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拂曉未升,淩晨的隆卡尚在寂靜之中。
昏暗的監牢之內,萊昂盯著眼前如同定格的屍身,神情越發凝重起來。
“萊昂,這是長矛從正麵貫穿的傷口,創口形狀與深度,應該不是劍或者匕首造成的。”一同和戀人趕來的奧莉薇婭撫壓身後的裙擺,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卡尼斯僵直跪地的魁梧屍身。
“就像這樣。”她說著,站起身後退一步,右手虛握不存在的矛身,運力往前一送,試著還原那殺死卡尼斯的唯一刺擊。
“.正麵。”瞧著少女的模擬的攻擊,萊昂不禁擰緊眉頭,腦海內試圖還原這場刺殺。
毫無疑問,看屍體姿態,卡尼斯死前一定是清醒的。
但他卻沒有和刺客發生搏鬥。
這很荒謬。
自己和卡尼斯交過手,對方的武藝萊昂很了解,單對單的情況下,就算奧莉薇婭想殺他,也不可能這麼簡單。
狼家少主的雙腿又沒受傷,斃命前連躲閃都不做嗎?
“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卡尼斯被害?”
他轉過頭來,看向那麵色發白無比惶恐的士兵。
“就就在剛才,我們一發現大事不好,就立刻去通知您了。”看守監牢的士兵額頭冒汗,表情不安的答道。
他身後的幾名士兵同樣背脊泛出汗水,如此身份重要的戰俘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身為看管者,他們如何不惶恐追責。
“你們為什麼都在牢房外麵?就沒人留在監牢前盯著他嗎?”
萊昂沒有對這些瑟瑟發抖的戰士發難,隻是平靜的繼續問詢。
“我們也沒辦法,昨天各位大人不是說,一些小事可以儘量滿足那位閣下嗎?
結果這位騎士大人,昨晚突然怒氣衝衝的把我們都罵了出去,說是被人盯著睡不著覺。
我們隻好到門外守著,哪成想,快換班了,再進來一看.他他他居然死了!”士兵如喪考妣的苦著臉。
“一晚上,你們什麼動靜都沒聽到?就沒有看到可疑的人靠近過牢房嗎?”
“沒有啊,大人,我們整晚都打著精神站在門外,就這麼近的距離,就就就”看守的士兵越說越著急結巴。
萊昂盯著眼前的幾個士兵,再看了看卡尼斯那穿透胸膛的傷口,心知,這幾人或許算撿了條命。
如果這幾個士兵沒出去,那能在重重把守下,無聲無息潛入監牢殺死卡尼斯的刺客,順手要了他們幾人的命,想必也不在話下。
前提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不是這幾個士兵合謀下的手。
思至此處,萊昂上下審視狼家少主的屍體,又環顧監牢內的痕跡。
沒有打鬥的跡象。
憑這幾個普通士兵,不可能毫發無損的拿下一個武藝超群的武勳騎士,哪怕雙手被重鐐鎖銬,以卡尼斯的體格力量奮力掙紮起來,也是比猛獸還要凶悍的存在。
何況再差的情況下,卡尼斯又不是啞巴,也能大聲呼救,這位於軍營當中的監牢周圍不隻有看守的這幾個士兵。
可從現場來看,那一擊穿透心臟的致命傷乾脆利落,狼家少主凝固的表情隻有憤怒,甚至沒來得及搏鬥和反抗.
那到底是誰殺了卡尼斯?
隆卡的人?法羅裡斯的人?
可能性不大。
難道是狼家的人?這或許能解釋卡尼斯為何在清醒的狀態下猝不及防,可狼家的人為什麼要殺死自己主君的長子?
萊昂心中搖頭。
眼下真正的問題,還不是追查凶手,而是如何應付卡尼斯身死帶來的後果。
如果他死在戰場上也就罷了。
就算自己和古納爾男爵結仇,矛盾也處在雙方之間,而且對方進犯在先,堂堂正正於爭鬥中正麵擊殺來敵,論起來也是自己占理。
但對於本國的貴族戰俘,殺敵和殺俘的影響有天壤之彆。
尤其對方已然放棄抵抗投降在先,且自己這邊,剛剛與古納爾家簽下優待俘虜,換取贖金的約定。
捅到更高級的大貴族,甚至國王那裡,哪怕是對於自己的封君厄利弗男爵而言,這也是相當巨大的麻煩。
至於辯駁己方不是凶手?
對無數盯著荊棘花家族的王黨貴族而言,真相並不重要,是誰殺了卡尼斯,對那些人來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卡尼斯死了,在投降後,被自己這個荊棘花家的騎士“殘忍的殺死在了監獄裡”,有這個說法由頭,對他們來說就足夠了。
消息一旦泄露,矛盾立刻會從古納爾家對法羅裡斯家,升級為王黨對法羅裡斯家。
北方王國貴族間自己內部的爭端,隻要沒上升到討逆平叛的程度,無論如何,殺死投降貴族的行為都是嚴重不合規則與傳統共識的。
萊昂當即轉頭對士兵命令道:“你們幾人從今天起,和我的近衛住在同一個營房,暫時限製自由,直到搞清真相,另外,現在開始不準對其他任何人提及這件事!記住,是任何人!包括雷多爵士他們,不然我必有嚴懲!”
“是!大人。”幾個士兵心裡暫時鬆了口氣,隻是禁足封口,對他們來說已經感到萬幸。
“紮布羅恩,去外麵守著,不準任何人靠近監牢。”
命令近衛們去封鎖牢房,萊昂歎了口氣,盯著眼前的屍體,繼續思量對策。
事情已經發生,至少在厄利弗男爵回來以前,不能讓狼家知道他們的少主不明不白的慘死於牢獄。
不然,恐怕灰狼男爵盛怒之下,真的會直接帶兵回境,從瑪莫爾郡一路殺過來質問自己。
這後果,簡直就像.
就像之前那些潛入法羅裡斯城堡,試圖謀殺阿德琳娜夫人的賊人們期望的一樣,隻是身份調換了而已
估計是同一夥人。
或許正如厄利弗男爵預料的那樣,那些幕後的人沒看到想要的兩家大戰,所以主動跳了出來再次換目標下手了。
他們還真是無處不在啊居然都摸到自己身邊了。
那這下怎麼辦?
如何挽回卡尼斯死在自己手上,而導致的嚴重後果?
萊昂捂著嘴巴,陷入沉思。
直到一個令他渾身一震的點子浮上心頭!
可,這能行嗎?
咬咬牙,萊昂轉念放下了猶豫。
不管行不行總得試試,死馬當活馬醫吧。
日斜西下。
侍從模樣的車夫駕馭著篷車,兩道車軸緩緩壓過鄉間的土道。
這篷車搖搖晃晃的載著其上六七個頭巾掩著麵容的女性,於兩匹馱馬悠哉的拖拽下,吱呀吱呀的駛過塞爾瓦北坡。
車夫一側,還有一位年輕騎手跨著駿馬,守衛在行進的車馬前方。
那年輕騎手身穿輕便的皮覆鏈甲,寬大的旅行鬥篷覆蓋於戎裝之上,深藏鞘中的烏利亞長刀挎於他的腰側。
佩刀的騎手摘下兜帽,催馬趕到一個拎著工具走下山坡的匠人麵前。
他操著一口奇怪的口音用費魯話問道:“老人家?請問這裡是塞爾瓦嗎?本地的領主,是不是一位姓潘德拉貢的騎士?”
受雇於本地的老木匠看著對方的馬匹和甲胄,以及那副年輕俊朗的麵容,連忙微微讓開道路,低頭行禮:“是的,大人,這裡就是塞爾瓦,萊昂·潘德拉貢大人正是此地的主人。”
佩刀的騎手聞言喜上眉梢,連忙問道:“我是來自遠方的騎士,想拜會潘德拉貢閣下,敢問該去哪裡找他?”
“那您來的可不巧,領主老爺現在好像不在塞爾瓦,不過若有事,或許可以去那座大屋,和管家的伊蓮娜女士談談。”老木匠遙遙的指向坡下的領主住的宅院。
“.伊蓮娜?”後方篷車上的幾個蒙麵女性,目光看了過來,接著不禁紛紛對視。
“應該是碰巧同名吧,瑪莎姐姐。”一個看眉眼,年紀較小的少女,對身旁的女性小聲嘀咕道。
“同名?什麼意思?”坐在她們對麵另一位蒙著麵容的女孩不禁好奇的問道。
“我們之前還在那裡的時候,有位同樣叫這個名字的同伴,隻是如今,不知她現在處境如何了。”名為瑪莎的女士有些憂愁的答道。
這時,前方的佩刀騎手也結束了問話,他從口袋摸出幾枚奧蘭德銅分遞給老人:“多謝指路。”
老木匠誠惶誠恐的雙手接過,頻頻鞠躬:“讚美您的慷慨,遠道而來的大人。”
佩刀騎手拉過韁繩,催馬回到篷車一側,對追隨自己的侍從說道:“繞過前麵那個坡,拐下去,好像有間旅館,我們過去吧。”
囑咐完,他又看向車上的戀人:“瑪格麗娜,本地領主不在,我們先住上幾天等等看,之後要是還見不到高利亞德大師詩歌裡那幾位騎士,就繼續上路吧。”
“嗯,反正去‘底涅希恩王國’也不差這幾天。”瑪格麗娜點了點頭。
對麵的瑪莎伸手勾下圍巾,對馬車旁年輕的堪塔達爾騎士露出歉意的苦笑:“對不起,拉瑞安大人,這一路上,我們實在太拖累你們的行程了。”
周圍的幾個蒙麵女性也慚愧的低下了頭。
她們身份各異,不是戰敗的異國貴族之女,就是出自被擄掠的富庶人家,識字會算的同時,在被作為奴隸調教後也懂得家務和打掃,並非沒有謀生的能力。
隻是如今無家可歸,若無保護和一個穩定的落腳點,很難說,以其各自的容貌,在找到生計以前,就要再次落入圖謀不軌之人的手中,淪為玩物重複過去不幸的命運。
沒有家人,沒有家庭,沒有父親、兄弟和丈夫的保護,這就是如今這時代,普通女性所需要麵對的殘酷現實。
“不用介意,瑪莎女士,保護女性本就是我身為騎士的天職,我保證不負高利亞德大師的所托,為你們找到合適的安身之所。”拉瑞安微笑,出言寬慰道。
瑪格麗娜也握住了瑪莎的手:“彆擔心,瑪莎女士,有你們陪伴我,路上正好不會感到孤單,等拉瑞安瞧瞧那幾位騎士的人品,是不是像詩歌裡那樣優秀,萬一這裡不是好地方,你們乾脆和我們一起去聖庭王國謀出路算了。”
瑪莎沒有推辭,但仍悄悄的於心裡輕歎。
帶著這麼多人長途旅行,一路上花銷巨大,她怎麼好意思一直白白被這對私奔的好心鴛鴦養著。
如今已經擺脫了堪塔達爾境內的通緝。
不管其他同伴如何打算,接下來的日子,瑪莎打定主意,哪怕出賣這身不潔的身子也好,給鄉下的貴族當女仆和情婦也好,也要儘快在北方王國自尋生路。
不能不能繼續麻煩拉瑞安閣下和瑪格麗娜小姐了.
車馬緩緩前進。
很快,眾人來到了塞爾瓦以北的街區,於那明顯新建的嶄新旅館建築前停了下來。
拉瑞恩走進其中,在櫃台的老板娘熱情的迎接下,付了車馬的草料費用,並給隨行的女眷們、侍從、還有自己和戀人,各開了三間不同大小的客房。
馬車上的女性們也沒閒著,大家手腳麻利的搬運行李。
待隊伍安頓下來,拉瑞安囑咐侍從留下看護一眾女眷,接著離開旅店前往老木匠口中的領主宅院,想先去拜會此地那位叫“伊蓮娜”的管家女士。
走出旅館一樓的酒館大廳,拉瑞安忽然迎麵看到,正巧一位穿著豔麗禮裙,頭戴羽帽,腰間掛著長笛的漂亮女人向著旅館走來。
出於對高利亞德大師的記憶猶新,拉瑞安的目光,不由對詩人多加關注了一番。
一位女性吟遊詩人?是身後酒館的駐場詩人嗎?
真少見,奧蘭德的世道沒這麼好吧?他一路進入北方王國,路過山林時可沒少碰到盜匪攔路。
不然他也不至於讓隨行的女眷們用袍子和圍巾包裹麵容,來避免麻煩。
至少在堪塔達爾家鄉,拉瑞安從未見過貌美的女人獨自遊蕩在鄉下。
好奇間,他彬彬有禮的錯開步伐,微微朝對方點頭致意。
女詩人表情明媚的嫣然一笑,麵色如常的走過。
擦肩而過的瞬間。
武人直覺,讓拉瑞安左手本能撫上腰間月光長刀的握柄。
“?”年輕的騎士微微側頭,餘光瞟向那女詩人惹火的窈窕背影。
好輕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