,姚泓卓是躲到盧家在山裡的莊院裡?”
鐘離馗點頭道:“十有八九正是如此。嘿嘿,這莊院我多年前就聽說過,卻從無見過。既然來了,我倒真想進山瞧瞧,那莊院究竟是個什麼所在。”
魏長樂聞言,卻是哈哈一笑。
鐘離馗瞬間明白過來,道:“不良將,你是否也準備一探究竟?”
“本來我不想牽扯你進來,但既然你有這個心思,那我就不瞞你。”魏長樂輕笑道:“本來此番我隻是想幫你脫身,順便瞧瞧姚泓卓離開襄陽之後,會往哪裡去。但他突然來到柳子山,而且進山避禍,卻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鐘離馗疑惑道:“何事?”
“天狗!”魏長樂道:“鐘離大俠,之前你說過,你誅滅的那些水匪馬賊,背後都是天狗指使。”
“不錯。”鐘離馗道:“不良將,我記得你當時聽到天狗,似乎有話想說。但你沒說,我也沒多問。”
魏長樂點頭道:“在你提及天狗之前,我確實聽說過此人。”
鐘離馗眉頭一緊,問道:“你可知天狗到底是何人?”
魏長樂搖搖頭,道:“我和你一樣,也想知道天狗究竟是何方神聖。”
鐘離馗略有些疑惑道:“不良將此時提及天狗,難道天狗與盧氏莊院有關係?”
“你可知道天狗一直在派人誘拐孩童?”魏長樂問道。
鐘離馗一怔,搖頭道:“並無聽過此事。”
“這件事情他們做得很隱秘,知道的人確實不多。”魏長樂冷笑道:“本來我對此也一無所知,但恰好在前來襄陽的途中,遇上了一支儺戲班子。”
當下他也不隱瞞,將途中遭遇大概說了一遍。
鐘離馗雖然見多了人心之惡,待聽得魏長樂所言,也是悚然變色。
“那些孩童下落不明,我一直在尋思天狗將他們帶到何處。”魏長樂目光銳利,緩緩道:“方才送姚泓卓進山,我突然間想到,被誘拐的那些孩子,有沒有可能就在這柳子山中?”
鐘離馗皺起眉頭,神色凝重,“依你所言,這些年他們誘拐了好幾百名孩童。可他們需要這麼多孩子做什麼?”
“所以我才想找到你說的那處莊院,瞧瞧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魏長樂緩緩道:“我總感覺,那裡麵很可能存在著極其可怕的事情。”
“既然如此,咱們就探一探這盧氏莊院。”鐘離馗握拳道:“我也想看看,這幫人還能乾出怎樣肮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