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作為一座曆史名城,不僅僅因為是孔子故鄉,還因為其本身就擁有深厚的曆史底蘊。
它東連泗水,西抵兗州州城,南臨鄒縣,北望泰山。
東南北三麵皆環山,中西部則是由泗水、沂水(小沂河)衝擊而成的平原。又屬於東亞季風氣候區,水土肥沃,氣候宜人。
因此,早在五六千年前,便有華夏及東夷人在此聚居,乃至建立城池。
據說黃帝便是誕生在曲阜的壽丘,而在黃帝之後,五帝之一的少昊還曾在曲阜營建都城。
到了商朝時,曲阜早先為奄國國都,後來商王朝旅遷國都,也曾在曲阜定都一段時間。
等到了周朝,曲阜又是魯國國都。
因此,稱曲阜為四朝古都都不為過。
當然,明代人來講,曲阜最為人所熟知的還是孔子故鄉,因此有不少儒生慕名前來遊學、瞻仰這塊生養孔子的土地。
當然朱元璋帶著劉長安、劉若月、李貴和三名侍衛走上街頭,便注意到行人中頗有些個作儒生打扮的。不過朱元璋仔細觀察了下,發現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輕的儒生很少。
不用想,必然是過去十幾年大明宣揚科學,在一定程度上對儒學造成了事實上的打壓,所以如今願意學習儒學的年輕人少了很多。
相較於其他城池,街上書鋪以及賣文房四寶的店鋪也相對多些。
不過就繁榮程度來講,肯定比京師差遠了,因此朱元璋逛了一會兒,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便讓李貴找個帶院子的客棧住下。
李貴正讓人去找呢,朱元璋這邊不知不覺逛到了孔府附近。
“外公,這就是孔聖人的故居嗎?好大呀,比我們家大多了。”劉若月望著長長的院牆,以及裡麵聯綿的屋簷,情不自禁地感歎起來。
劉長安則道,“外公,這孔府院落看著新得很,應該不是孔子生前蓋的吧?”
朱元璋聽了忍不住笑起來,“傻孩子,你都知道孔子距今有一千八百年了,若是他生前居住的房屋怎麼可能留存到現在?”
“眼前這棟孔府院落,是咱在洪武十年,下旨為專為衍聖公蓋的府邸。”
“至於真正的孔子故居,還在西邊呢,雖是早在春秋時孔子故去的第二年便由魯國將其設為‘襲封宅’,也即是廟宇,後來曹魏、宋代、金代都曾對其擴建,但依舊不如咱大明蓋的這棟府邸廣闊壯觀。”
劉長安不解道,“外公不是不喜那孔子後人麼,為何還要為他們蓋這麼大的府邸?”
朱元璋道,“傻孩子,忘了咱之前說的話了?咱封孔子後人為衍聖公,是為了將其當做一塊招牌,歸攏天下儒生之心。”
“後來為衍聖公蓋這座府邸,也是同樣的道理——並非咱看重那衍聖公本人,而是看重他孔子後人的名頭。做這件事,也是給天下讀書人看的。”
劉長安依舊是聽得似懂非懂,但在努力理解。
朱元璋帶著幾人在孔府外麵走一會兒,李貴便道:“皇上,客棧找好了。”
朱元璋點頭,“行,那咱們便過去歇息吧,畢竟坐了一上午的車,又逛了這麼久,倆孩子都累了。”
誰知才離開孔府不過百多步,便見一座幾進的大宅前有不少人看熱鬨。
“王管家,求求您,就讓蘭兒見俺一麵吧?俺都三個月沒見著俺家蘭兒了。”一個中年漢子哀求著喊道。
“鄒老二,彆給臉不要臉,你女兒既然賣身到俺五老爺家中當丫鬟,那就是五老爺的人,豈能你想見就見?速速滾球,不然彆怪俺們對你不客氣了!”
中年漢子忽然道:“王管家,你告訴俺,是不是蘭兒出事了?當初你可是跟俺家說好的,她隻賣身十年,十年之後就放還的,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呀!”
“什麼出事兒?!”王管家聲音忽然提高了好幾度,“聽誰亂說的?鄒老二,最後一遍警告你,不要在這裡胡鬨,更不要胡說,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朱元璋此時已經下意識擠進了圍觀的人群。
便見一個身材高瘦、衣著破爛的中年漢子忽然衝上前去抱住了一個中年胖子的腿,道:“俺家蘭兒肯定是出事了,如果沒有,你為啥不讓她出來見俺一麵?”
王管家一臉嫌棄地想踹開中年漢子,卻踹不動,忙喊道:“都是吃乾飯的?把他拖開,亂棍趕走!”
站在王管家後麵的幾個孔武大漢聞言立馬上前,將中年漢子拖開,用短棍砰砰地打。
中年漢子似乎認定了什麼,雖然被打,可就是不走,反而大聲叫喊,“你們這些騙子,還俺的女兒!還俺的女兒!騙子···”
朱元璋眼見中年漢子被打得鼻青臉腫,都站不起來了,便對李貴道:“把人救下來。”
李貴當即帶著幾名便衣侍衛上前,三兩下就將幾個孔武大漢打趴下,把中年漢子救了下來。
那王管家直接看愣了,回過神後,趕緊退到院門邊,指著李貴等人,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跟鄒老二什麼關係?!”
李貴道:“路過的遊人,跟鄒老二沒關係,隻是不想見到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生生打死。”
王管家道:“遊人?知道俺家主人是誰嗎?是孔五爺,衍聖公的弟弟,你們敢管俺家的閒事?!”
李貴道,“你家主人既是衍聖公的弟弟,就更不該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難道不怕壞了衍聖公的名聲?”
周圍許多人圍觀,儘管其中相當部分都是孔氏之人,可王管家到底說不出過分的話來。
李貴見到朱元璋示意,便和幾個便衣侍衛直接攙著中年漢子離開,王管家倒也沒再叫人阻攔。
一行人來到李貴之前讓人找的帶院子客棧中,朱元璋先讓人找來大夫給鄒老二看了看,得知其都是皮肉傷,便讓大夫給敷了藥,又從客棧要來一碗小米粥讓鄒老二吃了。
吃過粥,鄒老二精神恢複不少,看出朱元璋才是主人家,便向其拜謝,“草民鄒懷,多謝老先生救下了俺,俺無以為報,若有來世定為老先生當牛做馬。”
說完,鄒懷向朱元璋磕了個頭,就起身要離開。
朱元璋問:“你這麼急著去做甚?”
鄒懷咬牙道,“俺要去告官,告孔五爺害了俺女兒性命!”
朱元璋道,“你若要告官,可否先跟咱講講你女兒的事,興許咱能幫上些忙呢?”
李貴這時也幫腔道,“鄒老弟,咱家老爺是致仕的官員,真能幫到你。”
聽此,鄒懷張了張口,突然就崩潰流淚。
“都怪俺沒用啊,嗚嗚···”他哭了會兒,發泄了情緒,才道:“俺本是孔府的佃戶,早年也曾讀過幾年書,後來便娶妻生下一女一子,日子雖貧苦了些,倒也過得安穩。”
“可去年俺兒子生了怪病,花光了家裡積蓄,一時籌不到藥錢,俺家蘭兒不知從哪兒聽說孔五爺府上收婢女,隻要進去伺候主人家十年,便能拿到一大筆錢。”
“蘭兒先私自跟孔五爺的管家說了,才回來告訴我俺,俺本不同意。”
“可後來那王管家過來,說在孔五爺府上當婢女多麼好,還說俺若是想念女兒了,每月都可看一次。”
“俺看兒子病痛得難受,得靠吃藥才能緩解,就沒經得住王管家勸說,同意了這事兒。”
“蘭兒進了孔五爺府上,早先四個月卻能出來與俺見上一麵。蘭兒隻說府上規矩森嚴,主母動輒打罵,倒也沒彆的,且還能吃到主人家剩下的肉菜。”
“可到了三個月前,俺再來見蘭兒,王管家便推脫蘭兒正在府裡忙,沒工夫見,讓俺下個月再來。”
“俺當時沒懷疑啥,等下個月再來,可王管家又托詞蘭兒跟孔五爺的夫人去上香了,又讓俺下個月再來。”
“俺心中懷疑,便托人打聽了下,這才聽說,蘭兒兩月前就被送去了孔二公子那裡,之後再也沒出現過。”
“俺聽人說,孔二公子不僅好色,還害了不少女子性命——俺擔心蘭兒,這才上孔五爺府前鬨起來。”
“俺之前還想著,俺家蘭兒那麼聰明,運氣也不錯,興許沒事。可今日這般鬨,王管家還是不肯讓蘭兒出來見俺,多半蘭兒真的出事了。”
講完,鄒懷又忍不住流起淚來。
朱元璋皺眉問:“你說的孔二公子可是衍聖公的嫡次子?”
鄒懷點頭。
朱元璋又問:“那你聽說孔二公子害了不少女子性命,可知具體是哪家人?”
鄒懷搖頭,“俺平日裡隻知道種地,隻是偶爾進城聽人閒聊聽過幾句,哪裡知道有誰家?”
“當時俺還想著,孔二公子是衍聖公老爺的兒子,身份尊貴,咋會害人性命呢,聽過就忘了,等蘭兒出事才想起這事兒來——都怪俺當初沒想起來呀。”
說著,鄒懷越發的悔恨。
朱元璋見從鄒懷這裡得不到更多消息,倒也沒失望,轉而問道:“你準備上哪裡告孔五爺?”
鄒懷道,“當然是去縣衙。”
朱元璋道,“縣衙的大門不好進吧?況且曲阜知縣聽說是孔家支脈的人,說不定會包庇那孔二公子,你真敢去告?”
鄒懷露出了猶豫之色,但隻猶豫了一會兒,他便咬牙道:“蘭兒那麼孝順,俺不能讓她白死了!”
朱元璋審視了鄒懷一番,年輕時見識過很多人世陰暗麵的他不憚以惡意去揣測,鄒懷要為女兒討公道,除了想要個說法,未嘗沒有通過此事向孔府討要一筆錢的想法,畢竟鄒懷兒子治病還需要錢。
當然,也可能鄒懷並沒有想那麼多,就是單純地想給女兒討公道。
念及此處,朱元璋道:“咱的隨從中有會寫狀紙的,待會兒讓他幫你寫一份狀紙,再充當你的狀師,總比你愣愣地找過去要好。”
鄒懷聽了,感激得涕淚交加,再次跪拜:“多謝老先生···”
朱元璋受了拜,擺手道:“李貴,帶他下去安排一番。”
“是。”
李貴帶著鄒懷去了彆處——跟在朱元璋身邊的幾十個錦衣衛可都是熟讀《大明律》的,其中更有擅長“文探”之人,可以從文字之中得到種種有用情報,這種由朝廷培養的精英諜探,冒充個狀師可以說手到擒來。
不過,待李貴、鄒懷離開後,劉長安卻忍不住問:“外公為何不直接下令讓曲阜知縣嚴查那孔二公子?”
相對於劉長安八歲的年紀,這個問題已經算頗有深度了。
朱元璋聽了,微笑道:“兩個原因,其一,此事咱們不能聽信鄒懷一麵之詞——雖然他表現得很可憐,所言也不似有假,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其二,外公想要借此事,看看那曲阜知縣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會秉公辦理此事。”
劉長安聽了若有所思。
一旁聽了滿耳朵的劉若月卻忍不住吐槽,“外公,你們大人想事情好複雜啊,不會頭疼麼?”
“哈哈哈,”朱元璋笑起來,“你是小孩子,當然會頭疼了,等你長大就好了。”
隨後,朱元璋又叫來成紀,吩咐道:“命電報組發電給京師錦衣衛總衙,讓他們派人來曲阜,嚴查孔府一切問題!”
“另外,你們這些人中,也可以分派出去部分,先查起來。但要記住,莫打草驚蛇!”
成紀今日跟隨朱元璋,見到了朱元璋所見的一切,自是能猜到朱元璋要嚴辦衍聖公一家了,當即嚴肅地應道:“末將領命!”
···
···
次日。
曲阜縣衙。
知縣孔公升正在跟一豆蔻年華的婢女逗樂,他雖然年近五十,都能當這婢女的爺爺了,卻能逗得婢女在他懷裡咯咯直笑。
“老爺,你好壞呀~”
“胡說,老爺正直得很,哪裡壞了?”
“你就壞,人家不來了···”
眼見氣氛漸入佳境,忽然師爺在門外喊道:“老爺,有人要告狀!”
孔公升不悅道:“告狀?你讓刑房依規辦理不就是了?讓刑房記好帳,彆忘了三七分就行!”
房外師爺默然幾息,才道:“老爺,有人狀告五爺和二公子害人性命。”
五爺和二公子?
孔公升聽了一愣。
隨即才醒悟道,師爺這麼說,那麼五爺、二公子必然跟他一個姓了。
那···那就是大事了呀!
孔公升頓覺懷裡的小婢女不香了,一把將其推開,稍稍整理了衣衫,走了出去,問:“究竟怎麼回事?”
師爺道,“是一個叫做鄒二的佃戶,說他閨女被五爺和二公子害了性命,還請了狀師呢——這是他的狀紙。”
說完,師爺將一張狀紙遞了過來。
孔公升拿著狀紙稍稍看了看,頓時眉頭皺成一團——他雖然是靠關係坐上的曲阜知縣之位,沒多少真才實學,可這份狀紙條理清晰、文字淺白,他卻是一讀就懂了。
然而正因為讀懂了,他才覺得事情比預想的還要麻煩些。
隨後,他便將狀紙塞回師爺手中,直接問關鍵:“那鄒二除了是孔府的佃戶,可還有彆的背景?”
師爺道,“屬下已經派人去鄒二的村子查了,估摸著晚上就能有結果。”
孔公升道,“去告訴那鄒二,縣衙需要些時間了解此案,三日後再審理此案。”
“是。”
師爺說著便要離去,免得打擾孔公升好事,誰知孔公升又叫住了他。
“再讓人去孔府打聽一下,五爺和二公子什麼時候有時間,就說本縣有要事跟他們商議。可以的話,晚上寶華樓一起吃個飯。”
“是。”
師爺又應聲,見孔公升沒彆的吩咐,這才離開。
孔公升則進了房間,關上房門,沒多大會兒裡麵便傳出了小婢女又哭又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