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磾看見這一幕,心中恨極,更是怒極!
可他掃了一眼城中燃起的火勢,縱使再恨、再怒,也隻是喊了一句:“你們追上去,殺了他!”
說完。
他倏然勒馬,戰馬在原地打了一個轉,朝著王帳所在高速馳回。
追殺能不能成,日磾已經顧不上。
越往城中地勢高的地方走,火勢越大,炙熱的濃煙熏得少年陣陣咳嗽。
終於,循著記憶,在王帳外圍不遠處,日磾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準確來說,是一群手足無措的漢子,以及一個抱著具無頭屍體痛哭的稚童。
“嗚嗚嗚~”
“阿達,我定要殺了渾邪王替你報仇!”
日磾跳下馬時,周圍環繞的族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紛紛呼喚:“大王子!”
“王子,現在怎麼辦?”
“召集部眾,不要救火了!”日磾奔回的途中便急思了對策,當下快速道:“救馬,帶上能帶的乾糧、水,立刻出城,漢人的大軍馬上……”
他本想說,漢軍馬上就要到。
可話到嘴邊,日磾驀地轉頭看向南麵,那個方向,有喊殺聲乍起!
“漢人!?”
“漢人大軍殺進來了!該死的渾邪王!”
與此同時,營地左側也傳來探馬疾呼聲,“王子,漢人從城北殺進來了!有人打開了城門!”
完了。
大勢已去……
這是眼下所有人的共識。
一時間,休屠部大小頭領的心緒,便如這煙熏火燎的場地一般,亂成一團糟。
“我去城東,屠了渾邪部!肯定是這群雜碎打開的城門!”
“逃吧,大王子,我掩護你們!”
“殺!跟漢人拚了!”
“閉嘴!”在慌亂開始的一瞬間,日磾的臉色來回數變,最終定格在狠厲,“去!自去逃命!能逃幾個是幾個!”
“大王子,那你呢?”
“滾!都滾!”
日磾像發了瘋似的,驅趕了這群或忠誠、或假義的頭領,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他一頭紮進熊熊燃燒中的王帳,再出來時,手裡抱著一座人像,而帳外的頭領們,已沒了蹤跡。
唯獨剩下一個稚童惶然、無助抱著具無頭屍體。
“嗚嗚~”
“報仇!我要給阿達報仇!”
四周火勢正烈,遠方的喊殺聲也愈逼愈近。
日磾丟掉人像,拉開那具屍體,將自己弟弟一把拎起來,見他嘴裡依舊嗚咽個不停。
“啪!”
日磾一耳光扇在弟弟臉上,惡狠狠盯住他,“漢人來了,跑不掉了,聽我說,我要你…”
“嗚嗚~”
“啪!聽我說!!”
再一個耳光過後,稚童眼睛終於有了焦距,日磾捧住他的臉,口中急道:“你比我小,漢人可能不會殺你,我要你投降,聽到沒?去漢庭,找到渾邪王,殺了他!”
“殺了他!”
“替阿達,替休屠部複仇!!”
劈啪作響的火中、近在咫尺的喊殺聲中,少年一把攬住弟弟的頭,眼中血絲與仇恨交雜,“聽到沒!?”
“嗚嗚嗚~”
“投降,嗚~,去…去漢庭,殺了渾邪王!報仇!”
是夜。
一場渾邪部不知是用什麼油料放的火,火勢越燒越大,漢軍僅僅衝入城中不到一刻鐘,便匆忙撤出。
這種環境下,也無需再進城,城內一片火海,沒有哪個人類能夠生存。
漢軍隻需在城外張開口袋,守株待兔即可。
大火燒了一夜。
將城內燒成了一片白地,也將數萬匈奴人燒成了漢軍的俘虜。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時,一麵赤底黑龍旗抵達了這座塵埃落定的城池。
“渾邪部小王,拜見大漢太子殿下!”
城外。
同樣的穀水旁,同樣的幾個人。
隻是不同的點在於,此處相較前幾天的談判,地點不再是穀水支流,相對而坐的人也不再對等。
現如今。
劉據坐著,渾邪王五體投地,跪著,最慘的休屠王,隻能擺著……
“臣,攜八千部眾與休屠王頭顱,特來降漢!”
嗬。
聽到那個專有名詞,劉據偏頭朝堂邑父確認道:“他都自稱‘臣’了?”
擔任翻譯任務的堂邑父一本正經道:“回殿下,他的自稱也能聽成屬下、末將、下官。”
劉據微微頷首。
意思一樣,都是擺正了姿態。
此時他再去看跪在地上的渾邪王,以及他身邊放著的頭顱,眼神不免多了些微妙。
周圍旁觀的霍去病、李廣等人,更是毫不掩飾的露出鄙夷!
在他們看來。
頑強抵抗的休屠王比卑鄙無恥的渾邪王順眼的多,陣營敵對,戰場上遇到,大家各憑本事便是。
此類背後捅自己人刀子的小人。
到哪兒都不可能受待見!
武將有武將的直爽,劉據作為此間主事之人,卻不能如此率性而為。
“嗬嗬。”
隻見大漢太子一改第一次見麵時的嚴詞厲色,下得馬來,親手扶起渾邪王。
“卿此戰立了大功,無需跪拜,快快請起!”
“來!”
待他站起,劉據瞥向腳邊的首級,又溫言笑道:“你斬殺了休屠王,功勞不小,朝廷定會重賞!”
“我大漢言出必行,你即刻便能啟程去往長安,屆時天子將會為你封侯,良田、宅院,應有儘有。”
劉據說話時。
渾邪王沒有如往常那般張狂,弓著身,默默聽著,直到聽見讓自己即刻去長安,神情才有了變化。
“敢問殿下,我的部眾……”
“誒!”
劉據略微蹙眉,“你的部眾怎麼可能跟你一起去長安受封呢?放心,他們丟不掉,你且去。”
說著。
太子朝後看了眼,驃騎將軍隨即會意,驅馬靠近,冷聲道:“走吧,我安排人護送你。”
渾邪王抬頭一看,竟是那個追了自己一路的煞神,腿肚子頓時有點哆嗦。
轉身之際。
他堅持著一絲勇氣,向劉據表述了自己最後的顧忌,“殿下,聽說你們抓了休屠王的兒子,此子萬萬留不得!”
沒多久。
原本渾邪王跪倒的地方,便換了一批人跪。
由於這批人沒了首腦,隻能將所有地位高的人都帶了過來,包括休屠部的閼氏、王子。
人群前列,有個額頭杵地,手捧金燦燦人像的少年格外顯眼。
“罪民日磾,願獻祭天金人,攜休屠部歸降!”大聲喊話時,少年依舊深深杵在泥土裡。
沉寂了會兒。
隻聽前方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休屠部?不是不願降?”
“願降!”
日磾頭也不抬,大聲回道:“漢朝天威,鐵騎勢不可擋,休屠部願降!”
“你是休屠王的兒子?”
“回殿下,是!”
“……嗯,剛才有個渾邪王,建議孤,殺了你。”
“願死!”日磾用力捧起金人,再喊:“我願死!隻求殿下放過休屠部婦孺孩童!”
數千漢軍在側,眾目睽睽之下,這少年就那麼趴在地上,嘴裡好似在說著與自己性命無關的小事。
“嗬嗬嗬哈哈哈!”前方那貴人大笑一陣後,開口問道:“你姓什麼?”
“回殿下,小人無姓!”
“好,那孤便賜你一個姓,金!如何?”
話音落下,少年立時知道自己性命無憂,當即高喊:“臣,金日磾!參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