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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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陵被他這樣看,看得心裡發怵,不由自主低下頭,誰知即墨潯卻伸手抬起她的下頷。

這樣,被迫抬頭同他對視。

他的手溫熱暖和,但指尖還沾著風雪的涼意。想來他過來匆忙,所以連禦寒的鶴氅也沒有穿。

漆黑的眸閃過什麼,似乎在思索,好半晌,她才聽到他靜靜開口說:“朕不知道你病了。若非程繡告訴朕……你打算就這麼瞞下去?”

稚陵一愣,剛張嘴,他卻注視她,輕聲續道:“稚陵,你為何不說?叫朕錯怪了你,白白受了委屈。……你怪我麼?”

稚陵囁嚅著,“臣妾……忘記了。”

她心裡的確有些委屈,可是天底下隻有錯了的臣子,沒有犯錯的天子。

她思慮著,他的第一反應是質問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生病的事,而非是關心她的病情。

他大抵從程繡口中曉得此事後,心裡有些許錯怪她的內疚,但立即過來尋她,便是想得她的諒解,不再為此內疚了。

那麼這時候,她最合適的做法,自然是將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如此,他不再有什麼負罪感……

稚陵便抬起眼,微微一笑:“陛下,臣妾不怪陛下,是臣妾自己隱瞞此事,才讓陛下誤會了。陛下今日來看望臣妾,臣妾心中……歡喜都來不及。”

可即墨潯的神色卻幽晦莫名,淡淡說:“錯就是錯了,稚陵,朕不必你為朕找什麼理由開脫。”

他頓了頓,在稚陵怔愣的目光中,複又問她那個問題:“稚陵,為什麼瞞著朕?莫非你心中覺得,朕知道了,於你不利?”

稚陵忙解釋說:“不是!臣妾隻是想著,陛下事務繁忙,些許小事,不必打擾陛下了。”

他眉頭卻是深深一蹙。

稚陵心慌意亂,望著他,燭光亂顫,叫他投下的影子也胡亂搖晃。

眉如墨裁,眼如點漆,但這般直直地看著她,仿佛要洞悉她心底似的。

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冷峻的神情逐漸消融,唇畔勾起了一點弧度,說:“原是如此。下回不可再瞞著朕了。”

稚陵應了聲,誰知他說著,將藥碗端到她的嘴邊,動作還有點笨拙:“……朕喂你喝藥。”

稚陵哪裡敢讓他喂,何況,若是喝不下吐出來,吐在他的身上,……不堪想象,她立即要伸手接過來,惶恐說:“臣妾……自己喝。”

即墨潯他不怎麼會照顧人,也不怎麼會哄人喝藥。

他端著碗,不讓她拿,生硬道:“張嘴。”

稚陵隻得乖乖張開嘴。

他一隻手端著藥碗,另一隻手忽然捏住她的鼻子,在稚陵詫異的時候,把剩下的半碗藥灌到她口中。

呼吸不及,藥汁已咕嘟咕嘟全都咽下去,他才鬆開了捏著她鼻子的手,把藥碗擱在一旁。

稚陵被嗆到一口,咳嗽起來,即墨潯又十分生疏地給她順了順後背。

她受寵若驚,身子繃得很緊,臉上不知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觸碰,還是因為發熱,燒得很厲害。

她聽他靜靜笑了笑道:“朕小時候也怕喝藥。皇姐就用這個法子。捏著鼻子,就感受不到苦味了。”

稚陵鮮少聽到他提及小時候。

他母親是荊楚世家蕭氏之女,先帝的貴妃,出身高貴但不得寵;他八歲就離京去了封地。

三年以來,她知道他與他姐姐——趙國長公主即墨真關係還算親密,但除了長公主,其餘的人,似都很疏遠。

長公主四年前就出降了,嫁到了洛陽韓家,離上京城甚遠,每年便隻在過年的時候回京一趟。

稚陵正發愣,不想忽然被即墨潯碰了碰臉頰。她回了神,正見他目光探究似的落在她眼裡。

“怎麼發呆?……困了?歇息吧。”

她遲疑著,張著一雙烏黑的眼睛望他,輕聲問:“陛下,長公主今年回京麼?”

即墨潯道:“朕早派人去洛陽催了一遭,估摸著過幾日就到。……稚陵,皇姐也說過,你辦事妥帖,朕思來想去,除夕宮宴還是交給你操辦。”

稚陵喜出望外,沒想到這煮熟的鴨子飛走了,還能飛回來的。她原以為他金口玉言,說要給程繡辦,不會再朝令夕改。

她喜道:“謝陛下,臣妾定不負陛下之托。”

即墨潯望了她一會兒,忽道:“但你近日,須好好養病,不可再操勞了,些許瑣事,就讓程繡來做,知道嗎?”

稚陵臉上的喜色微微一怔,旋即垂下了眼睛,溫柔乖順:“臣妾明白。”

他自顧自解衣,稚陵抬眼詫異道:“陛下……要宿在承明殿麼?臣妾怕,怕過了病氣給陛下。”

他半回過頭:“話多。”

說話間,他已解了玉帶玄袍,隨手掛在了衣桁上,躺到了稚陵身側。

燭火熄滅,室內一片靜謐,屬於即墨潯身上的年輕男子的氣息,霎時間讓她覺得燥熱。

更何況他還伸出手臂,將她整個兒圈在了懷裡。

鼻尖觸碰到他堅實的胸膛,呼吸間,龍涎香氣分外濃烈。

合著眼,但卻並未睡著。稚陵模模糊糊感到一隻手貼在她的額頭,又緩緩下移,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掌心溫度熾熱,有薄薄的繭,摩擦過肌膚,略顯得粗糙。

她不敢動,隻裝作睡著的模樣,心裡卻暗自歡喜,原來他並非對她沒有欲.望。

那隻手慢慢挪到她頸側,極輕地摩挲著她的頸子,酥癢溫柔。

這和母親的撫摸並不一樣。這叫她心裡安定的同時,又湧起不可名狀的滋味來。

那隻手最後還是收了回去,沒有繼續往下,令她微微失望。她本以為,他今夜,有興致。

第二日稚陵難得睡到了辰時,醒來一看,身邊卻已空空如也,即墨潯早已走了。

她望著空蕩蕩的床帷,愣怔一會兒,才聽到臧夏喚她:“娘娘,陛下早上走了以後,涵元殿又差人送了好些東西來,這是單子,娘娘瞧瞧!”

臧夏尚不知道前幾日陛下做什麼要責怪她家娘娘,也不知昨夜又是怎麼突然想通,回頭示好,想必一定是什麼事上錯怪了娘娘。原本她跟娘娘可勁兒說陛下的不是,現在陛下知錯能改,還賞賜了好些東西,那麼……還是可以原諒的。

臧夏笑吟吟的,遞了單子過來,稚陵一看,有人參鹿茸之類的藥材,也有金釵銀簪之類的首飾,還有些布匹錦緞,玉器瓷器。

稚陵道:“分門彆類收到庫房裡吧。”

臧夏握著那簪盒,啟開給稚陵看:“娘娘,這個,留著戴吧?翡翠的,多好看——”

稚陵卻突然想起來:“程婕妤有無把白玉釵子送來?”

臧夏搖頭:“不曾呢……娘娘,不會找不到了吧?”

即墨潯在朝會上才發現昨夜將稚陵的白玉釵子放在袖袋裡,卻沒有給她。

這支不算多麼精致的白玉釵子,樣式是一枝爛漫綻放的白梨花。他拿在手裡,摩挲片刻,忽然就想起昨夜他克製不住地撫摸她頸側的細膩觸感。

奏事的薛侍郎在底下滔滔不絕說了什麼。

半晌卻不聞陛下的回應。

滿堂寂靜之時,吳有祿悄悄地提醒他:“陛下,薛大人奏完了。”

即墨潯才回過神,抬眼看向了風骨筆瘦的薛侍郎。不知他說了些什麼,他道:“薛卿方才所奏,朕在思索。銓選人才之製,為計國家之本,宜早日著手,……這件事,薛卿擇日擬好,呈給朕過目即是。”

薛侍郎連連稱是,卻還是疑心,陛下方才略有走神。

罷朝之後,吳有祿想著,陛下多半會去探望裴婕妤,可不曾想陛下卻孤坐在案前,蹙著眉,將那支白玉釵翻來覆去地打量,最後擱在了玉案上,說:“吳有祿,你差人把它送去承明殿。”

吳有祿小心問他:“陛下不妨去承明殿探望婕妤娘娘,順手歸還了玉釵……?娘娘一定高興。”

陛下驀然睜開狹長漆黑的眼睛,冷冷掃了他一眼,嗓音深沉:“朕今日在朝會上竟恍了神。……長此以往,……豈非要重蹈往日覆轍?”

吳有祿躬起身子:“陛下,老奴失言了……”

話雖如此,可沒坐片刻,他卻見陛下站起來,拿著白玉釵,便要出門,吳有祿驚異道:“陛下?”

他連忙給陛下披上了禦寒的黑狐大氅,聽陛下一麵抬手理著領口,一麵淡淡說:“……不,朕該去探望她。稚陵美貌本無辜,朕若連這點定力也沒有,反而畏手畏腳,心神不定,豈非讓人恥笑。”

吳有祿心底想,陛下若沒有定力,這三年裡也不會隻寵幸過美若天仙的裴婕妤一次。

那一回,還是陛下壽辰之日喝醉了酒,才寵幸了裴婕妤。

清醒過來第二日,日上三竿,陛下冷著臉叫他,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並說,飲酒誤事,往後飲酒,定不過三盞。

後來麼,大大小小宴會上,陛下的確隻飲三盞酒,至多微醺薄醉,不再似那夜酩酊大醉。

今日仍是個雪霽初晴的天氣,日光照耀下宮城雪白泛光,簷頭掛著一溜兒晶瑩細長的冰棱。

稚陵正在床上看書。

即墨潯讓她乖乖養病不要出門,她自然不好違抗他的意思。燒已經退了,但咳嗽得還是厲害,臧夏端來熱茶,說:“娘娘,你在看什麼呢?這上麵畫的山水怪好看的呢……”

稚陵微微一笑:“這是前朝一位隱士所著的遊記,他遊覽了江南八十一州,所見風土人情,傳聞軼事,一一記錄下來,還繪了一張輿圖。這山叫‘桐山’,是稚川郡最高的山,聽說那裡,有神仙居住。”

臧夏興致勃勃道:“真的嗎?有神仙居住?什麼樣子?”

稚陵搖搖頭,輕聲說:“我也不知,隻是以前聽母親說的。母親是稚川郡人,她說,桐山上有座桐山觀,觀裡有位得道高人,能醫百病,占卜吉凶,道行高深……”

稚陵還沒有說完,倒先聽得外頭響起人聲:“陛下駕到——”

即墨潯來得是愈發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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