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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稱善量惡上龍虎(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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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梧峰上連冷風都值得懷念。

“師尊,我現在幾品了?”

他臉皮厚,恬不知恥地湊到近前,周依棠把手探過去,道:

“五品。”

“總算五品了,”他頓了頓,望向她腰間的劍,“能碰碰你的劍嗎?我想感悟感悟。”

獨臂女子眉頭微蹙,遲疑後還是抽劍而出,橫在他麵前。

他小心翼翼地撫摸劍身,內斂凜然的劍意流過指尖,那時他目光猶如朝聖。

周依棠放開手,劍便落他手上,他握劍一舞,滿堂生寒,劍意仿佛流遍他每一條經絡,他舞得看似虎虎生風,可劍甲卻從細微處覺察異樣。

良久,劍竟從他手中舞脫而出,砰地一聲釘入牆麵,他尷尬地定在原地。

周依棠不動聲色地抬指,劍又重回她手裡。

“這劍不太認我。”他道。

“是你不能駕馭它,卻非要強加。”周依棠點撥道。

他那時還有幾分單純,撓了撓腦袋,“我隻是想在它身上貫通我的劍意。”

“五品的劍意在它看來太稚嫩了。”

“你摸摸,我可不稚嫩。”他嬉皮笑臉道,說話總這般沒分寸。

周依棠不甚在意,隨意把手撫上他天靈蓋,他卻孩子氣地把頭往前頂一頂。

獨臂女子斂了斂眸,隻略微用力,他便像灌了鉛般給定在原地。

“經絡都開得差不多了。”她收回手。

他道:“那沒多久就趕上師尊你了。”

“妄語。”見他仍嬉皮笑臉,聽不進去,獨臂女子便冷冷道:“你若依舊如此,還怎談承我衣缽?”

“…師尊教訓得是。”

“從來都是。”

“是,師尊教訓得從來都是。”說著,他看了眼若缺劍,便道:“如果我承了你衣缽,這劍也傳給我嗎?”

“…自然。”

“哦,不怕被我弄斷吧?”

想到剛剛脫手而出,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問,見狀,獨臂女子嗤笑搖頭,

“你沒這本事。”

他似有不服,不滿道:

“萬一呢?”

周依棠本欲明言否認,見他沒個正形,反問道:“何來萬一?”

他故弄玄虛地微微一笑:“譬如有座四十裡石山,每隔百年,就有長壽之人輕輕拂拭一次。直到石山完全消磨殆儘時,就是萬一了”

話還沒說完,她屈指敲去,

“打佛家機鋒,當罰。”

………

回憶如窖中美酒,留在心底的角落揮發著餘香,一點一滴時不時就繞過鼻尖,可當你當真要揭開品嘗從前的味道,又會發現早就都揮發得一乾二淨,空空如也。

周依棠遠望山景,天光冥迷,此時正晨昏,虛幻的淡黃色彩覆蓋大地,景色朦朧得不能再朦朧,因那輪廓迷離,所以萬般變化也不足為奇,時而化作密密麻麻冷杉下的一小片花海,時而化作交迭一起的細膩勻稱的肌膚紋理。濡濕的群山像是汗津津的被褥,它沒有張力,也因此沒有定形,在不斷運動、撐起又落下,這一點景象又讓她想起事後交迭的呼吸,她抿住嘴唇,鼻息仍打在他脖頸上,他垂眉低首,不僅撬開嘴唇,甚至連呼吸都試著跟隨她的節奏,這時她厭惡地側過臉,就從窗欞處遙望到絢麗的晚霞和狂奔的彩雲。

無意義的回憶浮過腦海,正如高僧對燈入滅時所見的最後一絲燭花,周依棠轉頭而去,順著台階而下。

身在最高處,龍虎山的殿宇順著山巒依次排開。

周依棠的目光跨越重山落向山腳,他先前已離龍虎而去,不會再度折返。

為免突生波折,他就此離去也好。

玉皇殿琉璃金頂泛著明暗不定的光暈,老天師像是從門檻縫裡鑽出似的,朝獨臂女子重重拱手。

“天師不必多禮。”

老天師依舊鄭重,緩緩道:“若無通玄真人取來此爐,這一回就功敗垂成了。”說罷,他收起手,笑道:“不然我這把老骨頭,也不想給一個後輩稽首啊。”

談話間,老天師側身抬手相請,寬闊的殿宇內最顯眼的就是一尊三足圓爐,龐大得擠滿小半殿宇,與玉皇像齊平,這便是周依棠從聖天子處借來的熔爐。

無嘴饕餮紋正對大門,仿佛以天地為口齒,猙獰的麵容殺氣橫溢。

兵主爐。

上古之時,以蚩尤為兵主,其製五兵、冶銅鐵,與黃帝爭戰於逐鹿,這熔爐是祭祀兵主蚩尤所用的上古禮器。

熔爐四麵都有法壇,龍虎道人們各持令牌、長幡等物簇擁熔爐,一位位都是鶴發童顏,放在平日裡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伯師叔,他們見老天師引著周依棠入內,都恭敬地打了個稽首。

隨後,目光便齊齊落在獨臂女子身上。

周依棠並不耽擱,手拂過方地,兩截斷劍便呈現眼前。

正是若缺劍。

眾人見到此劍,呼吸不住凝重幾分,縱斷開兩截,可此劍仍是天下名劍之一,在人心中極有份量。

周依棠一拍,“去。”

斷開的若缺劍化作兩道流光飛入熔爐之中,隻待重鑄。

老天師再度向周依棠稽首,其後一眾正一道道人也隨之紛紛拱手。

獨臂女子沒有還禮,隻是問:“重鑄還需多久?”

老天師緩緩道:“老夫已上奉老君,吉時一到,即刻起爐,隻消三日足矣。”

獨臂女子點頭後道:“此劍隻借你們一時。”

有道人聽到這話想爭辯兩句,老天師抬手攔住,道:“通玄真人不必擔心,有借有還的道理我們還是明白的,若缺劍貴為劍塚中千劍之劍,哪怕重鑄之後,我們正一道的人想得它認可也難如登天,何況它蘊含‘大成若缺’這等磅礴神意,跟我們的龍虎劍陣契合得不算嚴絲合縫,不自謙的說……可補天闕的劍用在這裡,是大材小用了。”

周依棠微微頷首,似是認可了老天師的話。

她再望一眼兵主爐,目光仿佛穿過銅牆鐵壁盯住斷裂的若缺劍。

若缺劍的宿命是讓天門開裂,周依棠從來知道,但這並不是意味著若缺劍是天門開裂的根源,恰恰相反,把天道比作一病入膏肓之人的話,若缺劍要做的事就如同刮骨療毒,劍開天門是為剖開腐肉。

隻是世事無常,兩世都折於人手。

然而福禍相依,陰陽轉換,否極泰來,既然若缺劍原本能讓天門開裂,重鑄之後,也能化開天門為補天闕。

玉皇殿內,待法壇逐漸運轉,火焰燃起,長幡搖晃,獨臂女子知道重鑄要開始了,便轉身離去。

待通玄真人身影遠去,蜿蜒的山道上有人拾級而上,老天師不看也知道是誰,跨出玉皇殿相迎。

昭熥打了稽首,老天師扶住他雙肩,問道:“可辦妥當了?”

“隱太子已讓斬邪雄劍歸陣,”昭熥打量了眼玉皇殿內的景象,試探問道:“師傅,不需要泰殺劍了?”

老天師聞言斂了斂眸子,既沒有搖頭,也沒點頭,此時山風拂過,窸窸窣窣翠葉交迭相撞,他仰頭闔眼,似在傾聽,長長白須隨風飄舞,仙風道骨。

昭熥安靜等侯。

許久之後,他耳畔傳來老天師的嗓音。

“他還在龍虎山的地界,泰殺劍由老君所賜,關係到我派道統,既然有機會,務必竭力取回,否則通玄一走,劍陣再度殘缺,我龍虎山縱有兩千年底蘊,也扛不住誅殺天上仙人後的劫數反撲。”

老天師的嗓音分明一模一樣,但仔細去聽,語氣卻有些不同於先前,若有旁人在場,難免狐疑。

昭熥重重點頭,應聲道:“我從三師弟那裡得知,礪鋒閣的人早就想殺他,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而那群白蓮教聖子聽憑隱太子吩咐,也有除掉他的意思,再加上我們龍虎山,三者合力,他踏不出江西半步。”

“如此甚好,交你下去安排吧。”

昭熥沒有立即動身,嘴動了動,欲言又止。

老天師似是看穿他的所想,笑嗬嗬道:“勤勉修行,切莫焦躁,不日以後,你當為嗣師。”

嗣師是天師的繼承人,此言一出,昭熥眼含熱淚,躬身下拜。

良久後,又一陣風吹過,老天師有些恍惚,驚道:“昭熥,你這孩子快快起來。”

昭熥趕忙起身。

老天師扶住他看了一會,而後又疑惑地問道:“老夫剛剛跟你說什麼了?”

昭熥把原話複述交代了一番,識趣地隱去了嗣師的事。

老天師神色幾番變換,眉頭緊皺,長長歎氣道:“既然有吩咐,那就隻能如此了,但老夫隻怕…如果他反其道而行之,強上龍虎,有通玄真人在場可不好下手啊。”

昭熥聽罷,站在那裡,嘴角露出一抹譏笑,“師傅多慮了,彆的不說,眾英雄龍虎山下秤善量惡,名分高下,如果這一惡貫滿盈的魔頭在此,誰會不想…除之而後快?”

……………

白日高懸。

龍虎山下熱鬨沸騰,煉魔淵圍剿後,英雄會已火熱到了鼎盛,今日一早便有無數身影風馳電掣地趕向山前廣場,等候天官秤善量惡,決出英雄豪傑共赴龍虎,廣場內外水泄不通。

山腳下的市鎮也是車水馬龍,街邊無數新支起來的茶攤酒檔,哪怕隻有幾張板凳,生意都紅火至極,茶酒價格也越叫越高,一壺粗茶竟賣到一貫錢,宰客都擺在了明麵上還是賺得盆滿缽滿,隨便扯破布支起的茶攤都如此,何況茶館?

有一男二女上了鎮上最高的茶館。

茶館已人滿為患,哪怕包廂也都有其主,小二早早在門外阻人進門,可他們仍能上去,原因無他,武功夠高,給的太多而已。

不過給得再多,掌櫃總不能趕客,還是要跟人擠一包廂。

茶館裡處處包廂都是佩刀掛劍的江湖好漢、武林前輩,總不能平白無故地同人分享包廂,事關名望顏麵,有時比命更重要,於是乎一個個如臨大敵,若要推門而入,非要交手惡戰一番不可。

贏的人留下,輸的人讓座。

陳易不喜歡打打殺殺,還是講講道理為好。

縱覽一圈,發現竟有一處房門大開,毫不遮掩,似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不怕人闖,隻怕人不闖。

既然有人恭候大駕,怎能不去?

這下有戲看了,各處廂房的江湖豪傑見人縱身而入,紛紛把目光挪去,屏息凝神等候大戲開幕。

領著大小殷還有魂魄形態的東宮姑娘,陳易推門而入,一來便徑直落座,自顧自地斟茶。

茶館外黑壓壓的人頭走過,嘈雜聲不絕於耳,這裡人聲鼎沸,街邊賭錢的大嚷大叫被淹沒在人流裡。

裡麵的人開口道:“陳千戶的大名,放哪裡都很響啊。”

陳易斟著茶,沒做理會。

那公子又問道:“曾為西廠千戶,因謀逆大不敬被天下通緝,然而無數人追殺無一得手,可見武功高絕,不僅如此,朝廷二品大員蘇鴻濤都不幸身死其手,真是窮凶極惡啊。

雖然此人我是最近才聽說,但你以前沒聽過嗎?”

“聽過,這陳千戶目無尊長,好勇鬥狠,貪財好色,不過狂妄無知的賊人而已。”陳易終於開口道。

“哦?當真如此?”

那公子說著,向他身邊二女投去求問的目光。

“不錯,”

女子應道:

“然而他的道侶殷惟郢,無欲無求,道心通明,隻論道心,縱上溯千年,亦不失鳳毛麟角之才。”

陳易斂了斂眸子,不置一詞,隻是默默記賬。

那公子有些驚奇道:“那這豈不是…癩蛤蟆吃上天鵝肉?”

“若非如此,怎是佳話?”殷惟郢淡然回應。

那公子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頭,旋即目光露出一絲凶狠凜冽,麵帶譏笑,

“既然如此佳話,那看來做對亡命鴛鴦,也是個不錯的下場。”

陳易此時側過臉,終於正眼看向眼前之人。

人有點麵熟,在和神國認識過。

隱太子。

如今那群狂熱的白蓮聖子們,因為經文的緣故,唯他馬首是瞻。

砰!

頭頂上房簷頃刻塌陷,凜銳的寒光由上而下貫穿刺去!

卻見房中黑影一閃,下一瞬泰殺劍的鋒芒宛若遊龍般頃刻蜿蜒,轉瞬間又聽轟的一聲,礪鋒閣的殺手鐘厚便被陳易一腳踏在地上。

鐘厚想要掙紮著起身,背上卻驟襲來巨力,被陳易一腳踩斷脊骨。

尖聲慘叫中,陳易朝隱太子挑了挑眉頭,勾了一勾手指。

隱太子撫掌大笑,緩緩起身,像是不急於出手。

這時的茶館外,

喧囂聲突然直衝天穹,成千上萬高來低去的身影飛簷走壁,黑壓壓的人影如同洪流朝龍虎山滾動,上清宮前,有金光流溢的天官手提秤砣,踏雲現身。

無數江湖豪傑等待多日,翹首以盼,

是時候了,

秤善量惡上龍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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