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黑炭臉問道:“龐敬祖人品不差,他家教嚴格,兒孫也都不是壞人!”
孫麻子怪笑一聲,道:“他們若真是壞人,恐怕還能活下去。這年頭,好人可活不長。”
“趕緊說,彆賣關子。”八字須道:“龐家怎麼自作自受了?”
孫麻子壓低聲音道:“你們應該知道,襄州商會三年選一次會長。今年開年就是新選會長的時候!”
“這我知道,還是宋子賢。”八字須道:“其實選會長也不過是過場,誰都知道肯定是宋子賢連任。他已經乾了六年,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六年也還是他。”
黑炭臉忍不住道:“那倒是,誰讓他是淵明公的女婿呢!”
此言一出,八字須立刻咳嗽一聲,黑炭臉立刻環顧四周,見到不遠處的魏長樂在,皺起眉頭。
一樓雖然有七八張酒桌,但客人不多,除了八字須這一桌,便隻有魏長樂獨占一張。
魏長樂桌上無酒無菜,就那麼乾坐著,雖然離八字須那桌有些距離,但總是讓人覺得奇怪。
另外兩人見黑炭臉看向魏長樂,也都是望過來。
好在此時店夥計已經走到魏長樂麵前,道:“這位爺,菜還在做著,等做好了給你送到房裡,你不用在這裡等。”
魏長樂心知那幾人已經注意到自己,自己不走,那幾人肯定也不會再多說什麼,點名點頭,起身回到樓上。
他敲了敲瓊娘的門,片刻之後,瓊娘才開門,魏長樂見她眼圈微腫,心知她已經哭過。
進門之後,反手關上門,見得瓊娘已經在桌邊坐下,走過去在邊上落座,柔聲道:“嫂子,今晚肯定是誤會,你彆多想。明天咱們再過去!”
“我隻是想看看我爹,沒想賴在姚家。”瓊娘屢遭打擊,事事不順,心理其實已經崩潰,鼻子發酸道:“我沒想連累他們,更沒想讓他們安慰,我隻是擔心以後沒機會再見他們!”
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抽泣起來。
她也不敢哭太大聲,怕被人聽見。
魏長樂看在眼裡,也是同情,起身走到她身後,猶豫一下,一隻手才輕輕搭在她香肩上,輕聲道:“嫂子,令尊是飽讀詩書的大儒,做事有規矩。他老人家就算真的想和你斷絕關係,也不會以這種方式。我斷定這裡麵一定有蹊蹺。”
瓊娘抬起頭,燈火之下,淚眼婆娑。
她本就是美人胚子,這般梨花帶雨,竟是顯得楚楚動人。
“你真的真的以為不是父親不要見我?”
“絕對不是。”魏長樂搖頭道:“如果你不信,我們可以打賭。”
“我又不是賭徒。”瓊娘道:“那那你說父親為何不見我?”
魏長樂想了一下,道:“嫂子,咱們進城的時候,看到龐家父子被送去沉江。你也說過,令尊和龐敬祖有私交,也許令尊沒見你,和這件事情有關。”
瓊娘一怔。
她本就是極其精明,魏長樂這樣一說,她似乎意識到什麼,輕聲道:“難道難道龐家的事牽連到姚家,父親父親不見我,是不想連累我?”
“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魏長樂寬慰道:“但我相信令尊有分寸。嫂子,路途辛苦,你就先在這裡好好歇息。明天我去打聽,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瓊娘淚跡未乾,哽咽道:“他們他們如果不認我,我我就無家可歸了。”
“也不要這樣說。”魏長樂柔聲道:“如果姚家真不讓你入門,我會護送你回神都,也會安排人讓你安全返回河東!”
瓊娘苦笑道:“你以為河東是我的家?”
魏長樂一怔。
“良人定居神都,在河東並無產業。”瓊娘解釋道:“他雖然有兩個兄弟,表麵對他也是恭敬有加,但我清楚,那也隻不過是因為他的地位。柳家的醫術都是傳給嫡長子,良人因為醫術當上了太署丞,當年進入太醫署也花了許多銀子,他那兩個兄弟為此耿耿於懷。如今良人走了,在河東也無產業,我回到河東,也是寄人籬下!”
魏長樂這時候才意識到,瓊娘的處境確實非常惡劣。
仔細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瓊娘出身官家,柳永元有事太署丞,比起柳家那些在河東的親朋,身份自然高高在上。
想必以前在那些人麵前,瓊娘多少有些傲慢。
那些人心中雖然不舒服,也隻能忍了。
如今瓊娘落魄,回到河東,柳家那幫人當然不會假以辭色。
到時候瓊娘肯定是日子不好過。
“你的孩子?”
“孩子流著柳家的血,他們會收留。”瓊娘幽幽歎道:“沒了良人,我就算回到河東,他們也隻當是陌生人。”
說到這裡,似乎是想到自己處境艱難,瓊娘眼淚不由自主又流出來。
魏長樂吃軟不吃硬,見得瓊娘如此,心中同情,忍不住伸手,用手指輕拭她眼角淚水。
他這動作很是自然,瓊娘卻嚇了一跳,隻以為魏長樂要做什麼,幾乎是下意識抓住他手,失聲道:“你你做什麼?”
魏長樂這才意識自己太過冒昧,有些尷尬。
“你你不是說我老嗎?”瓊娘精明得很,瞬間明白魏長樂隻是為自己擦拭淚水,也算好心,自己的反應卻讓魏長樂尷尬,立刻道:“一個老太婆,有什麼好安慰的。”
她這般說,其實也是緩解魏長樂的尷尬。
切不說魏長樂親自護送自己回到襄陽,僅僅今晚在姚家的遭遇,如果不是魏長樂出麵化解,情況肯定更糟。
那位大嫂黃翠咄咄逼人,瓊娘勢單力薄,糾纏下去,瓊娘肯定是下不來台。
幸虧魏長樂出麵,這才讓自己不至於失了顏麵,也有台階離開。
其實她也意識到,從柳家出事後,自己似乎處處都是受魏長樂的照顧,魏長樂也成了自己唯一能夠倚仗的人。
如果沒有魏長樂,她實在不敢想自己現在到底是怎樣的處境。
魏長樂含笑道:“你不也說我是個老頭子嗎?老太婆受委屈了,老頭子安慰幾句,似乎也是理所當然吧?”
一聽這話,瓊娘卻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心情本是極為糟糕,這一笑卻也是讓心中鬱悶消散一半。
隻是在燈火之下,這一笑卻是嬌豔動人,風情萬種,特彆是眼角還帶著淚水,更顯美豔。
見魏長樂看著自己,瓊娘臉頰一紅,瞪了一眼,低聲道:“看什麼?人老珠黃,有什麼好看的?”
“花開正豔,我若不多看幾眼,豈不是不解風情?”魏長樂脫口道。
瓊娘雖然是過來人,但何曾聽過如此妙語,麵紅耳赤,故意道:“什麼什麼花開正豔,我我這副醜樣,才不是什麼花。”
她口中這樣說,但心中卻是歡喜。
“嫂子若是醜,這天下可沒有漂亮的女人了。”魏長樂今日隻想寬慰她,讓她心情好轉,也不揶揄捉弄,柔聲道:“你自己心裡也明白,不是嗎?”
瓊娘脫口問道:“那是你柳姐姐好看,還是?”
話說一半,卻忽然意識,自己不知不覺中怎地和他說這樣的話。
她當然明白,自己這樣回答,一來一往,兩人倒像是在調情。
她心中著實懊惱,隻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水性楊花?
但不知為何,卻又偏偏想聽魏長樂如何回答。
“春天的嬌花,秋天的明月,嫂子覺得哪個更好?”魏長樂反問道。
瓊娘自然知道魏長樂這是故意不做比較,瞪了一眼,“小滑頭。”
便在此時,門外傳來聲音:“客官,酒菜送來了!”
瓊娘這時候才意識到,從剛才到現在,自己竟然一直抓著魏長樂的手沒有鬆開,急忙鬆手,臉上更是緋紅,豔若桃李。
魏長樂過去拿來食盒,關上門,回來將酒菜擺好,道:“什麼事情都比不上吃飽肚皮。嫂子,咱們喝酒吃肉,然後一起美美睡一覺,所有的事情等明天再說。”
瓊娘已經走過來幫忙,聽到這話,更是羞惱,“你你胡說什麼?誰和你一起睡覺,你你不要亂說。”
“啊?”魏長樂故意道:“我沒說和你睡在一起啊?”
瓊娘更是羞惱,抬手在魏長樂身上輕拍了一下。
落座之後,瓊娘並無食欲,魏長樂見狀,道:“嫂子,姚家到底發生何事,咱們都不知道。要是真的出了事,你想幫忙,卻沒有力氣,那可怎麼辦?”
他夾了一塊肉圓子,送到瓊娘的碟子裡。
瓊娘看著魏長樂,幽幽道:“你年紀輕輕,出身武門,想不到也會關心人。”
似乎是不想辜負魏長樂的一片好意,夾起圓子,輕咬一口。
“對了,剛才你在下麵怎麼那麼久?”瓊娘抬頭問道。
魏長樂收起笑容,向門外瞥了一眼,這才滲身體向前,輕聲問道:“嫂子,你可知道襄州商會?”
“知道。”瓊娘放下筷子,點頭道:“姚家也在襄州商會之內,我兄長姚泓卓是襄州商會的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