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耿煊的允許,劉牧四人近距離旁觀了陶彬等人的治療工作。
當一名又一名被卸去手腳,甚至是開膛破肚的“殘破”傷患,在一名名“急救員”或嫻熟或緊張的忙碌下,快速恢複成肢體完整、軀體健全之人。
若隻是如此,他們或許還會在心裡腹誹這些人在搞些亂七八糟的邪活。
可以他們的修為,卻能夠清晰的感應到,這些傷患不僅是身體在變得完整,原本微弱的、幾近消失的生命氣息,也隨之變得穩定下來,且還在隨著身體的完整而快速回歸正常狀態。
如此神奇的變化,他們四個就隻有瞠目結舌的份兒了。
待到最後,最先一批被治療完好的傷患,雖然依舊處於沉睡的狀態中。
可除了細究才會發現手腳、身體等處有細微的被縫合痕跡,已然看不出任何異常之處。
就連心跳呼吸,都已恢複到正常狀態。
哪怕是他們眼睜睜看著被替換移植的心臟,都已經開始在新的軀體內跳動重啟。
全程目睹了這些變化的劉牧四人,內心情緒,如怒海狂濤一般動蕩不止。
從玄幽鐵騎體係內成長起來的他們,對玄幽二州之外的情況,既缺乏了解的渠道,也沒有了解的動力。
而且,便是有所了解,也基本脫不開“軍鎮征伐”“強軍強帥”“驚人戰例”這些範疇。
元州境內一個以“采生折割”著稱的勢力,甚至都沒機會進入他們耳中。
可也正因如此,眼前目睹的這一切,給他們內心造成的衝擊尤為強烈。
就在這時,外間忽地一下子變得喧囂嘈雜起來。
有聯綿成片的呼喝怒吼聲,有此起彼伏的慘叫求饒聲……
這忽然的變故,讓劉牧四人立刻警覺。
不僅他們,就連那些正沉浸在治療之中的“急救員”們,也都一個個驚醒過來。
不過很快,在陶彬等人確認了情況之後,就將他們重新安撫下來,讓他們專心自己的工作,不要被外麵的乾擾影響。
可劉牧四人卻已無法在“急救區”待下去,在幾名專門配給他們的“護衛”的陪同下,很快就來到了騷亂發生地附近。
眼前所見,再一次對劉牧四人的內心造成了劇烈的衝擊。
就在“急救區”不遠處的開闊空地上,聚滿了人。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攢動人頭,仿佛島上此刻所有的活人,全都被聚來了此處。
但讓劉牧四人心驚的是,就在人群中央一片區域,數千具無頭屍體撲倒在地。
甚至還有新鮮的血液,正從一具具無頭屍身的斷茬脖頸處汩汩流出。
以他們的經驗,一眼就能判斷出,這些人都才被殺不久。
即便沒有任何經驗,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足以佐證他們的判斷。
那規模近萬,在已經棄械,又受製於人的俘虜群體,正亂做一團。
怒吼,抗議,咒罵……
一柄柄森寒而鋒利的利刃毫無顧忌的施加在他們身上。
那些怒吼抗議和咒罵,又變成了無力而絕望的哀嚎。
鮮活的屍體,如同被割掉的麥子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劉牧四人剛從“急救區”中衝出,就看見了如此勁爆而殘酷的一幕,頓覺手腳冰涼。
——這是,要將俘虜全部殺掉?
對他們來說,殺俘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
以“黑風軍”此刻處境,收納一群規模過萬,又敵我難辨的俘虜,不僅會極大地加重後勤負擔。
為了看押他們,還會讓本就捉襟見肘的戰力,變得更加緊張。
等到“黑風軍”下一次與董觀的力量發生碰撞之時,這些俘虜還會變成巨大的內部隱患。
是以,“黑風軍”此刻做出殺俘的決定,站在軍將統領的角度,劉牧等人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甚至還會在心中暗讚一句,夠狠,夠果決。
可理性上他們能夠認識到殺俘的必要性,可在情感上,這對他們的衝擊就太大了。
彆的道理不說,他們現在可也是俘虜中的一員。
這也是他們能夠輕易就答應耿煊那些條件的隱含背景。
有了這過萬俘虜的襯托,同樣被俘的他們四個,就沒有那麼紮眼。
可若其他俘虜全部被殺,僅他們四個還活著,消息不泄露還好,一旦泄露……
四人已經不敢就此深想下去。
隱約間,他們已經意識到,自己四人很可能中了對方的算計。
他們那自以為聰明的、可進可退的策略,從來都隻是他們一廂情願的臆想。
當他們在發現事不可為,有無路可逃之時,沒有第一時間用自殺表明自己絕對的忠心,他們以為的“退路”,便已徹底消失不見。
心中冰涼的他們,無處可去,也隻能呆在那裡,靜靜的看著事態的後續。
從俘虜群中掀起的騷亂,在利刃殺戮之下,很快就被平息了下來。
然後,他們才恍然發現,騷亂的起因,並不是“黑風軍”要殺光所有俘虜,而是因為一個怪異的“遊戲”。
他們看著騷亂結束,看著被中斷的“遊戲”繼續。
也看著因“遊戲”失敗而被成批從人群中押出,然後被同統一處決,身首分離的俘虜。
雖然,從絕對數量來說,這遠比將所有俘虜屠殺殆儘“仁慈”了許多。
可設身處地的想了一想,將自己代入到那些俘虜的處境,劉牧四人便隻感受到了另一種殘暴無情。
待“遊戲”正式結束,劉牧利用自己的點兵技巧,快速確認了一下,心中確認,對方通過一場“遊戲”,將規模過萬的俘虜群體,殺了將近一半。
那些死掉的就不說了。
那些活著通過這場“死亡遊戲”的,一個個也都全被嚇破了膽。
以劉牧的眼光去看,便是立刻結束他們身體受製的狀態,將武器重新發還給他們,精神上已經被嚇得宛如一個個鵪鶉的俘虜們,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聚起向“黑風軍”揮刀的勇氣。
哦,不對,現在這些人已經不是俘虜,已經成為“黑風軍”的新成員。
“……”
這樣的結果,讓劉牧四人心中震驚,卻無法將心中情緒述之於口,隻能彼此短暫目視一下,將濃烈的情緒壓縮到短暫的目光碰撞之間。
雖然過程讓他們感覺很“邪”,可就結果來說,他們卻不得不歎服。
在這件事上,這甚至比他們這些老軍伍處置得還要利索。
關鍵是處置的結果,也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就以他們剛才看見的那場“遊戲”為例。
讓他們複製這樣一個“遊戲”固然簡單,可要利用這個“遊戲”達到這樣的效果,隻是想想,他們就心中搖頭。
“遊戲”結束,“黑風軍”的行動也進入到新的環節。
看在他們眼中,都是那麼的新奇,陌生,而又令他們震驚無比。
而就在這時,陸陸續續有成群結隊的身影從他們身旁經過。
扭頭看去,正是剛才他們近距離觀摩的“急救區”中的那些人。
不隻是那些來回忙活的“急救員”,還有那一個個原本重傷瀕死的傷患。
現在,被更換了健康的手腳臟腑之後,一個個立刻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雖然,心中早已有頗多想象。
可在真正看到這一幕就在眼前發生,劉牧等人還是被震驚得無以複加。
身為在軍營中廝混了幾十年的老軍伍,他們完全能夠理解這種治療能力的恐怖。
這簡直是神技!
而很快,他們又發現,“黑風軍”的神技,遠不止這一個。
最後,這一切的內心活動,都凝成了一句簡單的評價。
——這“黑風軍”的名堂還真多!
劉牧更是想起了此前信使帶來的消息,他看向高台上的耿煊,忍不住想:“這才是你讓‘黑風軍’上下,奮不顧死的真正原因吧?!”
——那名信使,早在耿煊衝向劉牧等人之初,就被他順手殺了。
……
完成納新之後,接下來自然便是“黑風軍”上下最最期待的環節。
紅運賜福。
大家拚死拚活,這一次更是付出了超過四成陣亡的代價。
煉髓巔峰便死了五名,煉髓後期更有十八人陣亡。
那些修為更低的,陣亡數量更是驚人。
可以說,除耿煊之外的每一個人,都是不安全的,都處在隨時都可能死掉的危險之中。
大家這麼拚,為的可不就是戰後能美美“吃”上這一口麼!
此時此刻,便是耿煊本人,都不可能拂逆這種期待。
那些在“死亡遊戲”的逼迫下才剛加入“黑風軍”的新成員,看著身旁的老人,一個個都露出翹首期盼,甚至激動到難以自抑的情緒,隻覺得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
這一次耿煊施與的“紅運賜福”,也是自“黑風”立旗以來,前所未有的慷慨。
現場總共1萬5188名成員,總共投入了9萬4100點紅運。
其中,絕大多數都給到了7514名老成員,特彆是那些在戰鬥中表現勇猛的老成員身上。
另外7674名新成員身上,都隻是淺淺的嘗了一點甜頭,借此勾出他們的野心和胃口便即打住。
單人收獲“紅運賜福”的上限,也不是32點,而是驚人的96點。
如此驚人的“大放水”,修為突破原有境界者比比皆是。
實力提升,更是個個如此。
當“紅運賜福”結束,這次登島夜襲造成的煉髓以上的戰力損失,基本完全恢複了過來。
但讓耿煊最在意的,還是頂級戰力的提升。
才突破至一境圓滿不久的鐵狼,被他直接往上又拔了一小步。
硬推到淬體二境圓滿的地步。
麵對如此優待,鐵狼沒有喜悅,隻有驚恐。
享受他單獨開的“小灶”的鐵狼,就如同懷胎十月的孕婦,一步步輕手輕腳的挪到旁邊,好似身體隨時都會爆炸一般。
對此,耿煊唯一的叮囑就是:“好好吸收,儘快消化。”
鐵狼隻能報之以苦笑。
“給我一個月時間,好嗎?”
鐵狼從來不曾想到,自己會有因“奇遇”太多、太大,而有被噎著,甚至被撐死的恐慌感。
麵對他的“哀求”,耿煊能說什麼呢?
隻能一邊同意了鐵狼的“申請”,一邊尋找新的牛馬。
胡源,和向錦秀,便在這樣的情況下脫穎而出,修為從煉髓巔峰破入一境圓滿。
在他出現之前,“山狐團”首領的胡源,本是與宋明燭、鐵狼處於同一層次的強者。
而且,還以嗅覺敏銳,機警狡詐著稱。
在進入黑風團之後,之所以落後另兩人許多,也不是能力問題。
在這一次“紅運賜福”之前,他提升的都是各種技能,實力也在一次次“紅運賜福”下不斷提升,但修為境界卻沒有明顯的進步。
這在快速成長的“黑風軍”中,進步得慢看上去就相當於是在倒退。
可這也讓他在煉髓巔峰層次的根基,是“黑風軍”中少有的紮實穩固之人。
直到這次被“拔擢”到一境圓滿,紮實的根基才稍有鬆動。
與之相比,另一個被“提拔”到一境圓滿的向錦秀,根基比他就鬆了許多。
不過,向錦秀對此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修為境界便連進兩步,從一個“小小”的煉髓後期站到如今高度。
權柄地位的提升,更是比境界修為的提升還要巨大。
原本,還若有若無的“野狼係”基因,在這驟然開闊的遠大前途麵前,被滌蕩得乾乾淨淨。
——除宋明燭,出身於野狼寨的煉髓巔峰便有四人,其中,前二當家向錦秀,與前三當家龔霂、前五當家沈曉都在這一次的突襲隊伍之中,隻有前四當家童暉留在了宋明燭身邊。
而這一次折損的五名煉髓巔峰,便有一人是野狼寨前三當家出身的龔霂。
另四名陣亡者中,也有一個是耿煊比較熟悉的,名叫任駿,是“白鶴灘行動”中提拔起來的。
其餘三名煉髓巔峰的陣亡者,雖也都是耿煊一手“提拔”起來的,可在他心中的印象,就更淡了。
及時的“紅運賜福”,不僅將因恐怖傷亡帶來的隱患全部填平,還將所有新加入的成員一個個眼冒紅光。
前一刻還被嚇得仿佛鵪鶉一樣的他們,恨不得立刻就有一群敵人蹦出來讓他們殺掉。
他們也想要奇遇。
他們也想讓苦修數年都難有寸進的修為,也如那些老人一般突飛猛進。
短短片刻,就勝過他們數年,數十年的苦功。
甚至,是他們努力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的絕頂之巔!
接下來,自然就是編組。
考慮到當下實際情況,耿煊新編了一支“船營”,由現在修為也突破到煉髓巔峰、升為都尉的阮銳澤統領,擔任“營司馬”。
規模五千。
以原水匪出身,以及水性精通之人擔任骨乾。
另外,總人數將近兩千,修為都隻有煉皮、煉肉境界,全是仆從出身的新人,也被調入其中,充當苦力水手。
其餘新人,則根據修為,以及與各隊的“相性契合度”,被分配去“鐵騎營”與“一營”。
編組結束之後,阮銳澤便帶著“船營”兩千人手,以及以新晉一境圓滿的胡源為首的兩千人,離開了“黃葦島”。
四千人帶著總計109艘車船,在離開“黃葦島”之後便一路北行,趕去與宋明燭等人彙合。
有了這批“千料大船”的加入,宋明燭等人的境況,將豁然開朗。
身在“黃葦島”的耿煊,雖然不知道宋明燭等人的具體情況。
但通過斷斷續續從北邊傳過的紅名,包括數量,品質,以及紅名者的姓名,都讓耿煊能大略還原出宋明燭等人當下的處境。
總體來說,行動速度雖然有些慢,但確實在按照他製定的戰略在推行。
將阮銳澤、胡源等人安排出去之後,耿煊依舊沒有消停。
“黃葦島”上,還另有一個群體需要他分心關注一下。
那就是總數量將近五千,除了少數不幸身亡,幾乎全部被他們接手的役夫。
向錦秀向他請教如何處置這些人之時,耿煊第一反應是讓他們繼續原來的職務就可以了。
“黑風軍”現在還有一萬多人在島上,有這些役夫將各種“賤役”承擔起來,也是很有必要的。
——鐵狼因為實力暴增太多,正常的行走坐臥都有些把控不住力量,現在正在抓緊一切時間努力消化。
胡源又帶人隨著阮銳澤離開了。
島上各種雜務,現在全都交到了向錦秀手中,由他負責。
但很快,耿煊自己就推翻了這個想法。
“帶我去看看。”
向錦秀帶著耿煊朝那些役夫所在區域走去。
耿煊隻遠遠的掃了一眼,便沉默了。
將近五千名役夫,麵容粗糙,身形佝僂,麻木的神情中又帶著茫然恐懼。
他們或是獨自蜷身抱膝,或是擠作一團。
島上的劇變,他們是最無助,也是最無力的群體,隻能被動的等待命運的降臨。
任何命運。
他們都是從各個聚落之中征調而來。
按照各聚落的傳統,在將他們交出來,讓人帶走的那一刻,就默認他們已經死掉了。
以往的案例也表明,這些被征調離開的衣服,十有八九,都是無法活著重返家園的。
而剩下那些幸運兒,也還有許多,是時隔數年,甚至十數年之後,才會得到返家的機會。
迎接他們的,也絕非什麼“歡迎回來”。
而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