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宮秋月,呂後用事。
漢孝惠帝四年,匈奴閼氏病逝。冒頓單於將欲入侵漢朝,遣使前往長安,寄送國書給呂後,以不敬言語進行調戲,探其態度。呂太後得書,展而觀之,見其略曰:
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無。
呂後觀此戲辱之語,不由大怒,當即便欲發兵,出擊匈奴。因將其書傳示朝臣,詢問對策行止。眾臣見此,怒火萬丈,幾乎眾口一辭,皆願出戰,以洗此辱。
正當群議洶洶,中郎將季布出班諫止:若依臣淺見,此時絕不可與匈奴開戰!
呂後:卻是為何
季布:先帝白登山一戰,終未占得便宜,不得已采納劉敬和親建議,以求休養生息;今歌唫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豈可因此小憤,輕舉大兵今我中原迭經戰亂,四境破敗,尤其軍事凋敝,依然不及匈奴。願太後暫息盛怒,繼續和親為上。
呂後沉吟良久:季布建議,甚為有理。不忍小辱,必遺大恥。
乃命奉旨官擬稿,又親加刪改,以卑辭回書冒頓:單於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而自圖,年老氣衰,發齒墮落,行步失度,單於過聽,不足以自汙。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禦車二乘,馬二駟,更選宗室公主,以奉常駕。
遂贈單於車馬為禮,繼續以宗室女為公主,出嫁匈奴單於。
冒頓單於覽罷呂太後之書,誌得意滿,笑納車馬,複回書漢朝,向呂後致歉道:本王偏處塞外,本性粗疏,未嘗得聞中國禮義,有失禮之處,陛下幸而赦之。
並獻良馬,遂許和親。呂太後暫忍一時之辱,使漢匈之間避免一場兵燹之災,亦可謂大智大勇,為須眉男兒所不及者。
呂後既與匈奴和親,消除外患,便即轉向內憂,欲對長沙王下手,發兵攻伐荊南。
未料長沙王吳回倒也乖巧,未待呂後動手,便主動上書朝廷,交出南越管轄之權。
呂後由此不便對長沙用兵,即詔命削除南越王趙佗爵位,遣軍討伐。漢軍大舉南征,卻因不服南越水土,又兼地理不熟,故此一戰而潰,失敗而歸。呂雉不甘,複用驅虎吞狼之計,詔命長沙國派兵前往。撫平南越。
長沙王吳回奉旨,采取先禮後兵之策,乃派姑母辛追,帶同辯士陸賈,前去勸降。
辛追乃是長沙王吳芮幼女,丞相軑侯利蒼之妻。因與趙佗有舊,奉使前往南越,因而受到盛大歡迎。南越王趙佗同意歸降,進獻白壁、翠鳥、犀角、紫貝、生翠、孔雀等物,並向呂後上表,稱願長作漢朝之藩臣。
呂後掙得麵子,由此作罷。趙佗仍稱南越王,複霸百越之地如故。呂後又封故義陵侯吳郢之子吳重,嗣襲父爵,以牽製長沙王。吳重嗣在位十年,於高後七年去世。
漢惠帝五年,相國曹參病卒,王陵繼為國相。皇後張氏不得臨幸,一直未有身孕,呂後便自作主張,奪占宮中美人所生皇子,立為太子,並殺其生母。
辟陽侯審食其與呂後私通,並且依靠太後勢力,為非作歹。漢惠帝深恨,必欲殺之。
鏡頭閃回,敘述審食其來曆。
審食其,沛郡豐邑人,高祖劉邦同鄉。高祖斬蛇起義,自立沛公之後,因忙於征戰,便將父親劉太公及妻呂雉、長子劉肥,托付給兄長劉喜,以及審食其二人照顧。
楚漢相爭之初,劉邦敗於項羽,丟棄妻子逃走。呂雉及太公被項羽俘虜,審食其自始至終跟隨,在囚禁中相伴二年。天長日久,便與呂雉二人成就奸情。
劉邦稱帝之後,念及審食其陪伴父妻之功,封為辟陽侯。
趙王張敖暗殺高祖未遂,終被滅族。趙姬雖受漢帝劉邦寵愛,但亦連坐下獄,為呂後不容。遂於生下皇子劉長之後,便即自殺。
高祖劉邦駕崩之後,呂後與審食其商議,意欲秘不發喪,儘召隨先帝起事諸將殺之。
酈商聞知,乃對審食其道:天子已崩,四日而不發喪,是欲誅殺諸將也。誠若如此,天下危矣。今陳平、灌嬰引領十萬大軍,把守滎陽;樊噲、周勃引領二十萬兵,平定燕代。若聞諸將皆誅,必連兵還向,以攻關中。大臣內叛,諸侯外反,漢朝之亡,可翹足而待也。
審食其聞罷大驚,信以為然,於是急阻呂後,方才作罷。
閃回結束。審食其胡作非為,依仗太後勢力胡為,終於激怒惠帝劉盈。
審食其收受百官之賄,被人密折上奏,報與天子。孝惠帝終不可忍,乃命擒之下獄,詔令有司刑審,必得其供,殺之泄憤。
呂太後雖知情夫被刑拘,但因涉及奸情密事,乃不敢言,空自著急。
審食其被囚,也是大恐,更知自己得罪皇帝,非同小可。因與平原君朱建有舊,乃托家人前往平原君府求告,使其營救自己脫罪。
鏡頭閃回,敘述朱建其人。
朱建乃是楚國人,曾任淮南王黥布國相。黥布欲圖造反,朱建極力反對。黥布不聽其勸,而是聽從梁父侯挑唆,於是起兵造反,終於兵敗身死。
漢高祖平定黥布叛亂之後,聽說平原君朱建曾經勸止黥布,而且並未參與造反活動,於是赦免其罪,並在長安賜以家宅,令其與家人在京師居住。
朱建能言善辯,同時剛正不阿,廉潔無私。又堅持道義,不肯曲從討好,取悅於人。辟陽侯審食靠阿諛奉承深得呂太後寵愛,欲同平原君交好,但朱建不肯。
平原君家貧,母親去世,無力出殯送葬。陸賈和平原君一直要好,前去吊唁,見平原君正要借錢置辦殯喪用品,勸其隻管發喪,不必擔心錢財費用,全由自己一力承擔。
離開平原君府,陸賈便到辟陽侯家中:祝賀明公,平原君母親去世矣。
辟陽侯:平原君母親死則死矣,先生賀我何為
陸賈:公非欲與平原君訂交乎其人講究道義,不與明公往來,因其母堅持之故也。今其母死,無錢殯葬。公若肯贈錢為其母治喪,則其必願為公拚死效勞矣。
辟陽侯聞言大喜,當即委托陸賈,給平原君送去一百金。當時朝中不少列侯貴人,因聞辟陽侯送以重禮,為表附和討好,也都紛紛上門吊唁,平原君又得五百金錢物。
閃回結束。辟陽侯恐怕被殺,遂派家人給平原君傳話,說要請見一麵。
平原君推辭道:辟陽侯案子正緊,我不敢與其相見,尊介請回。
家人以此回報,審食其驚怒交迸,大罵平原君反目無情,忘恩負義。
平原君將審食其家人遣回,乃趁夜拜訪惠帝寵臣閎籍孺,欲下說辭。
閎籍孺:平原君何來
平原君:前來搭救明公性命。
閎籍孺:此事可笑。我有何危,要先生搭救
平原君:皇帝陛下寵愛明公,其中原因,天下誰人不知辟陽侯受寵於太後,也是無人不曉。明公以為在下此言,非是聳人聽聞乎
閎籍孺:即便先生所言是實,卻又如何
平原君:今辟陽侯被皇帝陛下逮捕入獄,則是何人為之
閎籍孺:是陛下惡其穢亂宮庭,乾綱獨斷,親自欲殺之也。與我何乾
平原君:明公此言,是自欺欺人耳。今滿朝公卿,全城士民,其誰不謂乃是明公背後進言,欲置辟陽侯於死地辟陽侯果死,明公則百口莫辯矣。
閎籍孺:即便如此,又有何危
平原君:當今雖是陛下在位,但掌政者乃是太後,公不知耶!今滿朝文武無不趨附太後,於是便是借辟陽侯之事,皆委過明公,將欲殺公而後快。若辟陽侯今日果被皇上誅殺,則太後暴怒,來日必殺明公。明公自謂,皇帝陛下能為明公之故,與太後反目為仇乎
閎籍孺:既是如此,我奈其何先生救我!
平原君:明公何不脫衣赤膊入宮,替辟陽侯求赦若皇帝陛下聽從,果赦辟陽侯,則太後必定大悅,母子和睦如初。而太後、皇帝兩人皆都寵信,明公何愁永保富貴
閎籍孺信以為然,再拜受教,於是連夜入宮,替審食其向惠帝求情。天子果然言聽計從,詔命釋放辟陽侯。審食其還至家中,陸賈來見,說以平原君遊說閎籍孺之事。
辟陽侯聞此,對平原君朱建既驚且佩。因密奏呂後,召朱建入宮,賜以重金。
惠帝劉盈雖在年輕有為之際,但自從在茅廁見到戚夫人慘狀,由是心驚肉跳,每每借酒澆愁,以助入眠,致成宿疾,最後抑鬱而終。死時年僅二十四歲,在位七年。
呂後未料親生之子少年早亡,悲哭一場,便以宮人之子冒充惠帝與張皇後所生,立為少帝。自以皇帝身份稱製,獨攬朝政,實乃中國曆史上行使皇權第一個女性。
由是呂後在惠帝一朝執政七載,少帝一朝又稱製八年,前後十五年獨攬國政。高後元年,呂後欲立呂姓親族為王,因問丞相王陵,是否可行。
王陵為人少文任氣,稟直答道:不可。當初高皇帝曾對眾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太後欲王呂氏,是背先王之約,眾臣皆不從也。
呂後勃然大怒,於是剝奪王陵丞相,命為太傅,以情夫審食其為左相,控製漢朝政權。審食其便以劉氏宗室開刀,奏請先後殺害高祖之子趙王劉友,共王劉恢,及燕王劉建。
長安城內,一時血雨腥風。
呂後一麵大殺劉氏諸王,同時追封已故二兄,大哥呂侯為悼武王,呂釋之為趙昭王。因見諸臣不敢出來諫阻,於是繼封諸呂:
傳旨官:奉皇帝陛下詔旨,封太後之侄呂台為呂王,呂產為梁王,呂祿為趙王,侄孫呂通為燕王。追尊太後先父呂文為呂宣王,封魯元公主之子張偃為魯王。將趙王呂祿之女嫁給齊王劉肥次子劉章,封劉章為朱虛侯。封昭王呂釋之子呂種為沛侯,甥呂平扶為柳侯。封太後妹呂媭為臨光侯,侄呂他為俞侯,呂更始為贅其侯,呂忿為呂城侯。
呂氏家族被封,共有十數人為王為侯。劉氏宗族深感憤慨,但皆敢怒而不敢言。
此時朝中高祖舊臣,除相國陳平之外,尚有留侯張良二子。長子張不疑繼承父爵,就國陳留;次子名叫張辟疆,年僅十五歲,官至侍中。
惠帝劉盈辭世,張辟疆見呂太後哭而不泣,知其醉心權位,乃建議丞相陳平迎合太後之意,拜呂台、呂產等為將軍,以免殺身之禍。
陳平甚奇其策,由是從之,並阻高祖舊臣輕易犯顏強諫,以保眾人官位。
高後四年,少帝劉恭略懂人事,偶聞生母已死,就口出怨言:太後殺死我母,卻謂我是皇後之子,何其狠毒我現在還小,長大後必要造反!
雖是小兒忿語,但傳至呂雉耳中,依然大怒。於是毫不猶豫,立廢劉恭帝位,其後又命人暗殺之。更立常山王劉義為帝,改名為劉弘,呂後繼續臨朝稱製。
朱虛侯劉章二十歲,力大絕倫,且尚俠義,因見高祖後代皆失爵位,由此忿忿不平。
高後六年,在內宮宴請宗室,諸呂皆都與會。劉章入宮侍宴,呂後命其擔任酒吏。
劉章奏請:臣乃武將之後,請許我按照軍法監酒。
呂後笑道:便依卿奏。
眾人酒興正濃,劉章進獻歌舞。諸呂觀舞,齊都稱讚,鼓掌拍股,醜態百出。
歌舞已罷,劉章又奏請道:請允我為太後獻藝,詠唱耕田之謠。
呂後大笑:乃父尚知種田。你生來就是王子,怎知種田之事
劉章答說:臣知之。
太後便道:如此,則試唱之。
劉章唱道:深耕既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苴鉏去之。
呂後聞罷,心中惱恨,默然無語。此後不久,呂氏家族中有一人喝醉,逃離酒席。劉章看得清楚,由是追出,二話不說,當即拔劍,殺於庭院。侍衛見此,無不大驚。
劉章還劍入鞘,從容還至廳堂,稟報呂後:適才有人逃席,臣行軍法,已殺之也。
呂後聽罷,大為吃驚。但已應其依照軍法監酒,故此發作不得。
由是酒宴結束,不歡而散。自此之後,呂氏家族隻要見到朱虛侯劉章,皆都繞行而走,不敢照麵。而朝中大臣卻都聞而大喜,紛紛歸附朱虛侯門下,劉氏勢力由此日益強盛。
高後八年,呂雉病重。臨終之前,不忘鞏固呂氏天下。乃於病危之時,頒布遺詔:任命侄兒趙王呂祿為上將軍,統領北軍;呂產為副,統領南軍。
頒旨已畢,複將二呂喚至榻前,殷殷囑道:高帝平定天下,與大臣訂立白馬之盟,非劉氏宗族稱王者,天下共誅之。今呂氏稱王,劉氏宗族與大臣皆懷不平。我即死矣,皇帝年輕,大臣可能發生兵變。爾等須要牢握軍隊,守衛宮殿,不要離宮為我送葬,免被人製。
二呂拜受遺命,告辭而出。呂後為收買朝武重臣,又詔賜各諸侯黃金千斤,將、相、列侯、郎、吏都按官階賜給,吩咐自己咽氣之後,便即大赦天下。又留下遺囑,命呂產擔任相國,冊封呂祿之女為皇後。八月一日,呂雉病死,終年六十二歲,與漢高祖合葬長陵。
呂後既死,朝廷矛盾驟然激化。其時樊噲早死多年,軍中袒劉將士蜂起。呂氏諸侯王恐遭劉氏迫害,於是便在呂祿家中秘謀造反篡位,趁此奪取劉漢政權。
呂祿另有一女,乃是朱虛侯劉章之妻。聞知諸呂陰謀,乃以丈夫劉章口氣,親筆作書,派人潛出長安,前往臨淄,寄呈劉章兄長齊王劉襄。其書略雲:
呂氏欲謀篡逆,奪我劉氏社稷。兄覽此書,務必即發舉國之兵,西向平賊。弟與東牟侯劉興,控製長安,以為內應。誅滅呂氏集團之後,即立兄長為帝,絕不食言。
齊王劉襄覽書,便與舅父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計議,暗中部署發兵。
未料齊王行事不秘,被齊國宰相召平聞知,就派士卒圍住王宮,欲助諸呂平亂。
魏勃聞此大驚,急來私見召平,進言誑詐:齊王造反,其事難成;便欲發兵,亦無虎符為憑。相國以兵包圍王宮,實為朝廷出力,臣請為先鋒,替相國打此頭陣。
召平信以為實,便給付魏勃兵符,使其領兵包圍王宮。魏勃掌握兵權之後,卻立即引兵圍住相府,召平反而被逼自殺。
於是劉襄下令:以駟鈞為宰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儘出國中兵力,以向長安。
齊王發兵,又派祝午東行,來見琅邪王劉澤,以計誑之。
劉澤:賢卿來此為何
祝午:太後駕崩,呂氏將欲作亂,齊王受朱虛侯及朝武之托,發兵討之。隻因齊王自謂晚輩,且又年輕,不懂軍事;而殿下熟悉用兵之道,願舉國中之兵,以付大王。齊王不敢離開軍隊,派臣來請大王到臨淄相會,商議大事,並率齊軍往西,平定關中之亂。
劉澤信以為真,於是命令大軍隨後,自己帶領少數隨從,離開琅琊,快馬奔馳臨淄。
劉襄乃命魏勃扣留劉澤,奪其兵符,派祝午持符回轉,調集統率琅邪國兵力。
劉澤卻也是個多謀之士,見遭欺騙,便勸誘劉襄道:齊悼惠王劉肥,乃是高皇帝長子。如此說來,殿下便是長孫,應當繼位為帝。今朝中大臣無主,而我在劉氏家族中最為年長,必待我去,以定決策。殿下留我在此無用,不如派我入關進京,商議迎立殿下大事。
劉襄深以為然,遂增派車馬,護送劉澤前往長安。
送走劉澤之後,劉襄立即發兵向西,進攻濟南郡,並傳檄各路諸侯。檄文略雲:
高祖平定天下,封嫡長子悼惠王劉肥在齊。悼惠王去世,留侯張良立我為齊王。至惠帝駕崩,呂後專權,聽任諸呂擅自廢除高帝子孫,連殺三位趙王,又滅梁、燕、趙三國,王於呂氏家族,將齊國一分為四。忠臣進諫,呂後惑於亂臣不聽。今呂後崩俎,皇帝年幼,不能治理天下,必依恃諸侯。奈呂氏擅占高官,聚兵耀武揚威,劫持列侯忠臣,假托帝命號令天下,帝祚因現危機。今我舉兵進京,誅伐不應為王者,傳檄天下,各宜奉行!
相國呂產聞報齊王起兵為亂,遂派大將軍灌嬰引軍出京,往東迎擊。
灌嬰引兵前至滎陽,與諸將計議:呂氏領兵占據關中,欲危劉氏自立。我今若打敗齊軍回報朝廷,是增呂氏之勢,與先帝子孫為敵。諸公以為如何
眾將:決計不可。願奉將軍之命,共保劉氏江山社稷!
灌嬰見眾誌一心,於是駐軍留守滎陽,派使者通告齊王劉襄及諸侯聯軍,願與諸侯王聯手講和,以待呂氏叛亂,共同誅之。
劉襄得書大喜,就向西攻取濟南郡,屯兵於聊城邊界,以待時機。
呂產得知齊王與灌嬰聯合,忙進宮挾持太子,欲以此威令諸侯,使其不敢妄動。
長安城中,太尉絳侯周勃、右丞相陳平聞說諸呂挾持天子,於是私下密謀,商定計策,欲使上將軍呂祿交出兵權。
九月初十清晨,周勃依計而行,輕車簡從,來到呂祿北軍大營。守門軍士見有車馬入營,立即傳報營門守將,一麵擋住周勃去路。
營門將官聞報而出,見是太尉周勃,再拜言道:原來是絳侯駕到,末將之舊主也。奈上將軍有命,軍令如山,若無天子符節,任何人不許進入軍營,請太尉恕罪則個。
周勃:既是軍令如山,與你無關,我且回去。
因見行動受阻,乃從容返回,來找襄平侯紀通。
紀通負責掌管皇帝玉璽符節,自生父紀城起始,便是周勃舊部,更係通家之好。
周勃見到紀通,責以君臣大義:子所掌璽印,是漢家天子所付,還是呂氏所托
紀通:太尉休怒,劣侄知其何為!
遂帶天子符節,偽稱皇帝之命,送周勃馳進北軍大營。既進大營,還需將印,方可調動軍隊。周勃乃派呂祿好友酈寄,乃漢初功臣酈商之子,前往相勸呂祿,威逼利誘。
酈寄:今日之事,上將軍未見之乎諸將恨呂後久矣,必欲殺將軍兄弟而後快。
呂祿:如此奈何
酈寄:滿朝舊臣之中,惟絳侯周勃寬厚容人,欲救呂氏。我來之時,太尉親口許諾,上將軍隻要交出北軍符印,即可回封國趙地,安心養老。將軍何不交出北軍,以保身家
趙王呂祿雖為北軍統帥,並兼上將軍,卻生就沒甚膽量。因聞言大懼,乖乖交出將印,隻帶百餘從人出城,逃往趙國。酈寄得到將印,立即交付太尉周勃。
周勃升帳高坐,乃命紀通:擂鼓聚將!
三通鼓罷,闔營將士聚齊,見老將周勃高居帥位,未明所以,齊都大驚,麵麵相覷。
紀通:眾將大膽無禮!今元帥在上,璽印俱全,何不施禮參見!
周勃戎馬半生,縱橫天下,乃為不世名將,自有一股凜然氣勢;更兼帳下眾將,大半乃為絳侯舊部。因見故主重披戰袍,虎威不減當年,又聞此言,皆都上前見禮。
諸將:末將等參見上將軍,齊奉將令!
周勃麵色凝重,環視帳內,遍觀諸將,不知其對劉氏是否忠誠如故,心中忐忑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乃持節捧印,撕掉左袖,對眾將叫道:太後升天,諸呂為亂,欲奪高祖江山。汝等將士,若為呂氏效力,便可右袒;若為劉氏效命,隨我左袒!
號令既下,但見片刻之間,諸將皆裂其衣,露出左肩,並無一絲遲疑,呼聲震天。
周勃見軍心可用,老懷彌慰,就此控製北軍,使人馳騎出營,還報右相。
陳平聞報大喜,便遣來使還報周勃,命派紀通再持天子符節,依樣畫葫蘆,協助朱虛侯劉章控製南軍,嚴守軍門。
如此不到半日,南北兩軍皆入劉氏宗室及漢臣之手。
陳平又令故相國曹參之子平陽侯曹窋:赦令禁軍衛尉人等,不準放相國呂產進入內宮殿門,必要阻其挾持皇帝!
曹窋奉令,搶先來到未央宮,命衛尉阻止呂產入殿。
陳平猶恐曹窋兵少不敵,又傳令朱虛侯劉章:自南軍中選兵千人,立即進宮,以護衛皇帝為名,伺機捕殺相國呂產,下手不可容情!
劉章奉命,親自率領千名南軍入宮。
呂產此時並不知道呂祿已經逃走,引領親軍進入皇城。因見衛尉嚴陣把守未央宮門,不由著慌,遂問郎中令賈壽:此乃何意
賈壽:觀此情勢,必是宮內有變。相國宜下決斷,發兵占領未央宮,控製南軍,挾持皇帝,先安定內宮局勢,再儘誅劉氏宗室。
呂產:絕計不可。情況不明,若就此殺將入去,一旦殃及皇帝,則我必擔謀反罪名也。
賈壽聞此,隻能搖首歎息。呂產徘徊於未央宮門前,就此白白錯過寶貴機會。
此時平陽侯曹窋手下,隻有五百衛尉,見相國呂產三千鐵甲入宮,雙方眾寡懸殊,自也不敢妄動,一時心急如焚。
便在此時,隻聽人喊馬嘶,一隊人馬迅如疾風,直向未央宮殺來。曹窋與呂產齊都轉頭回望,隻見為首一員大將,威不可當,乃是朱虛侯劉章,率領南軍千餘精卒趕到。
呂產見是劉章,知其專與呂氏作對,由是驚慌失措:此人引兵前來,我將奈何
回頭再找郎中令賈壽,哪裡還有人影原來因見相國猶豫不決,早已偷偷溜出宮城。
朱虛侯劉章勇不可當,來至未央宮前,立下辣手,立刻與呂產衛兵在宮門外展開激戰。當時呂產部眾三千,劉章軍隻有一千,雖然皆是精銳,猶是寡不敵眾,一時勝負難分。
就在這時,宮中忽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一時暗無天日。
劉章趁機叫道:高祖皇帝顯靈,遣陰兵前來,相助我等除賊。眾軍何不並力上前!
南軍聽罷,吼聲如雷。呂產親兵心膽俱裂,紛紛棄兵潰逃,轉瞬皆散。
呂產聞說高祖派陰兵前來,屁滾尿流逃竄,躲進郎中令官署廁中,不敢出來。
須臾風止雲開,晴日朗照。劉章大搜宮中,就東廁中逮住呂產,二話不說,一刀砍下,提住首級,複又一腳,將屍體踢進糞坑。
劉章既殺呂產,乃複引兵入宮,威逼謁者交出天子符節,衝入長樂宮中,斬殺衛尉呂更始。未至午時,宮內諸呂已靖,劉章手持呂立及呂更始首級,到至北營,來向周勃報功。
周勃大喜,向劉章拜賀:我等所患,惟獨呂產。今已伏誅,則天下定矣!
劉章遜謝,於是下令,對諸呂進行清洗。
呂祿雖已上交兵權,仍然難逃一死,複被擒回斬首,繼而誅滅全家。
周勃複遣使臣,齎持天子符節前往薊都,勒令燕王呂通自殺。
呂後胞妹呂媭,則被亂棍打死;兒子樊伉,也被處死。
由此數千諸呂男女,儘數落網,不分老少,一律被周勃斬草除根,不留半點後患。
呂氏闔族既除,周勃複又下令,將親附呂氏一黨,也都罷黜,不許複立朝堂。於是魯王張偃被廢,丞相審食其、郎中令賈壽,皆被罷官免職。
劉章見此,暗自咂舌,對右相陳平私語道:皆謂絳侯周勃木訥敦厚,其實亦是狠人也!我先祖生前曾言,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是周勃,果有先見之明。
陳平:呂後生前曾滅韓信、彭越及英布三族,又戮劉氏諸王,殺人無算,能無報應乎
周勃誅除諸呂勢力,雷霆萬鈞,如湯潑雪。呂氏被徹底鏟除,琅邪王劉澤方至長安。
陳平見琅邪王至京,乃與周勃召集諸臣,商議善後諸事。
周勃:當今皇帝年幼,且是太後所立。今呂氏既除,我等仍奉其為主否
陳平:當今少帝劉弘,及其諸兄濟川王劉太、淮陽王劉武、常山王劉長,皆非孝惠帝親生。呂後以計詐取他人之子,殺其生母,養於後宮,立以為帝,以強呂氏。今既夷滅諸呂,而奉其所立為主,則待其年長用事,吾屬便死無噍類矣。智者行事,豈可留此大患
周勃:若依丞相,則其奈何
陳平:若依我計,不如視諸王中賢者立之。
劉章:先父齊悼惠王乃高祖長子,我兄劉襄便是高帝嫡長孫,可立之為帝。
劉澤:切切不可!呂氏以外戚幾危宗廟,禍亂功臣。齊王劉襄母舅駟鈞,亦是外戚,且助呂為惡,朝野儘知。若立齊王為帝,則駟鈞複為呂氏,漢室江山危矣。
朱虛侯聞此,恨恨不語。
陳平:若依琅琊王之議,其誰可為主
劉澤:不能立長,則可立賢。我舉淮南王,乃高祖少子,有何不可
劉章:淮南王劉長年少,母家又惡,不弱於呂氏,你不知乎
劉澤聞言,麵紅耳赤,欲要發作,卻又不敢,隻得閉口不言。
陳平因見眾說不一,便以目示意,向太尉周勃微微點頭。
周勃見之,起身離座:今有代王劉恒,諸公怎不言之其生母薄氏,本是賢妃,從不與人相爭;且代王乃是高祖親生之子,至今幸存,而且最為年長。立子以長,有何不可
陳平立即接口:代王繼位,順理成章。且代王善良厚道,眾大臣亦可放心也。
眾臣聞之,皆都無辭,於是一錘定音,謀求迎立代王劉恒。
周勃見眾臣再無異議,遂向朱虛侯劉章說道:既是如此,尚請殿下發書,將誅滅呂氏之事告訴齊王劉襄,請其罷兵,不必再入長安矣。
齊章應諾,狠狠盯視劉澤一眼,於是修書遣使。劉襄收到兄弟來書,得知眾臣決定議立代王劉恒,無計奈何,隻得罷兵返回臨淄,由此繼承帝位夢想破滅。
閏九月,代王劉恒被迎至長安,在群臣擁戴下即皇帝位,是為太宗孝文皇帝。
許負當年一語,至今應驗。
鏡頭閃回,敘說孝文帝劉恒。
劉恒乃是漢高祖第四子,薄姬所生。劉邦平定陳豨叛亂後,冊立八歲劉恒為代王,都於晉陽。劉恒在代地為王十五年,與民休息,發展生產,恭儉作則,代地大安。
因受母親薄姬悉心教導,劉恒養成謹慎沉靜性格。丞相陳平、太尉周勃商定擁立代王,派出使者,前往晉陽,迎接劉恒到長安繼承皇位。
劉恒見到使者,聞說入京即皇帝大位,並非大喜,反起疑心,因問屬臣。
郎中令張武:今雖太後駕崩,諸呂依然用事,必要儘滅劉氏宗親,豈肯擁立長君微臣認為有詐,殿下不如托病相辭。
中尉宋昌:臣謂不然。信使即是右相及太尉派來,且雲諸呂已被儘滅,則劉氏江山穩固,又何必顧慮重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臣謂殿下應大膽前往就位。
劉恒:即是眾論不一,則我問卜可也。速召巫史占卜,以決吉凶!
巫史奉命入殿,排擺卦象,得“大橫”卦。觀其卜辭雲:大橫紋路謂正當,問者即位做天王;家族偉業實光大,啟延禹績國祚長。
卦師叩首奏道:恭賀殿下!天王高於諸王,即謂天子者也。
劉恒由是意決,便隨來使赴京,往即帝位。為防萬一,先派舅父薄昭到長安探聽虛實,自己隨後緩行;離長安城五十裡高陵時,又派屬下宋昌先進城探路。
宋昌到達渭橋,見丞相以下官員都來迎接,乃回高陵,回報趙王,這才放膽前行。
趙王到達渭橋,群臣大禮參拜,劉恒謙遜回拜。
太尉周勃進奏:請大王賜以片刻,臣有秘陳。
趙王使宋昌答道:若太尉所陳公事,請當麵奏來;若所陳私事,則王者無私。
周勃甚異其對,奏道:臣所謂秘陳者,是欲跪呈天子玉璽也。
劉恒辭謝:天下大事,豈可如此草率請到京都館舍再議。
周勃稱喏,乃與陳平等眾臣簇擁趙王進城,進入館驛,然後聚眾商量即位諸事。
趙王猶不放心,先命劉興居帶兵進入內苑,打掃宮掖,確保平安,這才住進未央宮。
眾臣見趙王如此持重,皆都滿意,由是選擇良辰吉日,立趙王繼承皇位,是為漢文帝。漢文帝即位,宣布大赦天下,複下詔旨,明示諸呂叛國大罪。
畫外音:平叛諸呂之日,乃是正月十五上元節。此後每年此夜,漢文帝都要微服出宮,與民同樂,慶祝安漢複國大功。因秦漢時“夜”字同“宵”,正月又稱元月,故將正月十五日定為元宵節,是夜就叫元宵,也叫元夕,張燈結彩以慶。元宵佳節,源來於此。
文帝登基之後,複敘平定諸呂叛亂大功。因齊王劉襄在外首義,便將城陽、琅邪、濟南三郡,複歸於齊。朱虛侯劉章親斬丞相呂產,立下大功,加封二千戶俸祿。次年又晉封劉章為城陽王,許在齊國境內創建城陽王國。
封完有功宗室,又封擁立功臣。任命宋昌為衛將軍,張武任郎中令,負責守衛皇宮京城,以保障皇帝安全。對被呂後貶斥劉姓王公,恢複爵位封地,同時對開國功臣賞賜分封。
眾臣獲封,皆謂公平,心中欽服,趙恒帝位亦隨之得到鞏固。
絳侯周勃卻自恃擁立大功,漸漸驕橫,大有輕視新帝之意。
文帝愈加禮重,散朝後經常目送離殿方止。
宋昌諫道:君臣之分,不可失也。周勃雖有誅呂安漢大功,但亦漢臣。陛下對其如此禮重,有失君主威嚴;周勃泰然受之,更失為臣本分。君臣皆失,似有不可
文帝:卿言是也,朕當改之。
自此之後,漢文帝在升朝之時,神色越發嚴肅。周勃見此,雖生敬畏,不免牢騷。
便有屬下提醒道:公不見淮陰侯耶小心功高蓋主,引火燒身!
周勃聽了,有如醍醐灌頂,猛然醒悟。
一次朝會已罷,眾臣皆散,漢文帝留住左相周勃,右相陳平,君臣閒談。
寒暄數語,漢文帝溫言詢問周勃:公為右相,管理百官,總理中樞,其責非輕。未知天下一歲,決獄幾何
周勃閃爍其辭,回答不出。
漢文帝又問:則天下一歲錢穀,出入幾何
周勃仍是回答不出,已汗流浹背,坐立不安。
漢文帝麵露譏誚之色,便問陳平:公為左相,當必知之(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