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知曉她的想法,也不解釋,隻是繼續勸道,“實在不行還能和離,我知曉家族聯姻牽扯頗多,可也沒得耗死活人吧?若是實在過不下去成了一對怨偶,兩家之間也難免生怨,還不如一彆兩寬各生歡喜。母親可莫要再愁了!”
“唉,和離也不是不行,可是孩子絕無可能帶回來,為人母又如何能舍得下……”
當初在清河之時,淩氏多麼看好淩策,直誇他是青年俊才,長安多少小娘子都求不到的好郎君,這會子又覺得糟心透頂。
有時候她會想,崔凝這個性子與淩策更合適,但現在完全沒有這種念頭,性子合適了,指定還有彆的不合適,憑什麼來挑她閨女呢?!也不瞅瞅自己一身的毛病!
崔凝不知道淩策在自家母親心裡從“無數小娘子求不得的郎君”,直接變成了渾身毛病的混小子,隻後悔自己多這麼一嘴,於是連忙岔開話題,“還不一定就走到那一步呢!母親彆想了,快愁愁我吧,前幾日我在監察司又打人了。”
“什麼?!”淩氏登時柳眉一豎,抬手點了一下她腦門,“你呀你!又和誰家姑娘打架了?不會改明兒人家又找上門來要說法吧?”
崔凝不滿道,“母親這叫什麼話,說的我好像隻會打女人一樣!”
淩氏一口氣尚未鬆下來,便聽自家閨女驕傲道,“這回打的是男人,六七個呢!一拳一個,不堪一擊!”
“我的老天爺!”淩氏捂住心口,什麼“夫妻矛盾、和離孩子受罪”統統拋到腦後,“受得一身傷,還出去乾這種事!你就不能消停點!沒傷到哪裡吧?”
說出這事兒也不過是為了轉移她注意力,可當聽到她第一反應竟是關心自己身體,崔凝心中不由一暖,“我沒事,那幾個碎嘴子還不如個小娘子有力氣。”
淩氏這才問,“他們說什麼了?怎麼就值當你動手?”
“說我和五哥壞話呢。”崔凝撓撓頭,不想細說,隻道,“他們非議上官有罪,若鬨出去說不得就要貶官降職,打一頓是便宜了他們,母親放心吧,鬨不出事兒來。”
淩氏道,“日後還是要再穩妥些才行。”
“知道啦。”崔凝乖乖應了,又猶豫了片刻,“母親,我師門的案子已經過了明路。”
如今案子都已經過了明路,崔凝不想父母最後是從旁人口中聽說。
淩氏愣住。
崔凝回來之後是頂了她病逝的雙胞胎姐妹的身份,起初也瞞著家中人,後來多少也都知曉一些內情,可是所有人都默契的避免提起她的過去。
彼此心知肚明,卻是第一次直麵這些事。
“我兒……”淩氏抓住她的手,一時心中百感交集。
崔凝順勢將臉埋在母親肩頭。
她們姐妹花開並蒂,本應是好兆頭,誰料卻是“此消彼長”的命數。
崔凝如今經曆許多之後再回想當年,在清河家中撿到的紙錢,以及當時祖母說的話、父母親的種種反應,算算時間,她不用特地去查也大概能猜到,崔家接到道觀來信之時她同胞姐妹便病了,就在有人把她送到清河前後,那個素未謀麵的姐妹病逝。
家中知曉她師門之事,便未曾發喪,用罰關禁閉的理由讓她頂上了這個身份,而那個病逝的姐妹以族中彆家女兒的身份下葬了。
未曾成年的孩子夭折,不計入族譜也沒有盛大葬禮,以什麼身份下葬都隻是寬慰父母之心罷了。
崔凝雖在道觀長大,但並不迷信命理,隻是她偶爾也會想,倘若自己永遠不回來,另一個孩子是不是就不會死?
她沒有問淩氏有沒有這樣想過,因為她一直能感覺到每一個人對自己的情緒變化。
起初淩氏心裡並非沒有一絲雜念,對她既有心疼,又諸多挑剔,相處起來多少有點彆扭,所以當時她更喜歡親近祖母。
然而一個母親終究不忍心將命運加諸的痛苦全都推到親生女兒身上,她也是真心將她疼到骨子裡,倒也不必將這話問出來傷人心。
淩氏不知女兒思緒紛亂,回想第一次見她的樣子,眼淚一下子便湧了出來,“當時你都是要八歲的孩子了,卻瘦得像株枯草,仿佛風一吹便能折斷,小手上全是繭子……”
“我原本才不瘦呢,師父師兄們對我都極好,隻是從師門到清河我一路都沒有知覺,怕也吃不進什麼飯食,想必那時給餓瘦了。”崔凝伸出手,點點如今已經初見修長的手,“原來我手上都胖出窩窩了。”
道觀裡沒有錦衣玉食,一口肉一口點心都稀罕,可也遠沒有淩氏想的那般苦,至少她並不覺得苦。
她聊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將淩氏哄得眉開眼笑這才鬆了口氣。
待到崔道鬱回家,淩氏提及今日之事,忍不住同他感慨,“女兒到底還是親我。”
崔道鬱聽她說起女兒小時候的事,心裡酸的不行,“也就是我待在書院不能常在家。”
隔日早膳之後,老父親帶了一堆稀奇小玩意送到她屋裡。
這位老父親極為認真又酸不溜丟地道,“我都聽你母親說了,伱若是需要幫忙儘管同我說,我雖在官途上沒什麼建樹,但終歸是有一點門路,說不定就能幫上你呢?你祖父也並非什麼都懂。”
“多謝父親。”崔凝眼中微熱,上前抱了抱他。
崔道鬱雖不會在兒女麵前端著威嚴架勢,但也極少如此親近,更何況女兒已經快及笄了,崔凝這一下子直接把他抱懵了。
崔凝放開他,“其實我還真有些事想問父親。”
“啊……”崔道鬱也就是酸一句,不料閨女還真問上了,越發懵了,“何事?”
崔凝問,“父親原來在禦史台,想必對百官都有了解?”
崔道鬱點頭。
崔凝精神一震,“那父親同我講講符相吧!什麼都行!”
崔道鬱不知怎麼一下子跳到符危身上,卻也沒有多問。
禦史台有監察百官之責,平常除了彈劾之外,也會參與案件審理,這些都需要真憑實據,總不能隻憑“聽說”,因此禦史台也有自己一套探查手段,且他們與監察司、大理寺的關注點也不太一樣。
“這你算是問對人了!”崔道鬱起身,“走走走,去我書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