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之內,姚泓卓沒有遮擋麵孔,臉色難看至極,直直盯著那軍士。
黎明時分,他就已經偷偷登上馬車。
本以為利用瓊娘做掩飾,可以順利出城。
就在方才,他還沾沾自喜。
所有人都隻會以為他在棺材裡,誰能想到他卻在送葬隊伍的馬車之中?
自己好端端的活著,卻跟隨自己的送葬隊伍出城,鐘離馗那幫人除非是神仙,否則絕不可能想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狀況。
一想到這裡,姚泓卓心中異常得意。
但他卻沒料到,這才剛走出沒多遠,竟然被官差攔住。
他當然知道,官兵肯定是要搜找鐘離馗,擔心鐘離馗混在送葬隊伍脫身。
但他卻隻覺得這群人簡直比蠢豬還蠢。
自己是被鐘離馗派人刺殺,姚家怎可能還會掩護鐘離馗脫身?
這幫人腦袋都被驢踢了嗎?
他現在最擔心自己裝死的真相被趙司馬這幫蠢貨搞砸。
那軍士顯然也是認識姚泓卓。
明明躺在棺材裡的姚泓卓卻坐在馬車裡,軍士自然是驚駭萬分,隻以為自己見了鬼。
好在姚泓卓縮在角落,車簾子並無全部扯開,那軍士的身體也是遮擋住,其他人自然無法瞧見車內的姚泓卓。
趙司馬見軍士一臉震驚看向自己,知道車廂內有問題,立刻下馬,拔刀在手,跳上車轅頭。
等他往車廂內瞧過去,姚泓卓卻已經連連拱手作揖。
趙司馬也是呆了一下。
但姚泓卓拱手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當下向邊上的軍士遞了個眼色,放下了車簾子。
趙司馬翻身上馬,一抖馬韁繩,直接到了賈正清那邊,湊近過去,低耳幾句。
賈正清又側身向宋子賢嘀咕了幾句。
很快,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棺材上。
賈正清湊近趙司馬,低語幾句,趙司馬點點頭,這才催馬上前,沉聲道:“抬棺跟隨本官過來。”
本來姚泓卓的喪事,需要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輩來主持。
但族人們現在都擔心操辦此事,會招惹鐘離馗,所以竟無人願意擔當此任。
黃翠倒也想得開,反正姚泓卓隻是假死,操辦喪事也隻是演戲,如果姚氏族人真的都來幫忙,反倒容易出現破綻,搞不好姚泓卓假死之事就會泄露。
所以她乾脆讓姚府管家良叔來主持。
送葬隊伍被阻攔,良叔本是不敢多說什麼,此刻聽得趙司馬要讓棺材跟著走,沒明白過來,問道:“司馬大人,您您是要送我家大爺一程嗎?”
姚家雖然是襄州豪族,但姚泓卓隻是布衣之身。
進入出殯,趙司馬帶兵開道護送,那當然是求之不得極風光的事情。
但趙司馬這樣做,卻等於是自降身價。
良叔當然意識到不對勁。
“前麵有處院子。”趙司馬道:“先停棺院內。”
良叔頓時變色道:“司馬大人,出殯是看算好了時辰,這半道停棺,是要耽誤時辰的!”
“讓你跟著就跟著。”趙司馬顯然不是什麼好脾氣,冷冷道:“哪裡那麼多廢話?”
他一揮手,十幾名騎兵已經上前來,握刀在手,竟是將棺材圍住。
送葬的眾人都是麵麵相覷。
死者為大!
姚泓卓好歹也是官紳子弟,今日出殯,官差不但擋出去路,竟然還讓半道停棺,這實在是無禮至極。
良叔雖然心中吃驚,但他畢竟人微言輕。
山南道判官和司馬兩位大員都在現場,還有宋子賢這位前相女婿,這幾人跺跺腳,山南都要震蕩幾下,一個小小的姚府管家,怎敢與這些人理論?
他隻能回頭看向瓊娘。
瓊娘卻已經緩步走上來。
一身白裝,更顯俏麗。
“你們要做什麼?”瓊娘貴婦風範,鎮定自若,“家兄今日出殯,死者為大,諸位不該阻攔去路。”
趙司馬冷哼一聲,問道:“棺材裡到底是誰?”
瓊娘花容微微變色,卻竭力鎮定道:“大人這不是明知故問?”
“本官沒心思和你廢話!”
趙司馬話聲未落,宋子賢已經催馬上前來,道:“瓊娘,不要多言,聽趙司馬吩咐就好。”
瓊娘眉頭緊蹙,猶豫一下,這才道:“半道停棺,前所未有,姚家!”
“如果不是看在雲山公的麵子上,本官現在就下令當眾開棺。”趙司馬臉色冷峻,道:“官兵圍剿大洪山賊寇,大盜鐘離馗潛藏在南街這邊。我們挖地三尺,依然沒有找到鐘離馗!”
“你們抓不到鐘離馗,與我姚家有什麼關係?”
趙司馬冷冷道:“鐘離馗落入天羅地網,想要逃脫,難如登天。但此人狡詐非常,說不定使出匪夷所思的招數脫身!”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本官懷疑,鐘離馗在棺材裡。”趙司馬目光銳利。
瓊娘聞言,花容失色。
良叔在旁道:“大人,這這可不能開玩笑!”
“你是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趙司馬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瞥了良叔一眼,“滾開!”
良叔頓時也不敢吭聲。
瓊娘卻是看向宋子賢,問道:“宋會長,難道你也覺得姚家會包庇鐘離馗?”
“瓊娘,我當然相信姚家的清白。”宋子賢卻是淡定無比,道:“既然話說到這份上,那你實話實說,還有回旋的餘地。”
“什麼意思?”
“你是否見到過鐘離馗?”宋子賢問道:“他有沒有躲到你們姚家,然後威脅你們助他脫身?”
瓊娘蹙眉道:“當然沒有,你怎會這麼想?”
“鐘離馗不會上天入地。”宋子賢歎道:“官兵已經搜遍了這片民居每一戶人家,家家戶戶每一寸地方都是找過,一無所獲。反倒是你們姚家,大家敬重雲山公,所以才沒在姚府大動乾戈。但也正因如此,或許給了鐘離馗可乘之機!”
瓊娘俏臉凝重。
“瓊娘,鐘離馗狡詐非常,如果他真的出言威脅你們,不必害怕。”宋子賢身體微微前傾,“抓到鐘離馗,官兵馬上就會剿滅大洪山亂匪,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他們會報複。”
他看了棺材一眼,道:“如果鐘離馗躲在棺中,你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如果姚家當真包庇亂匪,那就是亂匪的黨羽。”趙司馬咄咄逼人,目露寒意,“真要如此,那是誰也救不了姚家。”
瓊娘輕咬下唇。
趙司馬冷哼一聲,道:“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就地開棺!”
“等一下!”瓊娘立刻道:“如果如果鐘離馗不在棺材裡,那又怎樣?”
趙司馬瞥了宋子賢一眼,才道:“他不在棺材裡,本官向姚家道歉。”
“你們以搜找亂匪為由,當街阻擋出殯,還要當眾開棺,置姚家的臉麵如無物。”瓊娘眼圈泛紅,落淚道:“天下間,有這麼欺負人的嗎?家父如今在病榻上,若是知道你們如此胡作非為!”
賈正清在後麵一直都沒有說話。
但他見到瓊娘阻攔,反倒愈發相信棺材裡有問題。
本來他以為數百人搜找鐘離馗,就算抓不到活人,很快也能找到屍體。
但他萬沒有想到,兩天下來,竟是一無所獲,連鐘離馗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找到。
南街幾條街幾乎將每戶人家都搜遍,恰恰是姚家沒有仔細搜找。
畢竟雲山公雖然臥床不起,卻並沒有死。
此外姚家認定是鐘離馗派人行刺要姚泓卓,對鐘離馗恨之入骨,受傷中毒的鐘離馗如果真的被姚家人發現,姚家肯定不可能包庇。
一開始賈正清和宋子賢都是如此想法。
但兩天下來,一無所獲,兩人吃驚之間,卻陡然意識到,鐘離馗也許就躲在最不可能藏身的地方。
而且兩人幾乎斷定,鐘離馗一定沒有死。
如果死在姚家之外的地方,屍體早就被發現。
若是死在姚府,姚家人也沒理由包庇一具屍體,肯定早就交出來。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鐘離馗雖然被毒箭射中,卻並無毒發身亡,依然好端端活著,而且有極大可能就是潛藏在姚家。
兩人倒不覺得是姚家與鐘離馗有勾結,隻以為是鐘離馗利用手腕脅迫了姚家。
畢竟姚泓卓遇事怯懦。
宋子賢本來建議讓趙司馬直接帶人圍住姚家,然後闖進去搜找每一寸地方。
但賈正清卻是另有打算。
在他的計劃之中,不但要解決鐘離馗,更要搞掉姚家。
鐘離馗是否真的潛藏在姚家,並不能確定。
如果官兵冒然衝進去搜找,一旦一無所獲,必然會徹底得罪姚家。
僅僅隻是得罪姚家倒也罷了。
最要緊的是,要是在姚家真的找到鐘離馗,姚家完全可以說鐘離馗是自己潛入藏匿,姚家上下並不知曉,也絕不會承認包庇鐘離馗。
畢竟人所皆知,姚泓卓是被鐘離馗派人行刺,如果給姚家強行扣上包庇鐘離馗的罪名,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難以服眾。
但賈正清卻很清楚,如果鐘離馗果真藏匿在姚家,就必然會想辦法儘快脫身。
昨夜他親自登門祭拜,實際上就是觀察虛實。
見到停在靈堂的棺材,又見姚家並無族人幫襯,想到次日姚家便會抬著空棺出殯,這位判官大人立時想到,無論姚家是被威脅還是有心包庇鐘離馗,借著出殯幫助鐘離馗脫身,當然是一個絕佳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