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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永波低頭看了一眼表,還不到九點半。
見方永波起身,李安快步迎上,“方指早上好。”
方永波也不知道李安站在那等了他多久,雖然他也沒有耽誤李安的時間,不過李安的行為還是博得了他的好感。
方永波主動伸出手,親切道,“吃早飯了嗎?”
李安彎腰雙手一伸,不輕不重地握了一下,如實道,“出門前在家吃了點。”
方永波微笑:“走,再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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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走進蓉城音樂廳的餐廳,李安算得上輕車熟路。
從自助點餐區到座位,李安一路觀察,很多情況下,都是方永波主動和彆人打招呼。
看那些人的反應,好像也並沒有把方永波當成多大的領導。
尤其是那兩個年輕和一個年輕小夥,迎麵打招呼的時候親切地稱方永波為:波哥。
李安估摸方永波的歲數給這兩個年輕的姑娘當爹都夠了。
這也能從側麵反映出,蓉愛應該是一支有活力的隊伍。
看看方永波勻稱的身材,以及袖口下的腱子肉,這個中年大叔平日裡應該還喜歡運動。
“坐。”方永波先一步把滿滿當當的餐盤放到了桌上,接著招呼李安坐到他對麵。
李安手裡隻有一杯象征性的牛奶,坐下笑道,“羨慕您的胃口。”
方永波哈哈一笑,拿起一枚雞蛋在盤子上磕了一下,“早午飯,一頓解決。”
一頓,“最近工作忙嗎?”
李安:“最近還好,手裡的幾項工作都結束了,您最近應該比平時還忙吧。”
“是比平時忙點,畢竟咱們蓉城也是第一次舉辦這種規模的音樂季,”方永波說著話鋒一轉,“不過有你們這群優秀的年輕人支持,這次音樂季一定會圓滿成功。”
李安:“有您掌舵,我相信對於蓉城音樂的未來,今年夏天隻是一個開始。”
方永波露出微笑,片刻擦擦嘴道:“你對明年金鐘獎落戶蓉城怎麼看。”
李安:“機遇。”
“哦?”方永波聲道揚起,“怎麼說?”
李安:“蓉城的音樂之美在曆史上就是獨樹一幟的,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杜甫的這句詩在當時雖有諷刺之意,但同時也體現了蓉城音樂的繁華。”
“在音樂文化領域,蓉城的底蘊不次於國內任何一個城市。”
“就我在蓉城生活的這八年,先後見證了,友城青年音樂周的成立、蓉城杯和金色年華這兩個本土賽事品牌的發展,以及各類新建改建音樂演繹設施,還有咱們蓉愛去年春天舉辦的亞洲合唱節。”
“這些都是蓉城近年高度重視音樂文化產業發展,欲以打造西部音樂之城的佐證。”
方永波點點頭,眼裡的興致更濃鬱了。
李安繼續說道:“但是僅僅這樣還不夠,我們還缺少真正有影響力的頂級音樂盛會、賽事和活動來繼續加快完善城市的音樂名片。”
一頓,“所以我認為金鐘獎明年落戶蓉城是蓉城音樂繼續向前大跨步的一次機遇。”
方永波:“那挑戰呢?”
李安話到嘴邊忽然啞聲。
方永波跟著笑道:“放心大膽說。”
片刻,李安硬著頭皮說道:“從城市的角度,無論硬件條件還是軟環境,蓉城都已具備足夠的能力和條件來辦這次金鐘獎。”
“但是比賽它就是比賽。”
一想到自己新海杯決賽上的翻車回憶,李安真想說點掏心窩子的話,可他沒辦法說啊。
哎。
“比賽本身,或許更值得社會各界的關注。”
方永波剛才就猜到了李安要說什麼,片刻後重新拿起筷子,替李安補充道,“比賽本身,就是挑戰。”
李安笑了笑:“我隨便一說,您全當下飯了。”
方永波算是見識了,在這之前,他周圍提到李安的,就沒有不誇的,每每聽到有人誇李安,他心裡就在想這個年輕人到底有什麼不同之處,讓那麼多人都喜歡。
其實早在年初,看完李安的那場紅樓音樂會之後,他就有想法邀請李安來參加這次音樂季。
今天一見麵,確實不一般,懂禮貌,知禮節,有見地,有態度,長也精神。
他很欣賞。
不過回到今天的見麵主題,方永波還是要和李安討論一下音樂。
昨天電話裡他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除了老邊這兒,方永波用同樣的方式發出了三份邀請。
最終誰能和蓉愛合作演出這部重量級的莫紮特協奏曲,得看誰對這首作品把握的最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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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西南第一豪團的掌門人,方永波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審核方法。
先聽,後聊。
飯後方永波邀請李安去他的辦公室,路過大廳的便民座位時,李安放慢腳步提醒,“方指,您的譜子。”
“瞧我這腦子,”方永波剛才看到李安隨手就把譜子放到這了。
李安主動上前取回,還給方永波的時候也沒忘掃了一眼,是k414的總譜。
方永波接過,“這首作品怎麼樣。”
李安:“材料豐富。”
方永波:“一會兒聽聽你的第一樂章。”
李安:“好。”
來到辦公室,方永波來到鋼琴一側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伱先熱熱身,”說著重新翻開了總譜。
李安領命脫掉防曬衣,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將防曬衣掛到衣架上。
接著又摘掉了手表,此刻已經九點五十五了。
小車第二節課應該已經下了。
李安掃去腦海裡的雜念,將手表放下,然後又從包裡拿出譜子和一張白手帕。
從拿到譜到現在不過三天,他還沒有背下第一樂章,另外他也需要譜麵上的提示來提醒他幾個地方的處理。
坐到鋼琴前,他掀起琴蓋將譜子展開放於譜架。
調整好坐姿,輕呼一口,抬起雙手開始跑動音階。
明朗的a大調音音階讓整個辦公室都更加亮堂了幾許。
大約過了五分鐘,李安停了下來。
“方指,我可以了。”
“好,”方永波應聲側臉望來,發現譜架上還擺著一份譜子,微微一掃,上麵寫的密密麻麻的。
臉上露出期待表情,給出一個請的手勢。
李安點點頭,目光回到眼前的樂譜開頭,前六十三小節是樂隊演奏部分,他心裡默默過了一下,接著從鋼琴進入的第六十小節往後看了四小節。
凝神,吐氣,抬手,吸氣。
下一秒。
落指。
“噹噹噹噹。”
隻聽四個乾淨的四分音符以歌唱感覺從李安右手徐徐升起,不急不緩,配以左手顆粒感清晰的阿爾貝蒂低音將第一樂章的序幕展開。
第一樂章,速度,快板。
接著四個連續的反附點小節,李安手指前輕後重處理,頓時莫紮特音樂作品中的輕盈感出現在音樂線條之間。
聽到這兒,方永波微微點點頭。
心說處理完成的質量相當不錯。
但在方永波看來這也是應該的,不然李安也沒機會坐到這。
可就在鋼琴聲部的前八小節中規中矩完成之後,當第九小節開始重複前八小節的主題時。
“噹。”
第一個四分音符再次出現時,這裡引起了方永波的注意。
同樣的地方,第二次出現的感覺與第一次已經完全不同了。
或許在耳朵不敏感的聽眾來聽,李安這遍主題反複和第一遍沒有什麼區彆。
可在一名職業指揮的耳朵裡,那差之毫厘的強弱變化背後可是演奏者的樂思和對於譜麵的理解。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首協奏曲,不是鋼琴獨奏作品,鋼琴在演奏的時候,實際上還有樂隊的音響同時進行。
那麼鋼琴上的這一點點局部變化,是會直接影響到全體聲部的呈現效果。
不自覺間,方永波聽著李安的演奏來到了鋼琴一側,一隻手捧著總譜,另一隻手不由得比畫了起來。
如果方永波站在李安的身後,李安即便有所察覺也做不了什麼。
可現在他的餘光裡明明有一隻大手輕輕地搬動,那他就沒有理由應該視而不見了。
得說方永波這麼一弄,給李安心裡加了一把火。
右手奏完一段上行音階跑動,以一個輕巧跳音點綴,接著他左手接過旋律,以指尖觸鍵再次複述了這段上行跑動。
一時間音樂中出現了片刻巴洛克音樂時期的意味,並不突兀的色彩變化與莫紮特的靈光乍現相得益彰。
隨後順手中音區的你來我往,音樂在李安十指間猶如一條靈活的魚兒在水裡穿梭。
在鋼琴八十二小節的雙手四分音對位完成之後,接下來到八十五小節之間是又是樂隊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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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空隙李安知道自己得空出來,抬手一瞬正要數拍子,哪知方永波直接揮著手,嘴裡模仿弦樂把這段唱了出來。
李安一聽這哼的律動和感覺,一下便明白這就是方永波要的弦樂伴奏效果。
緊跟著方永波落下的聲音,李安再次抬手,以對話的感覺複述材料,並減弱發音後的控鍵,鋼琴聲音瞬時利起三分。
帶著點挑釁。
莫紮特的音樂戲劇性,就在這三隻手和一張嘴之間,躍然出現。
音樂繼續往前走,方永波乾脆直接總譜放到琴板上,這樣翻譜方便不說,他的肢體也解放了。
化身嘴動協奏的方永波一會唱小提琴的旋律,一會用低音模仿大提琴的和聲鋪底。
李安一刻不敢放鬆,前麵還能邊彈邊利用樂隊演奏的空擋和鋼琴聲部的空拍翻下譜子。
可到了178小節,音樂情緒和方永波嚴絲合縫的指揮讓他無暇再利用空拍翻譜。
音樂來到181小節已經是下一頁,而譜架上的譜子還在上一頁。
方永波手勢打起,神色濃重地抖動著頭。
李安雙臂張開,肩推前傾推出,左手鏗鏘有力地奏出一連串帶著悲情色彩的八度旋律。
“噹—噹—噹—噹—”
被李安的演奏所感染,方永波徹底進入角色,左手以四個直接落點將音樂打在空氣中,嘴裡的嗡鳴氣勢絲毫不弱於鋼琴。
李安額頭上的汗水已經順著兩鬢流下。
太難了!
此刻沒有人能明白他的難處,後麵的譜子他根本就背不下來。
一邊極力的回想著樂譜,一邊還得配合方永波的手勢,一邊還得保證音樂情緒不能中斷。
這感覺他特麼太熟悉不過。
這不就是新海杯決賽的後半段,他苦苦咬牙支撐演奏k271那一幕嗎。
左手最後一擊明確地和弦送出,李安覺得也差不多了。
“噹”的一聲,不得已停了下來。
鋼琴聲沒有了,方永波的哼唱聲音便多少有點顯得尷尬。
“怎麼了?”方永波一點也不尷尬,見李安也沒有繼續跟下去,也跟著放下了手,音樂被中斷的感覺確實讓他生理和心理上都有點不適。
有點類似開槍前的最後一刻,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抱歉方指,”李安將譜子翻過了,看到譜子才接上後麵的短小動機,剛準備解釋,方永波便明白了怎麼回事。
笑笑說道,“沒事沒事。”
兩個人的勁都過去了,再接上也沒有意思了。
再者今天隻是初步聽聽,方永波心裡也已經有數了。
“很有想法,”給出評價,方永波放下總譜向冰箱走去,“綠茶還是咖啡。”
李安聞言便知道他可以起身了,“謝謝方指,綠茶就好。”
說著拿起琴板上的白手帕開始擦琴鍵。
方永波從冰箱取出兩瓶綠茶,轉頭正好看到這一幕,忙叫道,“你不用。”
“這就好了,”李安擦完低音區的鍵又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汗。
將琴蓋蓋上又將琴凳放回原處,這才拿起琴板上的表重新帶回手腕。
整個過程不過而十幾秒,卻給人一種極其有條理的感覺。
方永波看著暗自點頭,見李安準備裝譜子,“李安,你的譜子可以讓我看看嗎?”
“您客氣。”李安放下包,拿著自己的譜子走到沙發前遞給了方永波。
“坐坐坐,喝水,”方永波接過譜子發翻開,邊看邊問道,“這曲子你練了多久?”
“差不多三天吧。”李安說著坐下拿起綠茶。
“三天?”方永波忽然抬起頭。
抬頭一瞬,他心裡咯噔一聲,伴著李安擰開瓶蓋的“哢”。
四目相對,方永波實在實在沒想到。
隻見李安一手瓶蓋,一手瓶子,兩隻手就這麼半空中舉著,然後謙慚愧又不失大方得微笑著點了點頭。
“三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