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薇玲難以置信的盯住蕭良,毛巾被從肩上滑落都不自知,仿佛赤裸裸置身在蕭良的注視之下,仿佛身體最深處的秘密突然間被剝開來,暴露在刺眼的燈光下。
“我做什麼事,並不需要寸步不離的盯著,”
蕭良將煙遞給馮薇玲,見她不接,繼續吸了一口,說道,
“你是江洲村人,與何雲劍老家原屬一個生產組;所以你跟何雲劍不可能不認識。而你父親好賭,是江洲大酒店地下賭場的常客,輸多贏少還流連忘返,何雲劍想要聯係你或控製你,有的是手段。九二年以來,你代郭晉陽到西港城信社擔任資金管理部經理,可以說是東洲地下資金,有近半數都是從你手裡流進流出。何雲劍經營江洲集團,強迫婦女賣淫、控製盜竊團隊、地下賭場以及非法壟斷客運站物流運輸等等,賺下大筆的黑錢,卻沒有想過要通過西港城信社,將這些錢洗乾淨,或者利滾利賺更多的錢,這點怎麼看都是有問題的?是何雲劍之前不知道你的身份,還是說何雲劍覺得整捆的黑錢,鎖在江洲大酒店的地下室裡更安心?”
馮薇玲嘴角微微有些哆嗦,此時也不會在乎些許春光外露,傾過身子,從蕭良嘴邊將煙接了過去,狠狠抽了兩口,想緩緩受刺激的神經。
卻一下子嗆到嗓子眼裡,劇烈咳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馮薇玲舉起手裡的煙,看著明滅的煙頭,說道:“我其實很討厭抽煙;我也不知道我說的,你會不會信。”
“你應該知道,隻要你說的是真話,我就能分辨,也肯定會信。”蕭良說道。
馮薇玲將煙還給蕭良,抱膝而坐,下巴磕在膝蓋上,身子蜷得更緊,說道:
“我爸很早就跟何雲劍、段武明、魏勇這些人混在一起爭強鬥狠,做那些不法勾當,不單單好賭。我不想陷在雞飛狗跳的泥塘裡,一心想著考出來,就能走自己的人生,中學、大學都很順利,也順利分配到船機廠,似乎之前的一切,跟我都不再有關係。如果有一天,廠裡的領導、自己的父親,還有從小都叫叔叔的幾個人一起吃飯,順從的聽勸多喝了兩杯酒,醉了,就算是女孩子,也不能談不上不自愛吧?然而第二天醒過來,自己卻赤裸裸的躺在廠領導的懷裡,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說到這裡,馮薇玲身子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牙齒“哢哢”碰個不停。
蕭良到廚房倒了一杯溫水,放到椅子上。
馮薇玲端起水杯,努力不讓水灑出來,小口喝著溫水,過了好一會兒,身子才沒有抖得那麼厲害,繼續說道:
“事情其實也很簡單,錢艮副省長的舅子季真看上客運站的物流生意,找船機廠拉投資,想在客運站成立一家物流公司。何雲劍他是‘民’,還是屁股不乾淨的‘民’,當然不敢跟官鬥,就把我當成了禮物,成了他們分割客運站物流生意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籌碼。何雲劍多謹慎的一個人啊,他敢將這些年辛苦攢下來的那些黑錢,從我手裡放出去嗎?”
蕭良示意馮薇玲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能力爬出泥塘,就給郭晉陽當了情人。何雲劍聯係我不多,最近一次是嘉樂科技想參與朱瑋興主導的產能建設,不僅想找西港城信社融資,還想著拉郭晉陽他們入股嘉樂科技。那次理事會大多數人持反對意見,郭晉陽也猶豫不決。現在回過頭來看,很多脈絡都是清楚的,就是當時朱金奇找袁唯山、袁桐父子合謀,想趕在嘉樂科技爆雷前套現、轉移資產,何雲劍聯係我暗中撮合這事。現在想來,這些都應該瞞不過你的眼睛吧?你應該已經知道袁唯山才是江洲集團幕後的保護傘吧?所以很早就知道,龍源案發生後,朱金奇、袁桐他們是最不能容忍羅智林繼續留在東洲的人吧?”
蕭良點點頭,說道:“肖瑞很早就在盯著朱金奇、袁桐這些人的動靜,也差不多在嘉樂爆雷前夕,發現袁唯山實質是江洲集團保護傘這事。不過,肖瑞不知道你跟何雲劍的關係,這個也一直隻是我的猜疑,沒有跟彆人提過。”
馮薇玲現在才算有些看清楚蕭良的真麵目,沒想到他竟然早就掌握了這麼多關鍵信息,又問道:
“袁唯山與江洲集團的關係,你有跟羅書記講過?”
“沒有,”蕭良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沒有證據的事,提了乾嘛?徒惹煩惱而已。”
“羅書記調到省紀委後,有在查船機廠的舊案?”馮薇玲問道。
這也是馮薇玲下決心趕到秣陵,找蕭良攤牌的關鍵。
不管羅智林是心胸狹隘,還是性情剛烈,如此狼狽被趕出東洲,調到省紀委之後,怎麼可能不借工作之便,去找昔日對手的痛腳,讓跳得最歡的郭晉陽、樂建勇這些人好過?
樂建勇什麼情況,馮薇玲不清楚,但郭晉陽這幾年受到多少舉報,馮薇玲還是清楚的。
舉報也許沒有實證,同時郭晉陽又是省管乾部,羅智林作為東洲市委書記,還真沒有辦法直接安排市紀委去調查舉報所提供的線索。
然而有句話,叫縣官不如現管。
羅智林到省紀委工作了,他會不會根據舉報線索,直接在省紀委內部組織人手,對郭晉陽展開調查?
郭晉陽一旦被查出問題,被省紀委雙規,馮薇玲可不覺得她從西港城信社跳出來了,就安全落地了。
時間才過去不到一年,那麼多的人證都還在。
中國可不是找幾個名嘴律師,或者咬緊牙關不交代,就能隨意脫罪的地方,隻要多人證詞交叉邏輯足夠清晰,輔以一定的物證,就會直接定罪判刑。
與蕭良接觸以來,馮薇玲看似占了極大的便宜,個人名下資產也在急劇膨脹,但仔細去看,她跟蕭良卻又不構成直接的利害關係。
連玩物都不是。
這叫她本就幽暗晦明的內心,如何能安定下來?
蕭良將一支煙抽完,將煙頭扔進玻璃杯裡,說道:
“職責所在,羅書記既然到省紀委任職了,肯定要調閱船機廠以及跟東洲有關的一些舉報檔案,想辦法調查一些事情,為東洲的發展再做些貢獻。不過,這幾年來對船機廠,包括郭晉陽、於春光等人的各種舉報,甚至包括錢少斌的實名舉報,都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們手腳做得比較乾淨,同時被他們拉下水的人太多。而羅書記剛剛到省紀委工作,對省紀委各種情況也不熟悉,沒有熟悉的人手,暫時也沒有辦法安排人去追蹤這些舉報信裡的線索……”
“你將桌子掀翻了,深水港以及獅山灣成片開發建成第一階段之後就將中斷,省裡會不會支持羅書記去查一些案子?”馮薇玲問道。
蕭良掀桌子本就有逼宮之意,馮薇玲就怕蕭良的意圖很快得逞。
羅智林此時到省紀委任職,還不是最恐怖的。
恰如蕭良所說,羅智林剛到省紀委擔任副職,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暫時也掀不起什麼波浪。
但是受蕭良的逼宮影響,省裡遷怒郭晉陽、樂建勇這些人,又對羅智林有妥協之意,轉而支持羅智林在省紀委係統查一些案子,事情會變成什麼樣?”
“你不用操心這麼多,在形勢進一步惡化之前,省裡的態度不會這麼快轉變,我個人還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蕭良說道,“我之前是有考慮過一些打草驚蛇的部署,讓郭晉陽這些人自亂陣腳。不過,我這次來秣陵大學,確實是來進修的,沒有精力去搞太多的花活。”
“你考慮過哪些部署?”馮薇玲打破砂鍋追問道。
蕭良讓馮薇玲跟他到客廳,坐沙發上拿出筆記本電腦擱膝蓋上打開,找到一個隱藏加密文件夾打開來。
這年代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偏光性差,馮薇玲得湊近過來,才能看清楚文件夾裡的文件,臉頰不經意間碰了蕭良赤裸的胸膛,下意識閃躲了一下。
“你厭惡男人?”蕭良問道。
“你要是想,我應該可以忍受。”馮薇玲轉頭看向蕭良,說道。
“我是說,我現在去睡覺,不用擔心明天一早醒過來,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被個女人騎身上!”
蕭良確認筆記本電腦裡的其他機密資料都設了密碼後,然後將筆記本電腦遞給馮薇玲,說道,
“你自己看吧,我要去洗澡睡覺了……”
蕭良洗個熱水澡,然後拿了一篇論文躺床上看了半小時,睡意就又湧了上來,再醒過來天已經蒙蒙亮了。
馮薇玲沒有一個人留在客廳裡,這時候從衣櫥裡抱出一床多餘的被褥,在他床邊的地板上打了一個地鋪,這時候正抱著筆記本電腦看得投入;人也洗過澡了,還不要臉自己從衣廚裡拿了他的t恤穿上。
“一夜沒睡?”蕭良坐起來,問道。
“嗯,”馮薇玲看了蕭良一眼,好奇的問道,“你這些資料都是從哪裡搞來的,你怎麼會知道融金投資從省國投拆借一億五千萬融資的數據,你從哪份文件看到的,還是僅僅道聽途說?”
“所以說你現在組建的調查團隊,太業餘了嘛!這些信息,遠比你安排人盯住孫仰軍他們的一舉一動更重要,”蕭良伸了一個懶腰,說道,“至於你想知道我怎麼知道這些數據的,我們的關係好像還差了那麼一步?反正我給你看到這些資料,確實可靠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