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十幾年都生活在一間屋裡,人生之於他來說,最大的精彩不過是一晚漫天的星鬥,鏡花水月又有什麼關係?
“你之前住在哪裡?”崔凝此刻早將之前小小的憤怒拋之腦後,語氣不由自主的透出關懷。
陳元答心情很好,答的也詳細,“在西市一家賭坊的地下,前些日子五叔突然決定帶我去揚州,隻是還未出城我就生了一場病,我們隻好臨時找個了落腳的地方。”
“是河西賭坊?”崔凝問。
陳元嗯了一聲。
這就對上了!陳長壽與魏大聯係,多半是為了從陳元那裡取得消息。
崔凝問道,“魏大與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五叔的仆從。”陳元把玩著手裡的鴨蛋,看見自己白皙如雪的指頭上染了汙泥,覺得很好玩似的,用指尖搓了搓。
“你為幫會的人算過命?”崔凝認為,魏大雖然有點名頭,但也隻不過是個混混,憑他一個人的實力絕對鎮不住那些幫派。
“可能吧,五叔要我算卦看相,極少說那些人的身份。”陳元把手伸出去給崔凝看。
崔凝正要說他弄得滿手都是泥,卻發現他用泥在掌心畫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鴨子,“你還有這等本事!”
陳元靦腆的笑了笑,掏了帕子擦拭乾淨。
崔凝再見他這樣的神態,也不敢把他當做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咦?”崔凝餘光瞧見似乎有船過來,轉眼看去,正見一個差役拎著食盒站在船頭。
小船靠岸,那差役拎著食盒走到庭外,拱手道,“崔佐使,魏大人差小的送了晚飯。”
崔凝眼裡染上笑意,“有勞了,快進來吧。”
差役把食盒擱在幾上,將裡麵的菜一樣樣端出來。
隻是簡單的三菜一湯,但一看菜色就不是官衙廚房裡能炒出來的。
“您用完膳之後,盤盤碗碗的放著就行,小的會過來收拾。”差役道。
崔凝道了聲,“多謝。”
差役拱手施禮,便將食盒放在邊上,徑自離開了。
崔凝遞了筷箸給陳元,“吃飯吧。”
陳元吃了一肚子的點心,現在半點不餓,但還是接了筷箸跟著湊個熱鬨。隻是瞧著崔凝吃的香,不覺間胃口好了很多,竟也吃了多半碗飯。
吃飽喝足,兩人仰在美人靠上消食。
倒仰著頭看天邊彤彤霞光,風裡帶著淡淡的水草味道。
“你叫什麼名字?”陳元問。
崔凝這才想起來,認識一整天了,竟然連名字都沒有告訴他,遂坐直身子,“我姓崔,叫崔凝。”
陳元也坐直,淡粉的嘴唇微微一抿,衝她笑道,“崔娘子,我是陳元,你若不嫌棄,便喚我阿元吧。”
頓了一下,他身子微微前傾,小聲道,“我說的對不對?話本上都是這樣說。”
崔凝哈哈一笑,爽快道,“對對,阿元,你喚我阿凝就好。”
陳元鬆了口氣。
崔凝望著他精致的臉,銀白的頭發,不禁想起另外一個人,“你知道司言靈嗎?”
“知道,我那裡有許多他的手稿。”陳元疑遺憾道,“隻是無緣見到他。”
崔凝聽他的語氣,似乎不知道司言靈早已經過世,心道,八成陳元也隻是陳氏的一個工具罷了。
她想了想,又問起他的父母,“令慈是不是姓司?”
“我母親姓姬。”陳元答道。
崔凝倏地一下子站起來,聲音拔高,“姓姬!”
陳元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的跟著站了起來,“怎麼了?”
“沒事沒事。”崔凝安撫他一句,道,“我們回去吧。”
“好。”陳元聽話的跟著她。
上了小船,崔凝問,“你可還記得令慈的模樣?”
陳元點頭。
崔凝想起來他畫在手心上的鴨子,“能不能畫下來?”
陳元沉默著,又點了一下頭,見她欣喜,也不問緣由的跟著高興。
兩人回到屋裡,崔凝幫他準備好紙筆。
此時已經日落西山,光線微暗,正是陳元覺得最舒適的時候,他便將黑紗帶解下彆在了腰間。
風從窗外吹進來,將他披散的銀發吹的紛亂,他不住的拂開。
“你把頭發綁起來吧。”崔凝道。
陳元把黑紗帶抽出來,笨拙的把頭發抓成一把係上。
自小就沒有人伺候他,什麼都是自己動手,一切都是陳長生親自教授。陳長生作為一個男人,也隻會把頭發隨便一綁。
崔凝看著鬆鬆散散的黑紗帶,便自告奮勇,“我來幫你吧,我綁的可好了。”
陳元赧然,“好。”
崔凝飛快的把他頭發理整齊,準備綁一個“道士頭”,這是她最擅長綁的發型,誰料黑紗在頭發上太滑,綁上去很快又會散開,她隻好把他頭發挽了一半,隻讓前麵不遮眼睛,後麵仍舊披在背後,卻意外的很適合他。
崔凝打量一圈,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
她毫不委婉的目光,令陳元很不好意思,“阿凝不莫要這樣看我。”
“誰讓你長得好看!”崔凝見他羞澀的樣子,忍不住逗他。
陳元如白雪一樣的麵容浮現出淡淡的桃花色,令他整個人愈發鮮活。
綁好頭發,陳元提筆畫畫。
崔凝站在一旁一邊磨墨一邊認真看他作畫。
陳元的筆像是有靈性一般在紙上遊走,線條的粗細力道,控製的都恰到好處。
約莫兩盞茶的時候,一名姿容出色的女子便躍然於紙上。
崔凝仔細辨認,覺得與姬玉劫真有幾分相似。
她本來已經有點清晰的思路,一時間又混亂起來,如果陳元的母親是司氏女,那姬玉劫豈不也是?她難道也是為了尋找那樣東西而潛入渾天監?既然她和淩薇淩菱是一家人,怎麼任由彆人殺了她們?
崔凝抓了抓腦袋,抬眼看見陳元鼻尖上滲出汗水,一副十分疲憊的模樣,便道,“你累了吧,我讓人給你準備浴湯,洗好就歇下吧。”
“嗯。”陳元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但眼眸中帶著笑意。
崔凝吩咐差役侍候陳元,自己則攜了畫去急匆匆尋魏潛。
她疾步進了堂內,見魏潛一襲玄色便裝,頭發整齊的束起,長眉微蹙,坐在那裡淵渟嶽峙一般,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深沉與冷靜。
魏潛在核對這段時間積壓下來的卷宗,聽見腳步聲,飛快的看了一眼,繼續忙活,嘴上卻問,“時間不早了,趕快回去。”
“五哥,你看這個。”崔凝把畫遞到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