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潛回過神,見她神情比剛才更加緊張,不由氣笑了,“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一個心胸狹隘之人?”
“才不是,五哥最豁達了!”崔凝撓了撓頭,“可我聽說,世間再豁達的男子也會在意這些。”
她如此坦誠,魏潛亦不會半吞半吐叫人不安,“也不獨是男子。世人都有獨占欲,可有人會被**支配,有的人不會。阿凝,我不是聖人,但也不至淪為被**和情緒支配的渾人。”
崔凝聽著他理智平靜的說著自己不會被**和情緒支配,突然覺得坦誠布公的談論這件事,對他來說很不公平。
可是,話已至此再想彆的也是多餘。
魏潛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隻摸摸她的頭,“莫鑽牛角尖。”
崔凝點頭。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再刻意挑起話題,馬車裡很是安靜,但交握的手互相無聲安慰,卻也沒有一絲隔閡。
魏潛把崔凝送到家,站在門口看著她衝自己揮手,直到崔府的大門緩緩關上。
在雪裡站了一會,魏潛轉身上車,沉聲與車夫道了句,“去監察司。”
他確實不是聖人,當然會有情緒,他不會把情緒宣泄在崔凝身上,卻不代表不會收拾擄了她的人。
謝颺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魏潛自是知曉他的事。
此人看上去是因為對謝家二房的虧欠才處處容忍,但明裡暗裡無不在毀謝家二房的名聲,二房要爭,自然爭的彆人手裡的機會,又不知不覺中樹了多少敵?
而這一切,謝颺在其中似乎什麼都沒有做,純然一個無奈的受害者。
就譬如崔凝被綁這件事,謝颺所作所為全都在情理之中,包括他送崔凝回家之後馬上素衣披發托鞭上門請罪,行事君子,幾乎無可指摘。
但魏潛讀過謝颺編纂著作的書,深知此人絕不是什麼心性軟弱可任人擺布之輩,更不是愚蠢之人。
當一件事情過程毫無破綻的時候,就要從結果反推。
外麵雪越下越大,快要出坊時,車夫隱約瞧見路上有光亮,便慢慢減速。
待近了,車夫才發現那是一輛馬車橫在路上,正欲開口詢問,卻見一個披著蓑衣的小廝疾步過來,衝車內的魏潛施禮,“魏大人,小人是謝家家仆,我家公子有事求見。”
正在小憩的魏潛睜開眼睛,冷肅的麵上突然扯出一個嘲諷的笑,“謝颺?讓他過來。”
那謝家家仆話說的客氣,謝颺卻沒有真的上來拜見,而是令人將馬車駛至並肩,推開車窗,“魏大人。”
魏潛亦推窗看向謝颺,深邃的目光幾乎要將人洞穿,“這麼晚了,謝大人不會也是專程等在這裡向我請罪吧?”
謝颺受了鞭,麵色有些蒼白,比起平日華姿奪目,此刻顯得內斂許多。
他聞言微微挑起眉梢,看起來有些意外,“沒想到表妹已經與你說了此事。”
哪怕事先有了心理準備,魏潛此刻麵對謝颺內心依然不平靜。也虧得崔凝說了,否則謝颺突然找來,兜頭一盆冷水澆下,縱使他再好的修養、再灑脫的心性恐怕也忍不了。
“既然如此也免去謝某多費口舌。”謝颺卸去外表那些十分有侵略性的風華氣度,露出來的鋒芒依然令人心驚,“魏大人若是有什麼心結,退婚也無妨,謝某總歸是沒有的。”
“謝君好謀算。”魏潛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倏然一笑,“這局,魏某記下了。”
謝颺亦緩緩勾起唇角,“謝某從今後隻是鄉間無權無勢的讀書人,魏大人若是以勢壓人,某自是沒有反抗之力,不過……遺憾的是,魏大人是真君子。”
魏潛語氣平靜,“便是君子,審時度勢,也未必不能以勢壓人。”
謝颺愣了一下,旋即大笑,清朗的聲音裡滿是真切的愉悅,“有意思!沒想到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從前魏潛在坊間名聲挺大,但多是不好的謠言,譬如因為小時候綁架遭遇導致那方麵不行,又譬如愛打女人,這些謠言鋪天蓋地,凶猛湧來,幾乎將他真實的才華品性全部淹沒。
就算是後來中了狀元,定親之後在崔家的推動下進行了一番“洗冤”,那些“過去”也永遠印在了他的身上。
他自入監察司後越發低調起來,如今除了一小部分人會驚於他破案天賦,或者讚美他出色的皮相,對他就沒有什麼更好評價了。
可以說,這些外在的糟汙讓人低估了他,也讓謝颺低估了他。
“謝君還有什麼話想對魏某說?”魏潛道。
謝颺笑著搖頭。
魏潛看著雪幕之後謝颺那張猶如神祗的臉,冷聲道,“你砍了自己的翅膀,卻把所有人都變成自己腳下的墊腳石,欲圖借此登高。就連我,在這局裡也成了你的刀。”
“但是,有些人可以白白被你利用,有些人卻需要你付出相應代價。總有一天你會知道,踩著彆人登天遠不如靠自己雙翅扶搖直上。”
魏潛敲敲車壁,“走吧。”
謝颺看著馬車離開,不以為意的輕笑一聲,在他看來,魏潛這番話無非就是敗者的不甘罷了。
不過,他還是抬眸,看了一眼正飄雪的蒼穹。
他想,再不甘又如何,魏潛能忍住自己不對傷害崔凝的人動手嗎?
當然不可能。
魏潛可不是什麼沒脾氣的人,也沒打算忍過。隻是謝家二房如今沒有權勢,靠著姻親勢力和吃謝氏聲譽老本到處鑽營。於魏潛來說,簡直就像個被白蟻蛀空的木頭,一碰便會散架。
更或者,都不需要他動手,隻要崔家表現出一點斬斷關係的意思,那些原本有所忌憚的人就會把謝家二房生吞活剝。
如此輕易,甚至都不能讓他把這口氣出了。
比起謝家二房,更讓魏潛在意的是,謝颺今晚的挑釁,讓他想的更多。
譬如,從前謝家二房雖然因為各種小人行徑墮了謝氏的名聲,但並不意味著他們都是蠢貨。品行和能力從來都不畫等號,以前的謝家二房也是憑著自己手段,才從落魄走到今日這個地位。
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變得越來越荒唐,行事手段越來越粗糙不講究?
有些事情,當真是細思極恐。
如果這一些的背後都有謝颺的手筆,那他這一次突然跳出來暴露自己,根本就不符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