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武俠修真 > 重生2004:獨行文壇 > 第396章 我刀呢?

第396章 我刀呢?(1 / 1)

推荐阅读:

蘇童暫時性地把《當代》一合,說道:“我發現他的‘詭計’了,他這是想一層層地……”

餘華擺擺手,讓蘇童不要說、接著看,他自己已經看完了,放下雜誌,給自己麵前的杯子斟滿茶,放到唇邊啜飲了一口。

蘇童沉默下來,又打開《當代》,繼續看了起來。

【黑老三以前就叫做老三,勞務中介乾的時間久了,就成了“黑老三”。當然像小楊這樣的日結工得叫他“三叔”或者“三哥”,“黑”字是無論如何不敢說出口的。黑老三除了做勞務中介,還收身份證。收走以後賣給誰,做了什麼,誰也不知道。據說黑老三賣的第一張身份證就是他自己的。沒有人知道他真名叫什麼。他說起話來又南腔北調,於是連籍貫也模糊了。黑老三現在已經不需要這些了,他的這張臉就是附近城中村、勞務市場的通行證。甚至有人看到他竟能和村裡的聯防隊長一起喝酒。……】

【黑老三領著小楊去了附近的派出所。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黑老三帶著滿意的笑,親熱地摟著小楊的肩膀,就像嫖客剛享受完一次儘興的服務後摟著妓女。小楊臉上也帶著笑,就像剛和丈夫過完性生活的妻子。小楊的身份證清清白白,乾淨得像剛辦出來的。黑老三說:“彆人的我一張給50塊、100塊,你這張我給多給你30塊……”】

【小楊給自己買了一雙50塊錢的真皮皮鞋。皮鞋頭長長的、尖尖的,把他的腳趾夾得很緊;黑色的鞋麵上綴著亮片,一低頭就能看見許多張自己的臉。小楊聽說要拜訪彆人就要穿皮鞋,不能穿拖鞋。他從學校輟學以後就沒有穿過帶後套的鞋子,因此總感覺這鞋子黏在腳上,有些難受。他還聽說要拜訪彆人要提上禮物,最好是水果。他買了幾斤沙糖桔,這是最好吃的水果;他又買了幾斤蘋果,這是最好看的水果。水果一共花了他26塊5毛。這樣他隻剩下不到70塊錢。但他還有不少花錢的地方:10塊去小旅館開了個鐘點房,給自己徹徹底底洗了個澡,又用旅館的洗衣機、烘乾機洗乾淨了唯一的一身衣服;10塊錢理了個發,順便讓師傅給自己刮乾淨了零星但長到卷起來的胡子;20塊買了一束花,一束月季,點綴著滿天星。這兩種花都是花店老板告訴他的,他並不認識。他隻認識玫瑰和菊花,但似乎都不適合用來送給“媽媽”。他想到了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但不知道都多大了,於是又花15塊買了一個自己從小就很喜歡的奧特曼,有自己小臂那麼高,殼子上寫著「迪迦」,但頭上長著角;剩下的錢已經不夠給妹妹買毛絨玩具了。他等下還得搭地鐵,於是隻能買一板巧克力,希望妹妹不會怪自己。巧克力很甜。

等小楊再出現在街麵上,全然是個新的人了。

和他一起做日結工的“兄弟”看到他,都驚呼他發財了,然後笑得很猥瑣地問他是不是在“泡妹妹”。他很想告訴他們他這是要去找媽媽,但又知道說出來隻會招笑,於是點點頭。“兄弟”又打聽他準備去哪裡約會、哪裡吃飯,不等小楊回答,又說他為了女人浪費不值得,想要女人可以去找「亮亮網吧」的“大學妹”,隻要給她的卡充30塊就可以。“大學妹”據說以前是個大學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亮亮網吧」的28號機,卡裡有錢就打遊戲;沒錢就趴著睡覺,網管也不趕。前幾年她剛出現的時候,長相斯文、乾淨,要充值200塊才能睡一次,做日結的睡不起,隻有網管和周末休息出來玩的流水線工才睡得起;現在已經胖得看不見眼睛了,隻要給她充30塊就能睡,也算普惠大眾了。小楊沒有理“兄弟”。他要去找媽媽。這大概是他最後一天呆在這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兄弟”。於是他給了“兄弟”一個笑,並且告訴他上一次通宵的冰紅茶不用還自己了。……】

張潮用一連串細細碎碎地介紹,將“小楊”的歡欣到有些雀躍的心態描摹得淋漓儘致,也將讀者的情緒逐漸調動到了。

“媽媽”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柔軟的名詞。

「尋找母親」也是文學世界裡永恒的主題之一。無論是中國的《沉香劈山救母》,還是外國的《三千裡尋母記》,或者乾脆是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都是經典作品。

“小楊”算不上一個令人喜歡的人物,但是足夠令人同情,現在他要去見自己的母親了,確實令人感到欣慰。

那封信的最後,石鐘花給了“小楊”一個地址和一個電話號碼,讓他想見自己的可以來找她。“小楊”才發現原來“媽媽”離他並不遠,甚至可以說近在咫尺。她當年離家以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深圳,就住在福田區。

她和她的丈夫正在福田的一個小區的底商經營一個手機店,是生意人。樓下是店麵,樓上就是家。

【“福田區啊……”小楊有些躊躇。有一次他坐工廠的車經過福田,那裡的樓很高、路很寬、樹很多,街上的人很少。習慣了在人堆裡活著的小楊本能地有些害怕。……】

心裡的激情讓小楊克服了恐懼,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去和母親一見。這裡到福田的地鐵要6塊,這意味著他踏出地鐵站的那一刻,身上的錢就不夠他回來的了。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義無反顧地上路了。他覺得自己不用回來。為此他甚至不敢在出發前給“媽媽”打一個電話。

【龍華的地鐵很長一段是在半空中穿行,從車窗望出去,可以看見粗糙的城市景觀逐漸開始變得細膩、精致。忽然車外的光景變得一片黑暗,地鐵終於鑽到了地下。這時候車窗外麵就隻有不停閃過的廣告,以及仿佛要無限延伸下去的黑暗。過了很久,車廂停靠在一個燈火輝煌的站台。福田到了。……】

乘著電梯上到地麵,小楊根據母親的提供的地址,順著「手機導航」指引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母親和……“叔叔”開的手機店,「鑫鑫手機通訊專營店」。

小楊站在「鑫鑫手機通訊專營店」的塑料招牌前。店鋪的玻璃門開著,上麵貼著褪色的手機套餐廣告,不過保冷氣的塑料門簾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從縫隙裡可以看到通明的燈火和玻璃櫃台,還有隱隱約約正在晃動的人影。

他攥緊發皺的信封,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在玻璃門上晃動——嶄新的皮鞋已經沾著灰塵,剛剛洗乾淨的t恤又被汗水漬透了。

小楊猶豫了。雖然“媽媽”在信裡說願意見到自己,甚至已經說服“叔叔”,但是真站到門口,他又忽然覺得一切都那麼地不真實。

外婆死了,“媽媽”並沒有回來看一眼,隻是給舅舅寄了點錢,又給他寄了封信。

如果她能聯係上舅舅,那應該知道自己在深圳,又為什麼不直接聯係自己呢?是因為愧疚?

但隨即“小楊”就自嘲地笑了。他現在還有哪一點值得這位“媽媽”圖謀的呢?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手裡這部雜牌手機,連屏幕都已經碎成花。

【他的手指被裝著水果的塑料袋提手勒得發白;懷裡抱著的長角的迪迦奧特曼和月季,已經被他脖子上冒出來的汗沾濕了。小楊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側過身子、聳著肩膀推開了「鑫鑫手機通訊專營店」的塑料門簾。突然被冷氣包裹的感覺讓他覺得脊梁上爬過一條蛇。店鋪裡是一個瘦高的男人,有氣無力地道:“你好,要充值還是貼膜。”……】

男人就是“叔叔”,經過一番尷尬而又慌亂的接觸以後,“叔叔”還是對他的到來表示了歡迎。這也讓“小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叔叔”很快就暫時把店關了,帶著“小楊”上樓,並且給“媽媽”——也就是他的老婆石鐘花打了電話。

等到了“家裡”,小楊終於見到了“媽媽”。

【“毛毛?”塑料桶咣當砸在地上,女人半蹲在他麵前,“讓媽媽看看……”她身上飄來洗發水的香味,淡淡的,很好聞,就像一個媽媽。所以小楊原諒了她的乾瘦、黝黑和枯黃的頭發。但讓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在腦海中預演了無數遍的場景一個都沒有出現。他的眼眶像上了鎖,眼淚被關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穿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從裡屋蹦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奧特曼玩具:“媽媽!奧特曼!”“叫哥哥。”女人把小女孩往前推,自己轉身往廚房走,“你過來要很久吧?怎麼不事先打個電話,我不是已經把電話號碼給你了?餓了吧,我熬了綠豆湯,加了冰糖的……”】

【金屬勺刮擦砂鍋的聲響中,裡屋傳來虛弱的咳嗽。女人盛湯的手一抖,滾燙的湯汁潑在虎口,“小輝彆怕,媽媽馬上來。”她衝進房間的背影佝僂如蝦米,看不出來當年為什麼當年從台灣來的主管會愛上她。小楊站跟著走過去,站在一間小臥室的房門口,看見褪色的奧特曼壁紙下蜷縮著個蠟黃少年。女人正用棉簽蘸水濕潤少年乾裂的嘴唇。“這是你弟弟,今年初一了。“她轉頭笑出滿臉皺紋,“小輝,叫哥哥。“

少年浮腫的眼皮費力睜開,目光掃過小楊手中的水果袋。沙糖桔在塑料袋裡悶得發軟,底下的幾個已經被壓爛了,滲出黃色的汁水,像某種潰爛的傷口。而小楊看見他裸露的小腿上皮膚泛著詭異的青紫色,從被子裡延伸出來一根透明的軟管。

“哥哥好。”小輝的聲音虛弱,但是清脆如琴。】

漸漸進入了最後一幕,這時候最遲鈍的讀者也看出來不對了。母子相認的場景並沒有一絲讓人感動的描寫,讀到後麵那種尷尬、陌生、慌亂的感覺都能從字裡行間溢出來了。

有些讀者甚至注意到一個細節——“小楊”進門以後,甚至沒能放下手裡提著的水果。

“這不對啊。這個‘媽媽’一家怎麼都怪怪的,她不是希望小楊來看他嗎?”一個女孩發出了疑問。

她身邊幫她捧著雜誌的男孩想了想道:“大概是因為‘小楊’來之前沒有打電話事先說一聲吧?你想想看,家裡收拾都沒有收拾,一地雞毛,還有個生病的小孩兒。

誰也不願意讓自己孩子看到這麼狼狽的一麵吧?要知道,有時候這種突然襲擊不會是驚喜,而是驚嚇。”

女孩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轉頭對男孩道:“那你以後出差、去外地,要是提前回來了一定要通知我一聲,不要搞什麼‘驚喜’,可以嗎?”

男孩有些愕然,不知道女孩為什麼突然提出這麼個要求,但還是點頭答應道:“好,我以後出差回來了一定會給你打電話或者發短信。”

女孩不滿地道:“發短信不行,一定要打電話,而且我要接起來才行。不然我在洗澡、在運動,一時半會聽不到手機鈴聲怎麼辦?”

男孩無奈道:“好好好,打電話。一個沒接,就打第二個,直到寶貝兒你接起來。”

女孩親了一下男孩的臉頰道:“這才乖!好了,我們繼續看吧。”

男孩得了獎勵,臉頰都紅潤起來了,繼續翻到下一頁,可看了沒一會兒,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女孩一甩胳膊,大喊道:“她怎麼能這樣?啊……(尖叫)你拿遠點,我不要看了。”

男孩則也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是個“理工男”,對文學並不感興趣,陪女孩隻是出於一種對女朋友的愛。

不過他也承認,張潮的這篇深深吸引了他,他也希望“小楊”能得到一個圓滿的結局——哪怕不是那麼圓滿,比如小楊覺得自己始終融不入“媽媽”的新家,最後選擇回去做日結工,他也能接受。

但他沒有想到是這樣的轉折——

【……瓷碗砸在瓷磚上的脆響打斷話音。女人突然跪倒在地,枯黃的頭發掃過小楊的鞋尖:“小輝等不起了!醫生說要親屬移植……媽查過了,你的腎肯定能配上!”她顫抖的手扯開抽屜。用力太猛,整個抽屜都被拉了出來,像瓷碗一樣也砸在地上。化驗單雪花鋪滿地麵。

吊扇投下的陰影在天花板上瘋狂旋轉。小楊想起黑老三收身份證時他說的“清清白白”,想起派出所民警掃描他瞳孔時閃爍的綠光,想到“兄弟”提議他去找「亮亮網吧」找“大學妹”……最後想起了眼前這個陌生女人給他寄的那封信。現在那封信還塞在他的口袋裡,已經褶得不成樣子。

原來那些突如其來的善意,不過是獵人在陷阱上鋪的稻草。

“就當是媽欠你的。小輝再不換腎他就要死了。”女人額頭磕在地板上的悶響。“叔叔”踹了一腳女孩,女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也跪著開始磕頭,不過她的頭磕在地上的聲音是脆的,像一顆硬梨被咬下一塊時發出的動靜:“哥哥,你救救哥哥吧!”……】

“媽的,張潮,不帶這樣寫的。我刀呢?刀呢?”一個絡腮胡大漢一把將《當代》甩飛了出去,力道之大,竟然讓這本雜誌貼在牆麵上靜滯了一下,才唰地往下滑落。

類似的事情,今天全中國發生了不下千百次。

媽的,「尋母記」變成「討腎記」,這和誰說理去!

“就這?”蘇童皺起了眉頭。還有最後一頁需要翻過去才能看到,但是這樣的轉折對普通讀者來說可能比較意外與慘烈,對於他這樣的大作家來說,倒沒太讓他覺得詫異。

關鍵張潮曾經和他們四個老師說過,這一係列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就是對未來的某種預見性。這篇是一篇情緒飽滿、轉折殘酷的好作品,也隱含著對“人的身份”的深入探討,但怎麼看都不太有“未來預見性”,這點上至少比上一篇《最後一課》要弱得多。

餘華嗬嗬一笑:“你彆這麼早下結論啊,接著看。”

蘇童帶著巨大的好奇與期待將書頁翻了過去,接下來的一段,讓閱讀經驗豐富如他,也感到瞠目結舌。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