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原慎太郎的倒下讓場麵亂成一團,記者們簡直恨不得自己會「影分身之術」,能把新宿警署門口的新聞點都照顧到位。
張潮也有些詫異,這是石原慎太郎第二次倒在自己麵前了,隻是不知道這次他還能不能醒過來。
其實因為「名譽毀損」報警的並非石原家,這並不難求證,即使日本警方有保護報警人身份的義務,有心人稍微動用關係查證一下就能知曉。
但彆說彆人了,就連石原父子都下意識地認為是對方乾的。即使後來兩人都確認不是對方下的命令,也都覺得是自己哪個想上位的手下越俎代庖。
所以在幾個小時的時間裡,新宿警署完全處於燈下黑的狀態。
誰能料到是「東京男公關協會」報的警。
新宿警署也冤枉得很——歌舞伎町就位於新宿,這裡的男公關行業一年納稅上百億日元,「東京男公關協會」彆看名頭有點不好看,但每年給警署的捐款超過千萬日元,警署也不願意得罪。
石原慎太郎很快就被抬上車送往最近的醫院搶救,記者們的注意力也重新放在了張潮身上。
這時候大家才發現,新宿警署署長的身邊多了一個一頭金發、戴著耳環、麵若敷粉的男子,署長介紹道:“這是「東京男公關協會」的代表城咲仁,請他為大家解釋吧。”
見鏡頭都對準了自己,城咲仁輕輕一笑,對著眾人道:“說起來,前幾天看到張潮桑把石原知事這樣的政客比作「男公關」,實在是很生氣呢。
我們是向政府納稅的合法行業,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陪客人喝酒、為客人排解憂愁寂寞賺來的,客人在店裡點的每一支酒都是明碼標價的,怎麼能說政客像我們呢?
政客們收了黑錢以後會給國家納稅嗎?政客把工程承包財閥的時候會向人民說明嗎?政客會給人民解決痛苦嗎?不,他們隻會製造痛苦!
而我們,是帶給客人歡樂的使者!所以,我們都覺得張潮桑的說法太過分了,是對整個行業的侮辱,所以決定以「名譽毀損」的理由來警署報警。
給大家帶來麻煩,抱歉了!”
說罷,向記者們深深一鞠躬。記者們自然又是一陣閃光燈劈裡啪啦。
城咲仁心裡樂開了花,這一波可以說讓自己賺足了眼球,說不定可以借此機會從牛郎界“飛升”,進入演藝界也不是沒有可能。
雖然是年入一億日元的東京都頭號「男公關」,他也深知這個行業新陳代謝的速度快得驚人。自己已經30歲了,還能維持幾年是個未知數。
不如趁這個機會,脫離“苦海”。
何況石原慎太郎本來就對東京的風俗產業態度極其不友好,不僅在任內提出了「東京都淨化計劃」,還多次想要提高對牛郎店的征稅。
“這種人真是虛偽啊……誰不知道你自己就是那些提供性服務的高級俱樂部的常客呢?為你生下孩子的情婦就是那裡的陪酒女郎吧……”
他忽然又想起兩天前,歌舞伎町那個有名的中國「案內人」李小牧忽然神神秘秘找到自己的下午,他就問了一句:“城咲桑,想不想在新聞的頭版中出現呢?”
這時記者又問道:“那你們又是怎麼達成和解的呢?”
城咲仁依然用他那特有的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輕柔嗓音道:“今天和張潮桑懇切地麵談過後,我發現他之所以會用「男公關」來做比喻,主要還是因為不了解。”
記者問道:“哦,不了解日本的「男公關」嗎?”
城咲仁又是一聲輕笑,才道:“是不了解石原知事這樣的政客。我出生在東京都的板橋區,從很年輕的時候開始,石原桑就是東京都的知事了。
他的政治風格實在太粗暴了,傷害了很多人。在我的少年時代,東京還是一個像大遊樂場一樣充滿愉快的地方,自從石原成為知事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東京建成了很多高高的樓房、龐大的體育場,但是日子似乎還不如泡沫經濟破裂的時候啊……
所以我就想,要是把他這樣的人與創造歡樂的我們放在一起類比,對我們實在太不公平了。張潮桑聽完我的意見以後,也深表讚同呢!”
記者們又問道:“在你眼裡,張潮桑是個怎樣的人?”
城咲仁曖昧地看了張潮一眼,才道:“張潮桑是個難得的溫柔的人,也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張潮被瞅得渾身直冒雞皮疙瘩,連忙接過話頭道:“經過和城咲仁先生的交談,我不僅深刻認識到了錯誤,也願意為自己犯的錯買單。
我會給受到我言語傷害的人致以深深的歉意!”
記者連忙追問道:“這裡‘被傷害的人’包括石原知事嗎?”
張潮義正詞嚴地點頭道:“當然包括石原知事!石原知事兩次在我麵前倒下,雖然主要是他內心的愧疚感作祟,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會以最大的誠意進行澄清!……”
就在張潮等人對著記者叭叭叭個不停的時候,街對麵一輛黑色的轎車裡,渡邊恒雄正透過車窗,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意氣風發的中國小夥子。
曆經了半輩子政壇風雲詭譎的他,當然不相信這是一場偶然。
雖然年紀大了,渡邊恒雄已經很少關注日本以外的新聞事件了,但作為日本最大報紙的總編輯,張潮的“光榮事跡”他也略有耳聞。
今天的局麵,顯然是精心的設計與偶然的巧合,相互加成的結果。
他身邊的助理悄聲問道:“我們還過去嗎?”
渡邊恒雄回頭乜了助理一眼,沉聲道:“現在過去乾嘛,搶年輕人的風頭嗎?”
助理心領神會,立刻囑咐司機道:“回報社。”
渡邊恒雄卻道:“不回報社,去「成城」。”
成城位於東京都世田穀區,日本知名的高級住宅區,不過渡邊恒雄的家卻不在那邊。
助理先是疑惑,隨即恍然大悟道:“你要去見哪一位?”
渡邊恒雄點點頭,道:“既然年輕人已經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我們的采訪也需要一些更有趣的東西才行呢。”
與渡邊恒雄一樣心情複雜還有飯塚容、角川曆彥等人,他們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局麵,不禁顯得十分尷尬。
不過他們並沒有覺得這是張潮策劃的結果,因為巧合得太過於荒誕,簡直像裡的情節。
現場最看得開倒是村上春樹,他對老朋友飯塚容道:“今天看了一出不錯的喜劇呢!看來這個小夥子不需要我為他造什麼勢啊……”
然後就趁著記者的注意力都在張潮那邊,首先灑然離開了現場。
飯塚容教授和其他幾位好友麵麵相覷,臉上都浮現出哭笑不得的笑容。過了好一會兒,飯塚容道:“走吧,我知道有一個拉麵屋,正宗博多風格,豚骨湯底熬得很香,我請客!”
幾個老教授這才開心起來,相擁而去。
角川曆彥倒是很快緩了過來,問旁邊的編輯道:“張潮桑的《原鄉》預計什麼時候上市來著?”
編輯愣了一下,不知道社長為啥突然關心起這件事來,盤算了一下才道:“怎麼也得到11月初了,畢竟翻譯方麵,還在精修階段。”
角川曆彥急了,指了指被記者簇擁著的張潮道:“你沒有看到嗎?你想錯過熱度嗎?11月前必須弄好,給翻譯加錢、加錢!”
編輯明白了,連忙點頭表示記住了,回去就和翻譯溝通。
角川曆彥交代完以後,也匆匆離開了現場。上車以後,他先給正在給張潮父母陪玩的穀田打了個電話:“……對,服務要升級……他們住的必須是最好的酒店……
還有他們要買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先行墊付,然後到社裡來報銷。務必讓兩位覺得「角川書店」是張潮桑在日本最可靠的朋友!”
掛掉電話以後,他又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址,正是清和派常聚會的俱樂部所在。
石原慎太郎上一次中風沒能立刻把他從東京都知事的大位上趕下來,這一次摔倒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圍繞著必然到來的重新選舉,今晚必然是一個不眠之夜。
張潮重獲“自由”,並且再次把石原氣得當場暈死過去的消息,很快也傳回了國內。
鐵寧和王蒙本來還在部委領導麵前痛陳厲害,把張潮被日本警察“逮捕”的事情說得十分嚴重,希望能官方出麵,為張潮爭取早日恢複“自由”來著,接到來自日本的電話以後都懵了。
領導倒是沒有生氣,放下手機以後對鐵寧、王蒙開了個玩笑道:“還好咱們比較‘官僚主義’,沒有馬上行動,不然可就沒有這場‘好戲’看咯。”
鐵寧、王蒙也都哭笑不得,王蒙連聲道:“這小子……這小子……”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鐵寧想的倒比王蒙周到一些:“我們還是該提醒提醒張潮,他一個人在日本要小心點……好好呆著,等我們去了彙合嘛。”
王蒙有些自嘲意味地道:“他能‘好好呆著’?他敢這麼說,你敢這麼信嗎?”
沒想到王蒙一語成讖。
日本的電視台當天晚上幾乎沒有播報彆的新聞,全是有關於張潮、石原的消息。
nhk綜合頻道:《「文學論戰」引發政壇地震:石原知事二度入院,村上春樹首度發聲》
朝日電視台:《「石原神話」終結?市民要求徹查“男公關報警”事件》
東京電視台:《石原私生子疑雲!醫院護工爆料:神秘女子攜幼童多次探病》
產經新聞台:《中國文人毒舌攪亂東京!政府緊急會議:擬立法限製外國人“文化恐怖主義”》
富士電視台:《當長安城對話江戶川:張潮現象背後的東亞文化權力轉移》
……
陣勢比幾天前石原第一次中風住院還要誇張,幾乎有把民眾視聽淹沒之勢,日本,尤其是東京地區,就算對文學、政治毫無興趣的人,也幾乎都知道了「張潮」這個中國作家的名字。
隻有張潮父母本來是在遊山玩水,兩人聽不懂日語、看不懂日文,自然不看電視和報紙,手機也接不到國內的電話,加上張潮交代穀田要瞞住兩人,這才勉強讓他們不為兒子擔心。
現在所有人的懸念就一個:張潮說要用“最大的誠意”為石原“澄清”,到底要怎麼操作?
沒想到答案第二天就揭曉了。
東京地區除了五大報以外,發行量最大的《東京新聞》的二版整個版麵都被買了下來,隻登了紅底白字的一行道歉:
我錯了,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不是「男公關」!
所有人看到以後的反應都是:“……”這特麼是道歉麼?石原慎太郎的血管就算是無縫鋼管焊的,恐怕也要當場爆裂吧。
隻是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看到今天的《東京新聞》了。
因為從昨天傍晚再次倒地開始,到現在也沒有傳來石原蘇醒的消息,為他主刀的醫生麵對記者的采訪更是三緘其口,更引發了人們的好奇心。
一直到下午,才突然由他的兒子石原伸晃代為出麵向社會宣布:“我的父親石原慎太郎因為身體緣故,辭去東京都知事的職位,感謝大家的關心!”
同樣隻有一句話,不接受任何采訪,轉身就走。
這些大家都確認了,石原的情況真的不容樂觀,這位以「昭和男兒」的形象馳騁日本政壇近40年的保守派大將,不僅政治生涯滑入了深淵,甚至就連生命都要畫上句號。
“你們肯定都以為這是他前幾天罵了我的作品的緣故吧?”張潮坐在電視台後台的化妝間裡,悠閒地和要擔任他翻譯的王震旭聊著天。
王震旭道:“難道不是嗎?”
張潮瞥了他一眼,道:“人啊,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石原就是亂說太多了……”他知道王震旭從小就來了日本,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當然感受不到石原的該死之處。
王震旭好奇地問道:“如果石原這次康複了呢?”
張潮邪魅一笑,道:“東京不是有出租飛艇的服務嗎?我就租一架飛艇,把「我錯了,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不是男公關」印在上麵唄,然後從他住的醫院上空飛過。一天飛八趟,直到他看見為止。
那畫麵,嗬嗬,想想都美!”
聽到張潮的話,王震旭渾身打了個冷戰。
這時候工作人員敲響了化妝間的門:“張潮桑,節目要開始了,您可以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