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顏的自信發言最終變成了韋韻之的安全教育。
“重複一遍。”小美女異常認真地盯著李顏。
“遇到危險第一原則是脫險，保證不到必要時刻不與對方爭鬥，絕不脫離保衛人員視線，絕不獨自前往人煙稀少的地方……”
李顏無奈地重複著韋韻之給他定好的規矩。
沒辦法，小美女一聽李顏的意思，就理解成了李顏要當武林高手，要反殺圖謀不軌之人。
那叫一個緊張，各種跟李顏分析“雙拳難敵四手”、“亂拳打死老師傅”、“武林高手被圍攻也是死路一條”……
李顏很想說“我是數值怪”，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一遍一遍跟著小美女複述背誦承諾。
因為他很喜歡有人這麼在乎他。
等到元宵節也結束了，本地廟會也過了，眼看著3月都來臨了。
等到家裡的東西吃了個遍，兒時的記憶也回顧了一遍，眼看著韋韻之都在跟她爸媽視頻了。
李顏終於準備回新北，去他每天都有保潔打掃卻無人辦公的辦公室了。
可能是在凜城待久了又有了感情，李春陳鳳玲想留在家裡，但李顏莫名有不太好的預感，要求他們一塊回新北。
那邊黃國暉正安排好了親自登門拜訪李顏，好好跟他談一下，該軟化軟化，該讓步讓步，這麼一個大寶貝擱在凜城浪費，他實在是於心難安。
想搞生命科學研究？給你搞，照樣支持你。
想研發萬能特效藥？給你搞，研發的層麵，向來都是支持的！
暫時不想研究軍工？沒關係，先學習參觀調研，有了解了，有興趣了，再搭建平台好好做！
但是，也要理解對社會造成的衝擊，初心是好的，但需要慢慢來，結合各項政策穩步過渡，最終達成特效藥惠及所有人的局麵。
所以，官方這邊一樣支持李顏，但李顏也得理解官方……
黃國暉這一套話不知道練了多少次，準備前往凜城的前一天他還做了個噩夢。
夢到他一通情真意切的話說完了，李顏回了一句：
“還不是有些人想要特效藥？所以項目停不了。”
給他直接就驚醒了，這麼冷的天愣是一頭汗。
結果就聽到李顏要回新北了。
“這小子，消息這麼靈通？”黃國暉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一邊吃早飯一邊跟老婆感慨，“他也真能熬……堂堂未來科技老板，說消失就消失。要說熬，能熬贏我們的確實沒幾個。”
“這不是才一個多月嗎？”
“謔，頂著負麵輿論，公司運營壓力，開年工作任務這些東西，愣是消失一個多月，在凜城吃喝玩樂，夠誇張了。你試試看我消失一個月？”
“彆給自己貼金了。”
李顏回未來科技回得悄無聲息，還是保安通知了汪紫，汪紫才火急火燎拉著孫淼衝進李顏辦公室的。
“怎麼了這是？”
“您終於回來了！”孫淼還特地先關上門，然後才發出怪叫。
“不成熟。”李顏搖搖頭。
“您這位置，真不是人坐的啊……”孫淼直接癱在了沙發上，捂著腦袋。
汪紫沒繃住，“這句話水平太低了孫總，您啥時候坐到李總位置上了？”
本來完全鬆弛的孫淼瞬間緊繃，又彈射站直了，“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李總！”
“吵吵嚷嚷的，”李顏笑了笑，“辛苦了，你們兩個。”
氣氛一下變得輕鬆。
孫淼擺擺手，“李總不是在工作群裡說了不是他列的一級事項不打擾嗎？汪總啊，那個表裡往常三級事項都是李總親自處理，我隻是跟了一下二三級的事情，腦袋都要炸了。這麼多決策點，這麼多信息，李總平時都怎麼管理得過來啊……”
“要不是李總呢？孫總，您做得也不錯了。”
“嗐，李總您說得對，公司如今這個規模，我隻要不是個傻逼，瞎指揮，基本都不會出問題。”孫淼感慨，“我做的決策，一直都是正麵反饋，或許我考慮更多，做出合乎邏輯的不同決策，也就是賺多賺少的問題……甚至，不管我怎麼決策，都會指向同一個結果。”
李顏點頭，“所以你沒必要有那麼大壓力。”
“我沒有那個能耐跟您一樣，通過決策創造更好的結果，又不至於是個傻逼，航母都給開翻……但是做一個守成之人，還是很累啊……”
“開心嗎？”
李顏問得很突然。
孫淼愣了一下，收起日常苦哈哈的臉，認真想了半晌，“開心的。”
“那就夠了。”
汪紫又挑了挑眉，“李總，感覺您又變了。”
當然有變化，人生觀都變了點，現在有點化繁為簡的哲學味。
還是實用派。
“為什麼要說‘又’？”
“孫總很會抓重點嘛。”李顏笑了笑。
孫淼還以為李顏點他注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於是馬上換了問題：
“您怎麼今天回來？”
“那我回凜城去？”
“我閉嘴！”
嘻嘻哈哈的，也就打發走了兩位部長。
李顏這次回來，還真不是為了公司的工作，而是躺在新北第一人民醫院裡行將就木的一位老人。
南方古文字研究界的泰鬥，飽受癌症折磨的秦老先生。
蘇思青情真意切的一封手寫信，細細講述了秦老先生鐘情古文字的一生，以及過去半年他是如何與癌症作鬥爭的同時放不下古文字研究的。
在李顏能力已經逐步到頂的今天，能觸動他的文字已經越來越少——儘管“文學”這種東西存在強烈的主觀審美影響，但會與不會確實還是兩碼事。
談“返璞歸真”，首先要到很高級的境界，才有資格跟彆人說“歸真”。
蘇思青現在的文字大部分時候已經進不了李顏的眼，但手寫信的內容卻非常動人，很好地發揮了蘇思青“真誠”的筆力。
情真意切總是能觸動人心的。
所以，李顏決定遵從蘇思青的意願，去一趟醫院見見秦老先生。
看看還能不能通過廣譜癌症根除療法救回來。
因為秦老先生當天有治療，李顏也在公司開了會，出發前往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到場以後因為秦老的身體狀態不佳，李顏還跟蘇思青以及秦老的幾位老友——也都是文學研究界的大拿聊了聊。
“可能老秦最放不下的，就是沒能能在古文字的係統性研究上邁出一步吧。”蘇思青看起來蒼老了不少，聽說是這兩年接連走了幾個好友，大受打擊。
“他倒是很有想法。”李豔一直很欣賞所有想在大名目上搞通用方法的人。
能在研究上搞出“套路”來，層級越高越牛逼。
到了晚上十點多，秦老終於是可以清醒地說話了。
蘇思青對於浪費李顏這麼多時間感到抱歉，李顏隻是輕輕揮揮手。
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到來，老爺子精神頭倒是好了不少。
但看這骨瘦如柴的模樣，李顏非常不樂觀。
侯嘯風那樣子，雖然也是半隻腳進了鬼門關，但好歹還能站著，秦老看起來，基本是躺著進去一半了。
幾個人寒暄幾句，問問秦老身體狀況，又各自聊了點生活的事情，就都離開了病房，隻讓李顏、蘇思青跟秦老聊。
“阿青，你也是，隨時要走的人了，還費這麼大功夫，浪費李顏時間。”
“來都來了，秦老，”李顏輕聲道，“您的情況我了解過，我隻能說，或許癌我能給你治好，但癌症以及持續化療帶來的影響，我不一定能消除。恢複還得看自身……”
“恢複不了的。”秦老說話很慢，“我知道我的狀況，已經到點了。”
“老秦，李顏連胰腺癌晚期都能救回來，你就好好……”蘇思青話還沒說話，就被秦老爺子一個咳嗽打斷了。
“青，你覺得我沒法接受死亡嗎？”
李顏一愣。
秦老原地吞咽了幾下，看起來很困難，“我早就接受了。活到現在，夠本。我這年紀，哪有看不開生死，你倒是看不開。”
蘇思青看起來很沉重，也不回應。
“李顏，我早就知道自己時候到了。吊了幾個月，就是不甘心而已。”
秦老的眼神恍惚起來。
“不甘心？”李顏問。
“近些年的古文字研究過於重視具體考釋、個案分析，相對輕視普遍理論、係統整合，尤其是缺乏語言學視野。”
一說到這個，老頭倒是精神頭又好了不少，甚至有點回光返照的意思。
“我在這件事情上傾注了很多精力，偏偏又走了太多彎路……研究到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些眉目……身體就垮了。”
“您的徒弟們呢？”李顏問。
“唉，他們不樂意。具體考釋做出來一個，都是成績，係統理論這東西，遙遙無期。沒人願意為了看不到，看不到終點的事情，浪費大好青春。”秦老歎氣，“我也不應該逼他們，萬一是下一個我呢？”
“我能至少再給您三年時間。”李顏說道。
“不必了。”秦老搖了搖頭，“人生總有不能得償所願之事，有點遺憾，一些執念……也好。”
“您是不甘心。”
“後繼無人。這一生的念想，最終還是無處寄托。”
“秦老，您現在狀態還好嗎？”李顏突然拉過椅子坐下。
“沒有好不好的，能說話，就還不錯。”
“如果您能放下執念，您認為是好事壞事？”
“一輩子了，放不下的。”
“我來接過您的工作。”
李顏此話一出，蘇思青跟秦老都愣住了。
“你，你對古文字有研究嗎？”
李顏隻是點點頭，他連往常習慣的“略懂一二”都沒說。
這天晚上，蘇思青聽著一老一少聊著他越來越聽不明白的知識，看著秦老越來越興奮，甚至恍惚間變得有點容光煥發，也難得一掃心頭陰霾。
隻是他不太明白，在古文字研究係統理論上有所投入的李顏，明明說得秦老連連點頭，眉間卻總掛著一些傷感。
一股悲天憫人的氣息。
兩人聊到了快淩晨一點，再怎麼個回光返照，秦老也實在頂不住了，迫不得已，他隻能停下向李顏提問，帶著微笑被護士推進另一個休息室。
蘇思青不由得感慨，“這老秦，也是瘋了，身體哪能這麼折騰？”
“折騰不折騰，也沒多久了。”李顏說道，“執念放下了，吊著的一口氣也就放下了。”
蘇思青這才反應過來李顏那絲傷感來自何處。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李顏上了車，跟保衛隊伍之一的司機說了聲。
司機揮揮手，“客氣了李總，回華江新城嗎？”
“回。”
李顏打開手機，看著韋韻之要求他“回家就要發信息給我”的消息，笑了一下：
“現在上車回去，你先休息，我還要四十分鐘才到。”
那邊小美女秒回了個“好，那我先睡覺，家裡煮了麵在冰箱，你回來餓了可以熱一熱”。
看樣子可能是端著手機打好字在等的。
哪怕是到了淩晨一點多，回去路上還是大車小車做足了保衛。
有時候還挺讓李顏有心理負擔的，這對保衛隊來說就算是加班了吧？
回頭給他們發發紅包得了。
淩晨的新北老城區還算熱鬨，不少夜宵店鋪都還忙得熱火朝天。
路上車倒是少了很多，讓李顏的“車隊”顯得特彆顯眼。
他看著車窗外變換的景色，回想著最近對於“生死觀”的種種感觸。
四十分鐘也就是彈指一揮間。
有趣的是，與老城區相比，白天更繁華的白江新城，到了這個點卻是非常寂靜。
畢竟是個上班的地方，這附近的房子實在是沒什麼煙火氣。
包括華江一號，樓底下非常整潔乾淨，一個小攤都沒有，大晚上的除了小區外圍自帶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還開著，其他地方都是一樣的寂靜。
隻有路燈照耀著。
李顏告彆了保衛隊成員，跟保安打了招呼就走進小區。
走了兩步，覺得肚子確實餓了，猶豫了會兒，又往小區外邊走。
他其實並不是很想吃麵，但小美女做的，還是熱一熱吃了吧，去便利店買點飲料，順便看看有什麼小零食搭一搭算了。
李顏有時候情緒不太對，就會想要做點非常接地氣的事情。
他又掏出手機看了看，韋韻之沒發信息，大概確實睡了。
便利店的老板是個年輕小胖子，一到淩晨就懶懶的。
李顏挑了一瓶果汁，看了半天小零食也沒啥興趣，就看到便利店又來了個年輕人——一眼小混混，簡直標準到不能更標準。
黃毛，皮衣，破洞褲，拖鞋，刺青，耳釘，叼著煙……
他一進便利店就開始叫嚷：“一包煙一包煙，他媽的磨磨嘰嘰的。”
李顏瞥了他一眼，把果汁遞給店員。
“你他媽不會等一下嗎草泥馬的？”
李顏又瞥了他一眼，心想這麼晚了，也彆為難店員，他沒空跟狗計較，就把果汁拿了回去，到自助窗口買單了。
“慫逼。”
李顏眉頭一皺，又看了一眼便利店門口的攝像頭。
買完了單，李顏準備離開，走到混混身旁的時候又被他故意撞了一下。
“草泥馬沒長眼啊？”
不對……太生硬了。
李顏沒說什麼，自顧自離開了便利店，誰知道才剛剛走出去，就有一個小孩哭著衝了上來，直接抱住了李顏的腿。
“哥哥救我，他們欺負我，救我！”
隨後便利店的黃毛衝了出來，指著李顏就罵，“你是不是神經病，你要出頭是吧？”
孩子一看嚇破了膽，拉著李顏就往一邊跑，黃毛也直接追了上來。
不對……李顏跟著跑了幾步，意識到現在他剛好離開了便利店的門口監控，而此時其他商鋪都沒有開，監控自然全都無效。
這裡沒有人，沒有監控，甚至他媽的沒有燈光！
黃毛剛跑出幾步表情就突然變得無比陰狠，從懷裡抽出一把東西，黑暗下正常看不真切，但李顏是何許人也？
那是一柄匕首。
哦豁，想偽裝成跟混混起爭執？
爛慫的戲碼。
“草你媽的。”李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