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短短的十個字,卻足以道儘馮盎此時的心酸與悲涼。
英雄一世的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或者說是馮家,會以這樣一種近乎滑稽的形式謝幕!
沒有轟轟烈烈的兵戎相見,沒有爾虞我詐的計謀交鋒,更沒有赤果果的利益交換。
那個前幾年還被自己當做毛頭小子的皇帝,在幾年後的今天,隻是隨便派了幾個人過來,沒費一兵一卒,甚至都沒有說明來意,就讓自己不得不拱手讓出經營了數年的嶺南之地!
反了
這個詞突兀的在馮盎的腦海中出現,不過下一秒,就被他將之撕裂揉碎,再深埋在心中。
前幾年,大唐風雨飄搖,他沒有反。
因為當時的馮家,就已經是這片土地的王!反不反的,實在沒什麼意義,再加上冼夫人自小的循循教導,讓馮盎也沒想過要做一個彆人眼中的亂臣賊子。
可是時過境遷,當大唐在風雨中站穩腳跟,馮盎才悲哀的發現,眼前的這個世界,早就不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世界。
唐滅突厥之戰!
他那時雖遠在嶺南,但是關於戰事的消息,馮盎從未遺漏過任何一星半點!
十萬將士,橫掃漠北,一戰打出三十年太平!
這是如何的一種大勝這又是一種如何的信念那個年不過三十的皇帝,他的心又該有多高
所以,當彆人都在為此拍手稱快之際,馮盎的心中,卻已經悄悄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霾。
果然,該來的,還是來的。
隻是可笑蕭寒來到嶺南,給出的理由卻是調查什麼火器配方!
火器配方是不是自己偷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這真的重要麼
總歸,這隻是一個配方而已!或許對於某些人,重要無比!但是對於一個坐擁天下的帝王,這隻是一個理由,一個驅逐自己的理由!
我想要嶺南!我想要天下一統!而你馮家如今卻妨礙到了我!你自己看著辦吧。
馮盎甚至相信,要不是嶺南地勢複雜,要不是蕭寒不願意生靈塗炭,那已經滅掉突厥的大軍,此時就該出現在嶺南了,那曾經炸的草原人仰馬翻的武器,也該在這片土地上同樣炸響。
“走吧,起碼現在,還能體麵一點。”
搖頭深歎了一口氣,麵容帶著幾分疲憊的馮盎撚滅了油燈,隨著福伯慢慢向外走去。
“出海的大船已經準備好了,不過那個地方實在是太遠了,據說足足要走上半年才能到達,老爺,如果非要離開嶺南,我們為何不去崖州”
“哎,崖州雖遠,卻也是皇帝的領土,你也不希望我們再赤手空拳打下偌大一片家業,再被人家收回去吧”
“那臨邑呢那個少年侯爺就是從那裡得到的稻種,這才讓江南之地變得更加富庶,聽說那邊的土人都很蠢,到時候咱馮家就算自立為王,也不會有人反對。”
“臨邑嗬嗬,福伯怕是忘了吧,在臨邑的最南邊,那裡叫做什麼”
“臨邑的最南麵那裡似乎叫做金甌”
“對啊,金甌,金甌無缺!曆代帝王的最終夢想,雖然從古至今,從沒有任何一個皇帝達成過,不過這次我感覺,長安的那個皇帝,應當會這一步的!”
夜風中,主仆兩人的談話斷斷續續的從花園小徑上傳出,不過轉瞬間卻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當中,正如他馮家未來的命運一樣,模糊且迷茫。
其實,馮盎知道,自己最後還有一個選擇的。
那就是要他肯放棄嶺南,放棄手中的一切,甘願做一個閒散富家翁,皇帝也會念及之前的功勞,並不會將他如何,讓他馮家繼續生活在嶺南這片土地。
但是,做一個閒散富家翁,這是馮盎所期望得到的麼
與天地,與生蠻戰鬥了半輩子的他,覺得自己就算死,也該死的轟轟烈烈,也該死的有所價值!
去遠方,為自己,為家人,重新開辟出一片隻屬於自己的國度!這才是馮家的兒郎,才是冼夫人的子孫。
一夜過去。
迎著初升的太陽,廣州城早早就從沉寂中蘇醒過來。
碼頭上,今天突然多了幾艘大船,看它扁平像是紡錘的船身,以及尖尖的船底,高高的甲板圍欄,這明明就是海船,且是很新的海船,隻是這幾艘船,怎麼以前從沒來過這裡
“喂,第一次來”
在碼頭負責相關事宜的是一個市舶司的小官,見到碼頭上的這幾艘新船,不禁也來了興趣,背著手,一搖三晃的來到了船下,仰頭向上看去。
“是是是,這可是我家老爺新買的船,準備出海去做點生意。”
甲板上,一個麵色黝黑的漢子笑嘻嘻的向下打著招呼,期間還不忘將一個酒饢扔給小官。
“你這是作甚!”下意識伸手接過酒饢,小官熟練的拿手一撚,就知道這酒饢裡麵全是酒,根本沒藏什麼金錢珠寶,一張臉頓時拉了下去。
“賄賂市舶司官員,可是要被判處流刑的!”沒有想象中的好處,小官的語氣也變得古怪起來,拋了拋手中的酒饢,剛要再說話,小官就聽甲班上那人又慌忙扯著嗓子喊道:“官爺,誤會!誤會!實在是家裡有點好酒,小的一個人喝怪浪費的,所以邀請官爺一同品嘗。
“好酒”
作為成年在碼頭行走的人,小官自然也是好酒之人,在這種地方乾活,要是再不喝點烈酒,很快就會被濕氣入侵,到時候想治可就難了!
“唔,好香!”
半信半疑的打開酒饢,裡麵一股子酒香頓時撲麵而來!小官深深的嗅了一口酒香,眼神中儘是迷離之色。
“好酒!絕對是好酒!比蕃子遠道送來的極品美酒不知要好上多少,隻輕輕一聞,人就已經起了三分醉意。
“哈哈哈,官爺果然識貨,這可是外地的極品美酒!自然是好久!這樣,我們船上還有不少酒,要是官爺想喝,儘管來就是!”
“咳咳,本官知道了!你們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要是有什麼事,再來找本官!”
說完這句話,小官立刻提著酒饢腳底抹油,溜得飛快,至於找他幫忙,怕是不用想了,因為找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