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受楚淩重視的,其實不是鎮市,而是生產力,想要持續推動大虞變革,就必須要改變經濟模式。
使大虞從農耕為主的經濟體係,逐步朝向農工商等多元化經濟格局傾斜,隻是這要一步步來。
集約型手工製造業,是楚淩做了充分調查與總結,要在大虞實現的第一階段,即集中各項資源、人力、財力等,構建起以流水作業為主導,附以標準化的產業集群,如果能促成此事,則大虞的底蘊及韌性會持續增強。
分布在京畿道各地的那批鎮市,更多從事的是牽扯民用層麵,而以這批鎮市作為掩護,是一批涉及軍工層麵的。
“臣…軍器監,蒼卜,拜見陛下!”
“臣…少府監,鮑洪,拜見陛下!”
“臣…將作監,芮良,拜見……”
一道接一道行禮聲響起,打破了大興殿的平靜。
“免禮吧。”
“臣等叩謝天恩!”
蒼卜、鮑洪、芮良幾人作揖再拜。
殿內再度恢複平靜。
垂手而立的幾人,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作為大虞中樞重臣,對於近來朝野的改變,他們是清楚的。
跟先前比起來,不知有多少對今上敬畏更盛。
“軍器監在虞都及京畿治下,所籌聯合諸坊怎樣了?”楚淩放下禦筆,看向禦前所站諸臣,目光落在蒼卜身上。
“九門提督府籌設,南北兩軍改製,羽林軍、上林軍等部,這對甲胄,軍械,騎具,器械等需求極大。”
“特彆是在北伐一役中,通過戰爭考驗的那批軍械器械,不僅要滿足中樞諸軍各部列裝需求,更要滿足備戰儲存,軍器監的擔子可不輕啊。”
“啟稟陛下!”
蒼卜上前走了數步,掏出奏疏的那刹,順勢作揖拜道:“截止到今下,軍器監在虞都及京畿治下,合計籌建聯合諸坊二十一處。”
“尊奉陛下旨意,上述二十一處聯合諸坊,所籌一應工坊,滿足對甲胄、弓弩、刀劍、盾牌……”
蒼卜在如實稟明下,李忠已接過軍器監奏疏,將其呈遞到楚淩跟前,楚淩邊聽蒼卜所講,邊禦覽所持奏疏。
對於軍備武裝的需求,大虞今後是呈持續增幅趨勢的,不管是軍改推動,亦或是對外戰爭,都需要更為精良的軍備武裝,如此方能不斷提升大虞軍隊的戰力,以確保在對戰強敵下取得一場場大勝。
如此需求龐大,類目繁雜的軍備武裝,絕非是楚淩在上林苑鼓搗的那些,就能夠得到滿足的。
故而有對應有司,來專司軍工層麵的發展,是極其有必要的。
在正統五年的那場北伐前,軍器監在更換主官,叫蒼卜執掌該監下,進行了內部整頓整飭,摸清楚所轄各類實況,這是為了擠破其中虛頭,使軍器監輕裝上陣,而此後軍器監又明確了獎懲、晉升、淘汰、培養、運轉等措施新規,這是為了叫軍器監上下充滿乾勁與鬥誌,讓每個人都知道隻要有所付出,就能得到對應的賞賜與晉升,反之就是懲處與淘汰!!
集約型手工製造業,最該出現的領域就是軍工,唯有在此領域實現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態勢,方能在確保品質下不斷提升產量。
而在軍器監梳理與整飭後,趁著北伐一役這一外部因素的刺激,一批批錢糧與資源傾斜到了軍器監,由此也使軍器監迎來一次大發展。
“卿的成績是斐然的。”
楚淩看著所持奏疏,露出欣慰的笑容,“截止到今下,軍器監下轄的二十一處聯合諸坊,工匠及學徒規模超過三萬眾,各級位置、評銜皆已明確,對應俸祿、月錢皆定,人心齊了,乾勁才能更足啊。”
“臣不敢貪功。”
蒼卜忙作揖拜道:“這是臣及軍器監諸僚勠力同心下,方能取得如此成效,如若不然,僅靠臣一人,斷不能將軍器監梳理並運轉起來。”
楚淩的眸中閃過讚許之色。
不貪功,有分寸,懂軍工。
蒼卜這位軍器監是沒有選錯的。
想叫馬兒跑,就要勤喂草。
不能什麼都不給,隻是一味地索取。
這終究是不能長久的。
“…陛下,軍器監眼下有兩大難題,臣等此前想過各種法子解決,但是卻都見效甚微。”蒼卜猶豫了許久,還是決意將心中所想講出。
“講。”
楚淩合上奏疏,看向蒼卜道。
遇到問題就解決問題,這也是他召開這次禦前廷議的原因。
“隨著聯合諸坊的產量提升,軍器監對鐵料、木料、筋、桐油等物需求增加很多。”蒼卜組織著語言,如實對天子稟明情況。
“鐵料這方麵,雖說軍器監籌設有冶煉工坊,但是需求還是得不到滿足,另外就是采買錢財了……”
歸根到底還是錢啊。
楚淩雙眼微眯,心底生出感慨,經過改造的軍器監,今後所轄聯合諸坊越多,那體量就越是龐大,如此這就像吞金獸一般,每日消耗的錢糧都是極龐大的。
“少府監。”
在講完後,楚淩沒有直接回答蒼卜,而是看向鮑洪。
“臣在!”
鮑洪當即上前道。
“經上林苑有司指導,隸屬於少府監煤油產業,今下進行的怎樣了?”楚淩看著鮑洪,沒有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道。
煤油有多暴利,楚淩是知曉的。
也是這樣,楚淩將該產業最終撥至少府監。
煤油的研製與提煉,是上林苑軍備局所轄油料坊進行的,眼下該技術已經成熟,對應有司人員,負責指導少府監所設煤油局,進行生產籌備等各項事宜。
除了煤油以外,還有不少能研製的,故而軍備局所轄油料坊,還要進行彆的研製。
其實到這一步,楚淩的部署就很明確了。
在上林苑的軍備局,是從事各項研究的精英集結地,而研究出來的對應產物,則交由對應有司來負責發展與運轉。
“啟稟陛下。”
鮑洪作揖拜道:“今下少府監所轄煤油局,所籌煤油提煉工坊,合計日產煤油七百餘桶,每桶重三百斤,截止到今下儲存的煤油,合計有一萬三千七百八十九桶……”
“還是太少了。”
不等鮑洪講下去,楚淩皺眉道:“等到邊榷員額競拍一事結束,朕會讓榷關總署對外進行煤油員額競拍,就這點儲備如何能滿足民間所需。”
“臣有罪!”
鮑洪立時跪倒在地上道:“請陛下嚴懲!”
“起來吧。”
楚淩擺擺手對鮑洪道。
楚淩知道這不怪鮑洪,畢竟這煤油提煉產量,不是一蹴而就的,這個日產七百餘桶,也不是一天就能達到的,這是不斷改進與興建才有的。
在大虞,煤油絕對是新興產業,這是需要時間沉澱的。
“尋得合適之地,該籌建提煉工坊就籌建,該籌建儲存煤油就定下,至於石脂這一塊兒,少府監下轄對應有司,要保護好,要加大開采原油規模。”
看著起身的鮑洪,楚淩伸手道:“在接下來的三年,牽扯到石脂開采,煤油提煉,轉運等諸事,少府監必須要完善好,以支撐起民間新興煤油後,對應的需求要得到滿足,這是一筆重要的財源。”
“臣遵旨!”
鮑洪表態道:“請陛下放心,臣等定會做好此事的。”
“嗯。”
楚淩點頭應道,隨即看向蒼卜道:“軍器監缺的錢財,內帑近期拿不出來,等到邊榷員額競拍開啟,朕會命榷關總署調撥一批,產量必須要確保好。”
“臣遵旨!”
蒼卜作揖道。
“至於鐵料。”
楚淩沒有停頓,看向將作監芮良,“芮卿家,朕此前頒旨,著將作監籌建一批冶煉工坊,今下怎樣了?”
聽到這話,蒼卜露出詫異之色。
此事他先前並不知情。
“啟稟陛下。”
芮良忙上前道:“經過先前勘址,將作監在虞都及京畿治下,定下了七十三處冶煉工坊區,在陸續進行試爐、檢驗等,上述諸冶煉工坊區已投產。”
“根據對不同鐵料、鋼料的需求,除坩堝煉鋼外,還有高爐冶煉,炒鋼……”
聽著如數家珍的芮良,楚淩露出了欣慰笑意,冶煉不是把一堆礦石,放到高溫中燒融,就得到想要的鐵料了。
鐵料與鐵料之間,是有差異的。
鋼料與鋼料之間,同樣有差異。
不同的甲胄、軍械等,所需鐵料、鋼料是不一樣的。
那麼與之相對的,就是要冶煉出對應的鐵料,鋼料。
而除了鐵料,鋼料,還有各種合金材質。
隻是這摸索起來就比較困難了。
能在將作監投產冶煉的,是上林苑所屬軍備局下轄有司,鑽研並明確的,需要哪些材質,這都是定有比例的。
不是隨便就能冶煉出的。
眼下軍備局這邊,就已開始攻關各類合金材質了,至於說這需要多久能攻關,以使對應合金材質問世投產,這是楚淩都無法預判的。
楚淩是知曉一些東西,但他對此並不精通,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指明大方向,至於對應的研製與攻關,就需要專業的人來辦。
就像火藥,楚淩知道有木碳,硝石,硫磺這幾類,還知火藥加白糖,威力堪比大伊萬,可這有什麼用?
配比他不清楚啊!!
最關鍵的一點,大虞根本就沒有火藥這一物,連帶著這方麵的人才都沒有,為此楚淩隻能找一幫煉丹士。
可就是找尋硫磺這一物,這幫煉丹士就花費了數載。
到現在火藥還沒有眉目呢。
這就是現實。
凡事都沒有一蹴而就的,都是需要一步一個腳印,一點點走出來的,步子要邁開了,很容易扯到蛋。
“既如此,軍器監這邊,對於所需鐵料的規格,儘快擬一份章程出來,遞交到將作監這邊。”
楚淩收斂心神,撩撩袍袖對蒼卜、芮良說道:“此事要多上心,萬莫影響到甲胄、軍械等各項列裝與儲存。”
“跟北虜的仗打贏了,不代表以後在北就沒有仗打了,大虞的死敵除了北虜,還有很多,沒有精良的軍備武裝,大虞軍隊如何戰勝對手?靠拳頭?靠牙齒?朕絕不允許這種事在大虞發生!!”
“臣等遵旨!!”
二人立時作揖拜道。
看來在朝野間備受熱議的軍改,天子的態度很是堅決啊。
也是這樣,在二人心底生出各異想法。
籌設九門提督府,南北兩軍改製一事,即便是到現在,這股風頭還沒有過去,畢竟這牽扯到的太廣了。
不僅是這樣,單單是定國公孫斌,不僅兼領上林軍大統領,還暫領九門提督事,這權柄簡直大到沒邊。
為此也有了一些議論。
可對於這些,天子根本就不在意,甚至在那期間,還特意擺駕去了上林苑十幾日,而天子犒軍之舉,被有意散布出去後,亦是在坊間引起不小熱議。
“朕知道近來在朝野間,出現了不少聲音和議論。”
楚淩向前探探身,拿起一份奏疏,漫不經心的說道:“朕不知有哪些人,這麼喜歡嚼舌根子。”
“大虞是打贏了一場對外之戰,是取得了傲然的戰績,但這並不代表大虞又可以高枕無憂了。”
“有多少事是需要解決的。”
“諸卿在各自的位置上,多想想朝廷的難處,社稷的不易,不要被這些虛無縹緲的影響到。”
“臣等遵旨!”
蒼卜、鮑洪、芮良幾人心下一緊,立時就作揖表態道。
“都退下吧。”
可不等他們把話講完,楚淩就擺擺手道:“朕還有些政務要處置,把份內事做好,朕會很欣慰的。”
“臣等告退!”
在蒼卜一行離開後,楚淩這才放下奏疏,緩緩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殿門,大虞是被他強行拉回到正軌了,不過這期間還有坑坑窪窪,還有毛刺,這些都是需要解決掉的,不然的話,這個正軌運轉的就不順暢。
大虞有今日不容易,楚淩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營造的這股勢,在這期間,誰要是敢伸手,敢僭越,那楚淩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有太多的事需要好好梳理了,不然隱患就拔除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