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少女直直看著,儲意遠覺得丟臉,這樣落魄的景象竟然被他們看到。
神教兄弟姊妹雖說是兄弟姊妹,但正因親近,才更不好被看到這些,倘若回去宣揚白蓮教都是老弱病殘,又該叫人如何處之。
褚意遠便走前幾步,主動出聲道:“這就是個小據點,我們待幾天,交接過後就走了,得委屈你們一陣子。”
與少女不一樣,陳易隻略掃一眼,便回道:“明白,不過還是儘快,傳聞龍虎山英雄會在即,舉義旗討伐白蓮教,我們還是儘早看個究竟為好。”
褚意遠連連點頭,龍虎山英雄會之事他哪裡不知,龍虎山為避白蓮教的天威而封山閉門,邀請天下道門助劍。
而江湖之事,往往你幫我,我幫你,你在找彆人幫我,我又找彆人的彆人幫你,此事遍傳天下之後,便除道人外還彙集了大批的江湖人士,人的天性是湊熱鬨,於是一場道門助劍,口口相傳中變成了英雄會。
褚意遠對此是深惡痛絕,平日有難阿貓阿狗不見一個,一到剿滅白蓮教就什麼江湖高手都來了。
陳易繼續問道:“話說回來,儲香主在這是要交接什麼?”
褚意遠聞言露出苦笑,壓低聲音道:“湖廣之事罪魁禍首在蘇鴻濤,但兄弟我怕也是難辭其咎,現在怕上麵追究下來,要做點將功贖罪的活計。”
蘇鴻濤的魂魄被湮滅,寂遠的魂魄陳易也沒有放過,自然不必害怕過早暴露,不過,褚意遠口中將功贖罪的活計還是叫人好奇。
陳易問道:“將功贖罪的活計?”他四下看了看,“這裡有什麼特殊的麼?”
褚意遠對陳易這麼一問早有預料,他意味深長道:“遲些再說吧,連我都得先探清探清情況。”
………
村子破落得不忍直視,處處荒草叢生,殘舊石牆下生滿苔蘚,沒有家禽牲畜的聲音,撂荒的田埂裡立著坑窪不平的石碑。
這裡眼下雖住了人,不是經常有人生活的跡象,反而一派廢棄之景,看來這些白蓮教人也是從彆處來的。
三人暫且在這村子的祠堂裡落腳,陳易有意無意之間探聽消息。
從褚意遠吩咐四周村民的隻言片語來看,他們是在這裡挖掘著什麼地下遺跡。
難道腳下有個秘境?
陳易正想著時,耳畔忽有聲音道:
“這裡有點古怪。”
還能是誰,就是那終日待在鼎裡麵的老聖女。
陳易便道:“看出什麼來了?”
“不確定,要先看看地勢,我感覺…跟他們挖出我這個鼎的地方有幾分相像。”老聖女如此道。
陳易眉頭微挑,從中捕捉到一絲線索,她為何會藏在這鼎裡,又這無生鼎真正來曆是什麼,那都是老聖女始終沒有跟他透露過的信息。
陳易隻知道的是,這鼎絕非白蓮教之物。
他回過頭,跟殷聽雪和東宮若疏叮囑一番好好呆著後,便起身離去。
殷聽雪眉宇間略有愁緒,本來想說說的,隻是不好耽擱陳易,便按捺下來,待陳易走後,她環顧四周,看著祠堂外不時來往的白蓮教人,最後歎了口氣。
湖廣一路所見雖殘破,可到底是沒過於深入,這長在王府的少女才知什麼是流離失所。
一旁的東宮姑娘沒心沒肺,更沒少女那麼多愁善感,她早就餓了,便從方地裡摸出了饢餅和熏肉。
武夫不是道士僧人,可以餐風飲露,辟穀不食,練武的基礎本就從吃開始,若非到了出神入化的宗師境界,最多隻能做到十幾日不進食而已。
不過東宮姑娘沒有不吃飯的壞習慣。
匕首片下熏肉卷到饢餅裡,東宮若疏幾口一個,很快又片起肉來,殷聽雪耳朵微動,便見兩三個孩子站在門外,盯著東宮若疏手裡的食物看。
殷聽雪朝東宮若疏道:“還有嗎?我也要一點。”
東宮若疏便分了塊餅給她,殷聽雪分成好幾塊,遞去給那些孩子們,他們手一抓,飛快地又害怕地跑走了。
他們似乎把她們當作不可冒瀆的神女了,不敢過多接觸,害怕冒犯。殷聽雪聽到這樣的話音。
待殷聽雪去而複返,東宮若疏手仍不停道:“原來你是分給彆人啊,早說嘛,其實沒必要。”
“沒必要?”殷聽雪問。
東宮若疏指了個地方道:“看那。”
殷聽雪順著望去,便見祠堂不遠的樹下,幾個婦女圍著鍋添柴看火。
那裡確實燒著口鍋,似乎有什麼吃的。
“我看見他們在煮東西呢。”
說著,東宮若疏自來熟地朗聲叫道:
“你們在煮什麼好吃的?”
婦女們被驚了下,直接站起身來,殷聽雪走前幾步,她們就都唯唯諾諾地低下頭,唯有一老婦想到什麼,趕緊站到鍋前。
老婦不好意思地擋著,可殷聽雪還是看到了,身後鍋裡煮著草葉和黃泥巴……
“那不是吃的。”殷聽雪定了好久後道:“那都是些黃泥巴、草根、樹葉。”
“噢,她們在煮鹽吃呢,我師傅說過,泥巴能煮出鹽吃。”
相較於殷聽雪,東宮姑娘多出許多江湖經驗,她繼續道:
“看著吧,他們有彆的東西吃,肯定是些豆飯紅薯爛米湯什麼的,這些都可以吃。”
“……他們就吃這些嗎?”
“是啦,不然早吃樹皮了,那可不好吃。”
東宮若疏沒心沒肺,話說得就跟個孩子似的,眼裡沒一點貧富貴賤,亦無悲哀憐憫。
殷聽雪望著這些,於心不忍,便道:“東宮姐姐能不能分點吃的?”
“那可是我自己的。”東宮姑娘道,“我跟你認識,分給你沒什麼,跟他們可不認識。”
笨姑娘的腦子沒這麼多彎彎繞繞,不過遠近親疏,還有欠債還錢,殷聽雪略作思索,便道:“那算我欠你個人情怎麼樣?”
“也成。”東宮若疏當即分了幾張餅給她,“你之後要幫我好好勾引陳易啊。”
殷聽雪展顏一笑,東宮姑娘胸脯是大大的,胸懷也是大大的……
她旋即便為之前有點敵視東宮姑娘而羞愧,暗暗想之後得幫著點東宮若疏才行。
………
陳易一路所見,便知留在這裡進行挖掘工作的都是些老弱病殘。
他從來知道,白蓮教亂不是無源之水,這些流離失所的平民百姓便是白蓮教的根源。
正因他早就知道這些,才不會對白蓮教有所動搖,平民百姓是平民百姓,白蓮教是白蓮教。
陳易登高望遠,將這裡的地勢都看在眼裡,山脈連綿起伏,村子位於群山間的穀地裡,是在低窪處。
恰恰該是彙集之地,待大雨之時,這裡就定會被水流淹沒,在這建村落,水下亡魂不知其數,隻是……
陳易嗅不到半點陰氣。
“這可就奇了怪了。”陳易喃喃道。
“雨水生陰氣,雨下在哪裡,陰氣就彙在哪裡。”老聖女說著,亦是皺起眉頭,“你布一場雨看看?”
裝神弄鬼本就是道士的好把戲,周依棠沒給陳易正式賜過道號,他相當於是個山林野道,就更是老本行。
陳易撚出祈雨符,符紙深棕色,筆跡娟秀,自是由殷惟郢所畫,他瞥了眼,發現末尾勾得不好,效用想來會有所削弱,也罷,再算一帳吧。
陳易輕輕嗬上口氣,正欲拋起符紙,莫名地,麵頰劃來一絲冰涼。
咦?
陳易撚回符紙,冷峻的麵容沾上雨滴,淋瀝的小雨自遠處往這裡下了過來。
有人。
…………
“老前輩,此法真能逼出白蓮教人?”
林木間影影綽綽,裡頭響起話音。
“不急不急,這是在索陽氣。”
“索陽氣?這是個啥意思?”另一個獨眼漢子問道。
“天地陰陽並不涇渭分明,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如果我們就這樣去找,無異於大海撈針,到死都找不到。”
張生真慢條斯理道:
“於此,隻要陰氣一重,那麼陽氣就像白紙一樣的墨點,那些白蓮教人聚齊在哪裡,就無所遁形了。”
“不懂,還不殺人,我刀都要鈍了。”獨眼漢子道。
“老前輩彆跟這粗人計較,等宰了這群白蓮教人,我們自有酬勞。”
說話的是這群武夫的領頭,名作何維,他們是山西晉州人,此行南下是為龍虎山英雄會。
既是去拜山,怎好無拜山禮,這不,自一僧人口中探聽到這裡是白蓮教的後勤據點,他們一人幾顆頭顱,好不折了他們折刀派的門麵。
張生真笑著道:“各位江湖豪氣,小道欽佩萬分,恰巧小道也要去龍虎山,何不一起同行?”
這話落下時,在場眾漢子都猶疑了起來,這鎮上找的張生真分明就是個山林野道,順水推舟就想借他們折刀派的名頭上龍虎山,帶這種人一塊上路,到了英雄會豈不丟份?
隻是眼下有求於人,不好說罷了。
張生真見此,略有不悅道:“諸位莫看小道落魄,前些時候騎鶴下龍虎的寅劍山陸仙子,小道可是與她相談甚歡,互贈道緣。”
何維打了個哈哈道:“到時絕不會怠慢老前輩,先尋人吧。”
張生真不悅歸不悅,可畢竟這些人付了錢,眼下更需要他大顯神威,好折服這群粗俗武夫。
雨水降下,張生真念念有詞。
半晌後,他道:“尋到了。”
眾人都靠了過去,麵色凝重。
“可是,”張生真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喃喃道:“都是群老弱病殘啊……”
此話一出,眾人都微微一怔,原以為必是一場血戰,酣暢淋漓間刀光劍影交錯,沒想到會是這般情況。
想想也是,若不是老弱病殘,怎會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偏僻地方?
可這樣一來,還動不動手?照江湖規矩,老弱婦孺切莫趕儘殺絕,隻得打道回府了。
眾人彼此沉默許久後,忽有一人出聲道:
“來都來的,還是殺了吧。”
一漢子一拍大腿道:“對頭,反正都是白蓮邪人,沒一個無辜。”
“哈哈,管他老弱病殘,殺的就是老弱病邪!”獨眼漢子說著,亮出大刀。
“柿子要挑軟的捏,嘿,不是老弱病殘我們還不殺。”
一眾折刀派漢子們呼來喝去,短短幾瞬就邁過了江湖規矩的坎。
反倒是張生真這老道士麵色有些泛白,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輕輕歎出一口氣。
誰叫這些老弱病殘入了白蓮教,既然墮入魔道,成了白蓮邪人,也就隻能說各有各的命數了。
一眾漢子提刀下山,順著山路朝這那處殘破村落走去,刀光寒亮,端是一副猛虎下山的架勢,便是窮凶極惡的山匪見了,也得在掂量掂量。
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
忽地陣微風掠過,何維便瞧見一個身著道袍的年輕男子,背劍攜刀,立在山道中央,似一點潑墨似的孤影,風吹袖袍,又好似個鬼魂。
眾漢子步履減慢,仍舊不停,何維摩挲了下刀柄,正欲喝問一句“來者何人?”
“你們是誰?”
還不待他們開口,這人竟先反問。
“我們是誰?”獨眼漢子大笑了聲,道:“哪來的臭牛鼻子,平白無故攔你爺的路,要多遠滾多遠,沒你的事。”
分明就是碰見攔路虎,來個下馬威趕人走。
那人沒走,不僅沒走,反倒慢騰騰地走過來。
一身道袍,白蓮教人最喜假扮道人何維側過眸子,給獨眼漢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退開。
獨眼漢子旋即會意,讓開了半步,讓何維上前走去。
那道人在何維麵前一丈站定,何維賠起笑臉,抱了一拳道:
“這位公子,抱歉叨擾,不知晉州折刀派聽沒聽過?”
話音還未落下,何維劈頭就是一刀砍了過去。
這一瞬間的爆發勢大力沉,就要將此人連頭帶皮都斬下來。
卡。
刀落在一半,卻硬生生卡在了兩指之中,氣浪翻湧卷起道人袖子。
指尖撚住大刀,輕輕一折,十幾斤的大刀砰地一聲斷開兩半。
“聽過了。”
那道人朝眾人笑了一笑,何維麵色一滯,眾人還未反應,寒光忽過,何維的腦袋便被斷刀斬掉地上,滾了足足兩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