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財生錢一事,是從正統六年起必須要辦成的,內帑與國庫都要充盈,如果此事沒有辦好,則楚淩此前所付種種就都白費了。
大虞不是沒有錢,通過一場對外征戰,經有司粗查彙總所編奏疏,楚淩就知大虞民間所流製錢眾多。
隻是這些鑄造並流通的製錢,在經過諸領域各層麵流動下,其中有一批被既得利益群體截取,事關這部分,有的窖藏起來,成為了死錢,有的置辦田產,再度流了下去,有的用於行賄,以促各種所謀,有的……
也是有了不同的去處,使得大虞治下存有眾多分線,而這些分線,有對社稷有利的,有對社稷不利的。
但是用一句話即能概述全貌,即大虞治下眾多群體所創財富,在以緩慢的速度朝一小撮群體集中,這也是大虞此前有眾多問題的根源所在。
“有些人不老實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淩的聲音響起,讓劉諶提起精神的聆聽,“真是夠可笑的,當初邊榷改製初提之際,各種質疑,抨擊,反對的聲音不絕,說的就好似社稷要因重開邊榷就要完了一般。”
“現在呢?朕所主導的北伐一役取得大捷,這期間有一批競得邊榷員額的諸行各號,得以持續向前線輸送各項所需,一個個的如意算盤打的劈啪作響。”
“卿作為榷關總宰,卿來說說,若是北伐一役沒有取得大捷,那這邊榷是會失控呢,還是會更好呢?”
冷汗在劉諶身上生出。
此等通俗易懂的道理,他如何會不知啊。
北伐一旦失敗,而非大勝,此前想維係起的邊榷新體係,會在最短的時間崩塌,繼而使走私變得更為猖獗。
這種現象出現了,朝廷能否收取到對應榷稅暫不論,朝廷威嚴受到踩踏,這才是最為致命的。
這會引發一係列連鎖反應。
榷稅都這樣了,那商稅呢?
這兩項要敢收不上來稅,則彆的稅類必受影響,這等於把中樞的財政收入,直接被攔腰斬斷,甚至要更嚴重。
中樞不能收上來稅,萬事皆休!!
“臣,臣……”
劉諶欲言又止。
“行了,不提這些了。”
見劉諶如此,楚淩也不想逼他,這種假設是沒有意義的,楚淩將奏疏放到禦案上,看向劉諶,“針對這次邊榷員額競拍,榷關總署明確的如何了?”
“啟稟陛下,榷關總署初步擬定下來。”
劉諶如釋重負,隨即作揖稟道:“針對於邊榷員額競拍,臣等以為改至三年一期,這才最符合國朝利益,與之相對的,想參與競拍,必先獲榷關總署所發競帖,這個錢,臣等反複商榷,覺得一萬枚銀幣最合適。”
“此帖不準轉售,榷關總署要登記造冊,競拍當日持帖者,與所記不符,不準參與邊榷員額競拍。”
“而順利進邊榷員額競拍,需繳納八萬枚銀幣的競拍抵押,以防有人在此期間惡意哄抬競價,在規定期限未足額繳納競價,一旦有上述種種行徑,則該筆競拍抵押會由榷關總署扣掉!”
楚淩露出讚許之色。
儘管這些在先前都曾明確過,但是今夕已非往昔了,邊榷員額的含金量提高了,榷關總署的底氣就更足了。
關鍵是把門檻提高,是能規避不少風險的,還能順勢摸查到參與競拍的一眾群體底細,這為之後的監管埋下了伏筆。
“牽扯到競拍抵押,臣還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在楚淩思慮下,劉諶停頓刹那,這才開口:“競拍抵押不在競拍結束就發還,而要等三至六個月,在榷關總署把控輿情下,未曾發現有人惡意散布謠言,繼而掀起輿情,以抨擊邊榷諸事,這筆競拍抵押才會發還。”
“倘若在此期間發現類似之事,則榷關總署將會同有司嚴查此事,一旦查出有與之相關的,不僅要扣除這筆競拍抵押,還要按律追究對應懲處!!”
“此事要真這樣辦,會有人說朝廷貪財。”
楚淩露出笑意,看向劉諶道:“這要是傳開的話,對朝廷聲譽及威儀,都會有對應的損失吧?”
“陛下,臣不這樣認為。”
劉諶卻道:“邊榷本就蘊藏著巨利,朝廷要真貪財的話,則將邊榷轉為專營,不與民讓利,可朝廷並沒有這樣做,牽扯到邊榷這一塊兒,隻要不參與走私,足額繳納榷稅,不違背我朝律法禁令,是能賺到對應財富的。”
“臣自領榷關總署以來,是一日都不敢鬆懈,這前後查閱的卷宗案牘眾多,也是這樣,才知為何走私如此猖獗!!”
“卿之意,是朝廷過去沒有從嚴去監管,沒有按律嚴懲猖獗之徒?”楚淩順著劉諶所言講道。
“陛下英明!!”
劉諶語氣鏗鏘道:“能參與邊榷員額競拍,以此從事邊榷商貿的,無不是名下有巨富之輩。”
“這是平頭百姓,尋常人家,小富之人無法參與的,甚至連觸碰的資格都沒有,也正是這樣,朝廷不把該征的征收上來,該得到的得來,這其實是有損於社稷的。”
“就依卿之言來辦。”
楚淩故意沉吟了許久,這才開口道。
“臣遵旨!!”
劉諶當即作揖應道。
劉諶這個人,楚淩沒有看錯。
其特有的出身,還有今下的身份,就注定他必須要緊跟皇權,才能確保自身權勢與地位不受損。
讓熟悉的人,去對付其熟悉的群體,這無疑是最好的。
再一個,劉諶有今下這種轉變,楚淩知道這與先前的厚賞重敕有關,劉諶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子嗣,這世上絕大多數做父親的,誰不希望能給自己孩子博個好前程?
“陛下,臣覺得榷關總署所發邊榷員額,於今下所處形勢而言有些少了。”在楚淩思量之際,劉諶繼續說道。
“特彆是像北疆一帶,經北伐一役大捷,我朝開疆不下千裡,這與北虜接壤之地更多了。”
“儘管經此一戰,我朝與北虜關係惡化,這勢必會影響到兩朝關係,但這種影響更多是在政治及軍事層麵,反倒是商貿方麵或受影響,但臣覺得這種影響不會太大。”
“即便是講一句不好聽的,即便北虜中樞明確要封鎖與我朝邊貿聯係,但是底下的群體,特彆是那些部落,又會有多少會真的奉行呢?”
劉諶講的這些,是件很現實的事情。
國與國之間的博弈與爭鬥,的確會帶來很大影響與變動,但是有些聯係,特彆是牽扯到了利益,是不會受到影響的。
即便官方層麵定調了,可底下的是否奉行,那還兩說呢。
這就跟當初大虞關停邊榷一個道理。
官方是關停了,但民間的走私卻盛行了。
畢竟誰會跟利益過不去呢?
再者言,大虞治下的茶,絲,藥等物,又是在北虜境內極受吹捧的,就這還不包括在大虞新興的蒸餾酒,香皂,琉璃等物了。
劉諶講這些,足以可見其私下的功夫有多大。
真正的肱股棟梁,就應在局勢複雜下,找尋到對本國最有利的路,一旦邊榷員額增多了,則中樞能獲取到更多錢財,同時也能使參與邊榷的群體,保持著一種競爭關係,從而帶動國內的產業發展。
員額多了,需求大了,這必然是要雇傭更多人的。
至於說賣不賣的出去,那就看各自本事了。
“隻怕卿對朕提出這些,想要表達的不止這些吧?”楚淩沉默刹那,笑著看向劉諶詢問道。
“陛下英明啊。”
劉諶再度拍馬屁道。
楚淩:“……”
劉諶哪兒都好,就是這見縫插針的拍馬屁,有點不好。
“陛下這次主導的北伐,其實給了臣很大的啟發。”
劉諶笑著說道:“牽扯到前線輸送的事宜,不一定都要全靠有司來負責,諸如糧食,藥材,布匹這些,朝廷大可直接拿出錢來,叫持有邊榷員額的諸行各號參與其中,這其中誰能按期運抵前線,則可得到對應的錢財。”
“除此以外,捎帶著還能往前線販賣彆的。”
“而在參與其中的群體中,朝廷還能根據各項考察,最終敲定一批可抵近軍中的群體,好叫他們隨軍進行買賣。”
隨軍商賈?!
楚淩雙眸微張,這一想法他的確有過,隻是正統五年的那次北伐牽扯眾多,楚淩不希望有意外發生,故而才沒有這樣做。
但是先前沒做,不代表以後不做啊。
畢竟今後大虞要對外發動的戰事可不少。
而在前線戰場上,隻要獲取勝利,就能得到對應繳獲,敵軍將士,戰馬駑馬,牛羊,金銀珠寶等等,這些都是能拿來交易的。
“當然了,想要隨軍進行買賣,這也是要繳錢的。”在楚淩思慮之際,劉諶露出一抹笑意道。
“臣粗略的算過,對外發起一場較大規模的戰事,所需隨軍商賈規模就需數十眾,當然這個數十眾,是針對於各項細分的類目,很多時候一個人是很難吃下這些的,所以這就需要推出代言人。”
“此事擬一份詳細章程。”
楚淩伸手道:“儘快呈遞到禦前,朕要禦覽。”
“臣遵旨!”
見自己的意見被采納,劉諶是激動的。
這件事他要能辦好了,則榷關總署在大虞中樞及地方的權勢,將是躋身前排的,這會帶來太多的影響。
“陛下,針對於隨軍一事,與之相對還有一件事。”
劉諶壓著心底的激動,再度對禦前作揖道:“即邊榷員額增多下,在其中會有一批商賈,能夠得到榷關總署發放的榷牌,允許他們代替朝廷輸送戍邊所需糧,藥,布,油等日常所需。”
“這是額外附帶的。”
“想要擁有此榷牌,必須要對社稷有益,對朝廷有利的良善方能得到,這能很大程度刺激到那些擁有邊榷員額的群體。”
“與之相對的,榷關總署這邊要加強監察,確保下發的這些榷牌,最後不會出現不利於朝廷的事發生。”
楚淩雙眼微眯起來。
隻劉諶講的這些話,就叫楚淩知道一點,劉諶猜到了那批商行商號,隻怕是跟內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為此劉諶絞儘腦汁,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在確保邊榷大勢不變下,還能讓此前參與北伐輸送的那些商行商號,確保對應的利益。
而外人不知情下,一個個真要有想法的話,勢必會去做些什麼的,這反倒是有利於邊榷發展的。
當然最為重要的,是劉諶所講的這些,至此形成了一個閉環。
大虞邊榷真要能按著上述所提發展,則不僅能為邊榷持續發展帶來種種益處,關鍵是朝廷在必要的時候,是能調動起不少群體參與其中的。
“想法是不錯的,但是如此一來,監察就成了重中之重。”
想到這裡,楚淩收斂心神,伸手對劉諶道:“天下熙熙皆因利來,天下攘攘皆因利往,一個利字能成事,也能壞事,朕知卿之本心是為社稷好,為朝廷好,但是監察要形同虛設的話,那最終都會毀壞社稷根基。”
“陛下英明。”
劉諶當即作揖道:“臣會從快擬一份奏疏呈遞禦前,以供陛下禦覽。”
“嗯。”
楚淩應了聲沒再說彆的。
治理一個幅員遼闊的國朝,難度是極大的,如果在此期間敢有任何一環出現紕漏,那經層層傳達下,是會不斷放大的。
牽扯到監察這一塊兒,籠統些來講就是吏治監察,但是針對不同的有司,與之相對的,就需要通過不同層麵進行切入。
監察這一塊兒任重而道遠。
按著楚淩所想,監察與內政必須剝離開,形成兩個體係才行,隻有這樣,才能避免有些事發生。
可此事想起來容易,說起來容易,但是要做起來卻很難,其中需要考慮的,兼顧的層麵眾多,如何把上述這些做好,這是需要一個較長的周期來逐步完善的。
“在京畿道籌設的那批鎮市,今下發展的如何了?”在劉諶準備說些什麼,要離開之際,楚淩沉默刹那,開口道。
“圍繞北伐一役,內帑及榷關總署都撥付有錢糧,且它們所占位置得天獨厚,這批鎮市在今後是要起到很大作用的。”
“啟稟陛下。”
劉諶心下一驚,他如何把這等要事給疏漏了,其實這也不怪劉諶,前段時日他要忙的事宜太多了。
劉諶身兼數職,每項職務都很重要。
楚淩就是這樣,對待信任的人,有能力的,那都會委以重任,能力越大,責任越重,現在的大虞需要的就是鉚足勁發展。
“據臣所知情況。”
劉諶組織著語言,對天子如實稟道:“在京畿道所設那批鎮市,形成了以糧,藥,茶,絲,酒,琉璃,古玩等為核心的產業,其中規模最大的當屬糧、藥、茶、絲等,這批鎮市所轄戶皆突破三千,而在這些鎮市中已有一批商號……”
聽著劉諶講述的種種,楚淩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批鎮市所承載的是中轉與彙聚的作用,有這批鎮市在,隻要中樞掌控及影響不削減,則能確保大虞腹地不受哄抬諸價的影響,而隨著規模的不斷增強,則會輻射到更遠的地帶。
之前經曆過一些事,使得楚淩不願再看到在大虞核心所在,再出現一些風吹草動下,就會影響到地方秩序的事發生。
這是內耗。
大虞不需要的就是內耗!!
“叫那些人都好好乾。”
楚淩撩撩袍袖道:“朕對這批鎮市很看重,朕不希望虛假的東西,在這裡出現,朕派到那裡的人,卿要多上些心。”
“臣遵旨!”
劉諶當即作揖道。
也是這樣,使劉諶知道一點,白毅、荀竣、郭煜、第五泓、公冶琦、壌駟安這批人,固然沒有參加科考,繼而金榜題名,可一旦他們在鎮市中做出一番成績,那今後他們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誰叫天子如此重視鎮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