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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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

帶著細細密密的刺痛,她的血像一團灼燒著的火刺,艱難地滑過喉嚨。

還有一股撓不著的癢意,折磨得他連耳尖都在微微發燙。

這份不適使伏雁柏微蹙起眉,可伴隨著痛意而來的,是令他無意識沉淪其中的暖意。

就像是久處寒地的人突然得到了一團灼熱的火。

自然會不適——火焰炙烤凍僵皮膚的疼痛,遊竄在全身的磨人癢意,種種都令人飽受折磨。

但這些難捱的磋磨也沒法壓下他對那點溫暖的渴欲。

他托著那隻手,舌尖細細描摹著掌心的紋路。

很甜。

不是糖水的那種黏膩甜味,或說得更準確點兒,不是落在實處的甜。

而是如草木般蓬勃的、鮮活的生人氣息。

他稍眯起眼,咽下。

飲下的血越多,疼痛與難捱的癢就越明顯,不住搔掐刮弄著他的喉嚨、肺腑。

漸漸地,他的脊骨也開始顫栗,舔舐時會發出無意識的輕哼——皆因疼痛。

可那點暗藏在疼痛下的甜香又實在太過惑人。

喚著他,引誘著他。

他感到越來越渴,渴欲催促著他再度俯首。

趕在他再舔血的前一瞬,池白榆倏然收回手,負在身後。

手是收回來了,但附在掌心的冷濕感還沒散儘,像敷了塊冰冰涼涼的濕帕子。

“可以了。”她勉強保持著鎮定,“陰氣該都收回去了吧。”

這人是狗嗎?!竟還真舔起來了。

渴念還在肺腑間燒灼,伏雁柏的眼底劃過絲不滿。

半空中彌漫著一股甜津津的血味兒。

還想舔吃一點兒。

些許也好。

他無意識地吞咽了下,撚了撚手指,克製著拉過她的衝動。

他遮掩得很好,沒顯露出一點兒失態的樣子。隻姿態懶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地說:“尚未。”

“什麼?”

“陰氣,尚未完全收回來。”伏雁柏懶洋洋仰著頸子,看她,“方才就說了,我要討回我的東西,你這是要中途反悔?”

不要臉。

明明是她瞎掰的。

她的傷口上哪有什麼陰氣。

肯定又是在故意捉弄她。

池白榆平靜問道:“我提出的事,不該由我來決定什麼時候中斷麼?”

“哦,這樣麼……”伏雁柏起身,微躬下脊背看她,笑著問,“暫不論此事,鑰匙呢?”

“什麼鑰匙?”

“鎖妖樓。”

“不清楚。”池白榆神色不改,“大人你可沒給過我什麼鑰匙。”

若非親眼看見,伏雁柏隻怕要被她這副冷靜模樣給糊弄過去。

許是因為嘗著了一點血,他現下的心情好得出奇,也沒了追究她的興致。

“是了,不曾給過你,但也保不齊是你自個兒拿去。”他將手攏在袖裡,話鋒一轉,“在你那兒也好,不在也罷。彆忘了你的分內之事——今日那盲狐應會出來見人,你再去一趟。”

沈見越那兒或許是意外,可他不信她還能成功一回。

“又去?”池白榆說,“我已經成功一回了,到底還要用多少次剜心刑?”

伏雁柏忽捉起她另一隻握刀的手,指腹擦過劍樋,蓄積其中的血就從刀尖溢了出來,形成道血霧,飄至他的袖口。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他的腕上也係了條紅繩,上麵綴著枚小巧的明黃符籙——就跟他的足踝上一樣。

血霧浸透符紙,須臾就消失不見。

他道:“若久不執刑,任由那些個妖鬼耗下去,到時候毀的便是整個虛妄境。終歸傷不了我,但無荒派那處,概是不好交代罷。”

池白榆:“……”

所以不用剜心刑,那些關在這兒的妖鬼很可能會跑出去?

難怪無荒派會急著往裡送細作,因為伏雁柏就沒用過一次剜心刑,他們才急了。

她看了眼那道半掩在他袖中的符。

那用血浸符就是在給無荒派給信號了?證明他用了剜心刑?

這麼看來,至少短時間裡她不用擔心無荒派再派人來了。

但是還有個大麻煩。

她默了瞬,忽道:“剩下妖鬼的剜心刑,該不會都是我……”

伏雁柏笑眯眯看她:“既然出身無荒派,這事不該就由你來麼?”

池白榆閉眼。

她成了編外工這事兒無荒派知道嗎?

*

伏雁柏走後,池白榆從包裡翻出瓶消毒水,清洗起傷口。

將傷口洗淨了,她又塗了些沈見越送她的藥。

那藥見效快,幾乎剛敷上去血就止住了。

不光如此,連傷口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簡單處理完傷口,她拿出了之前述和給她的簿子。

依他所說,這簿子上記載了一些狐妖的信息。

他也沒騙她,這簿冊幾乎算是狐妖的個人檔案。

不過沒有多少狐妖入詭宅前的資料,歸納起來僅幾個字——

【沈銜玉,沈家嫡子】

原來那狐妖叫沈銜玉,聽名字的確與沈見越是一家人。

她暗記在心底,往後翻看。

後麵就是述和記的一些劄記了。

打先一條便是:為尋胞弟而入宅。

乍一看跟她之前搜集到的信息沒什麼出入:沈銜玉就是沈見越的孿生哥哥。

但若細想,就有些不對勁了。

首先是入詭宅的緣由。

按理說這裡關的都是窮凶極惡的妖鬼,但這裡又寫沈銜玉入宅是為找他弟弟。

似乎並非是以妖犯的身份被關在此處。

再是他與沈見越的關係。

之前沈見越跟她提起過,他和他兄長的關係並不親近。

可要是不親近,那沈銜玉為何會來這麼危險的地方找他,甚至寧願被當作妖犯關起來?

她又翻過一頁。

往後一篇劄記,便是和之前那簿子裡差不多的記錄了。

沒標號碼,而是直接寫了名字。

她粗略讀了遍,大致是說沈銜玉性情溫良,不生事端,從未與旁人起過爭執。即便受人招惹,也斷不相爭。

但“溫良”二字被述和用朱筆畫了個圈。

旁邊寫了幾排類似於批注的小字:冬月十三,遭叱罵。冬月十五,中夜,叱者箭貫兩頰。狀甚慘,三日不能言。查,未果。

說白了,就是某年的冬月十三,有妖囚罵了那狐妖幾句。結果在冬月這天的半夜,罵他的那人就被一支箭貫穿了兩頰,模樣慘得很,三天都沒法說話。述和也查過此事,不過沒個結果。

池白榆又翻了幾篇劄記,發現類似的事還不少。

譬如有人罵了他幾句,隔幾天就會傷到嘴,要麼被刺紮了,要麼被刀割傷。

有人差點打傷他的狐尾,不久就會遭到各種意外。

手傷了,腳崴了……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而述和也會調查這些事件,不過每次都查不出什麼。

一句話總結,就是招惹過這盲狐的人最後都會莫名其妙遭遇災禍。

如此看來,比起資料,這本簿冊倒更像是述和給她的一個警醒了。

——那狐狸遠比她想的還危險得多。

大麻煩。

池白榆合上簿冊,蹙眉。

之前她看的簿子上提到過十號曾試圖燒毀盲狐的狐尾,不過沒成功。

如果按述和記載的,那十號也應該遭難才對。

可到現在都沒發生什麼。

她本來還覺得奇怪,直到快入夜時,述和帶來了一個消息——

十號在二樓練功房被掉落的瓷瓶砸傷了右手。

看起來像樁意外,不過類似的事發生過太多回,叫人很難不起疑心。

帶來這消息後,述和說他今晚會去十號的房間看一下。

又讓她去找狐妖時,順便查一查此事,看能否查到什麼異樣。

池白榆倒不覺得麻煩——這反而給了她一個接近沈銜玉的理由。

**

子時,鎖妖樓。

這回還沒打開房門,池白榆就聽見了一陣清越絕倫的樂音。

是房中人在彈古琴,挑弦間如輕叩翠佩,縹緲縈繞在耳畔。

夜色清幽,要是突然聽著這麼一段古琴,也算得暢快事一樁了。

但偏偏……

她移過視線,落在遠處的三號房門上。

“嘭——!”

“嘭——!”

“咯吱——”

撞擊聲,類似於爪子抓撓木頭的聲響……這些刺耳的響動,從她踏入樓門後就沒停下過。

和古琴聲混在一塊兒,令她有種帶著發狂的瘋狗聽音樂會的錯覺。

混亂又離奇。

池白榆敲了下門。

琴聲忽止。

隻剩下陣陣刺耳的刮門、撞擊聲。

擰開門後,她看見了桌前撫琴的盲狐。

影綽燭火將他的身影勾勒得模糊不清,不過她很快就發現了他異於平常的地方。

他的發頂長了對白茸茸的狐耳,鼻梁兩側各多了一點朱紅小痣,為那副清雅麵容添得些許魅色。隱見一點森白的尖牙抵在下唇上,身後拖著長長狐尾。

尾巴通體雪白,唯有尾尖是刺目的紅色,像簇火苗。

跟之前不同,他身後竟有兩條尾巴。

一條狐尾靜伏在地麵,另一條高高揚起,如蛇般來回緩慢扭動著。

他好像更像一隻妖了。

屬於“人”的那些特性褪去不少,顯露出更多狐妖的本性。

聽見開門的聲響,沈銜玉微側過臉,似在辨彆動靜。

“是你?”他問,“今日又為何事而來。”

池白榆:“……”

這是怎麼認出來的。

她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我奉伏大人的命令,來調查一些事。”

“不妨直言。”沈銜玉一動不動,手也還搭在琴上。

這動作的意思分外明顯,就等著她走了,他再繼續撫琴。

池白榆:“十號在練功房受了傷。”

沈銜玉並沒搭茬。

經過片刻的沉默,他才說:“某知曉了,這段時日不會去練功房。”

“……我不是來做安全提醒的。之前十號與你起了爭執,如今不過短短幾日,他就遭了災禍——我查閱過簿冊,諸如此類的巧合事不少。”

“是在懷疑我?”沈銜玉似乎已習慣這些懷疑,他不疾不徐道,“我與他並不相熟,之前一事也為意外,某更未受傷,並無針對他的理由,此為一。再一者,某目不能視,從何傷人。”

說得挺有道理。

但池白榆壓根兒就不是為了調查這事來的,就算他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

她道:“我也是奉命行事。這樣,要真不是意外,那練功房裡很可能留有妖氣——煩請你用妖力在紙上寫兩個字,我帶回去給伏大人,也好交差。”

沈銜玉微抿了唇,顯然一副不快模樣。

僵持片刻,他終是應了聲好。

“你等會兒,我拿紙筆——誒,我簿子呢?明明就帶在身上來著,算了,幸好還有張紙,你就寫這紙上吧。”池白榆從袖中取出張皺巴巴的紙。

隻是她剛往前一步,沈銜玉忽地站起。

他的手越過身前的古琴,一把握住她的腕。

他攥得很緊,指腹幾乎要掐出印。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神情瞬間沉了下去,原本淺色的眼眸泛出淡淡金芒。

“這紙,從何而來?”他問。

池白榆聞不見妖氣,卻能感覺到周圍的氣氛變得凝重許多。

“鬆開,你這是什麼意思?”她不快甩了下手,卻沒甩開。

沈銜玉往前俯身,略微渙散的眼眸看不見她,卻帶著十足的壓迫感。

他道:“我是問你,這紙從何而來?”

不知何時,他的身後又多了條尾巴。

三條尾巴張牙舞爪地亂搖著,不怎麼可愛,反倒如亟待發出的箭矢,冰冷冷對著她。

從他的臉上瞧出焦灼後,池白榆這才佯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開口:“你這是在盤查我的工作?這東西是從沈——二號那兒拿來的,與你有什麼關係。你和他要是有什麼齟齬,彆把我往裡扯。”

她這話說得很不耐煩,還一個勁兒地甩他的手。

隻是他不僅不鬆,反箍得更緊,神情冷凝,瞧不出丁點兒溫色。

“緣何會在你手中,他在哪兒,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果真在意他那孿生弟弟。

池白榆冷靜觀察著他,語氣卻不悅:“你和他認識?這麼急衝衝的,他如今好得很。這東西是他送我的,你乾嘛問個不停。”

亂搖的狐尾一下停住,沈銜玉神情微凝。

或因茫然,他一時半會兒沒說出話。

許久,他才怔然開口:“他……送你的?”

他尤其咬重了“送”字,池白榆隻當沒聽出,趁機甩開他的手,說:“是啊,我前兩天去他那兒巡查,幫了他一個小忙。他人挺好,疊了個紙鶴送我,說是護身用。隻可惜如今我妖力微弱,驅使不了它,隻能當紙用了。”

“他願意見你?”

“這什麼話,我是奉命巡查,他能攔我?不過也沒見著他本人。”池白榆睜著眼睛說瞎話,為的就是隱瞞她已知曉他倆是雙生子的事,“他好像挺怕見人的,我看沒什麼異常,也就沒逼他出來——等會兒,你是獄官我是獄官,竟問這麼多。”

沈銜玉耐心聽著,似要將她每個字都細細剖開。

聽到最後,他的臉色已溫和許多,原本蹙起的眉也漸得舒展。

“抱歉。”他緩和了語氣,“方才是我太過心急,有所得罪——有沒有傷到你?”

“沒。”池白榆揉按了下腕子,至多有些紅,倒沒傷著。她顯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跟著問了句,“你問這麼多,跟他認識?”

沈銜玉垂下眼簾。

那張與沈見越如出一轍的臉上透出平和的溫色。

他輕聲道:“我為他兄長。”

“你是他哥哥?”池白榆訝然,“我還沒聽說過這事。”

剝開那層疏冷的外殼,沈銜玉顯露出溫粹一麵。

他輕聲道:“雖不能看見,但以前也常聽旁人說,我與見越的模樣幾無區彆。”

“那就是孿生兄弟了。”池白榆說,“我和他聊過幾句,倒沒聽他提起過,想來是還不熟。”

沈銜玉略一搖頭。

他麵帶難色,沉默片刻,終開了口。

“他願意與你說話,應是對你放下了防備。”他頓了瞬,“多謝。”

“怎的還謝起來了。”

“他昔日遭難,自此不願輕信於人。雖為他兄長,對我也多有疏遠,這些年他更無摯友知己。如今他願意與你來往,為兄為長,隻覺寬慰。”

寬慰就對了。

池白榆垂手,悄無聲息間就握緊了剜心刀。

這對兄弟古怪得很。

沈見越對他哥哥並不親近,甚而有些冷漠。

但反過來,沈銜玉對他這親弟弟卻多有在意。

所以她才想通過沈見越來拉低沈銜玉對她的戒備心。

如今知曉她和沈見越的關係不錯,他就已麵露溫色了。

那多多少少也能攢到點兒血了吧。

“你若想聊他的事,等我收集到妖痕了再與你細說。”她放緩語氣,“來,先把手給我,我引著你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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