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陸濤作為知州陸直的公子,雖是個紈絝,卻因上過學,頗有些見識和“抱負”。
而馬三郎發明出“動畫”後前幾日頭一次上街表演,便被陸濤盯上了——陸濤雖不知道後世的動畫,卻也看出馬三郎發明的玩意兒頗有價值,便想將其變作自己的。
他先是派下人傳話,想找馬三郎商談,花些錢買下“動畫”的發明及專利權。
誰知馬三郎連談都不願談就拒絕了。
兩次邀請無果,陸濤這才讓管家帶人將馬三郎綁到了“紅蝶雅築”,準備來個威逼利誘,以較低的價格強行買下“動畫”發明專利。
說起來,陸濤這種行為並不算重罪,而且隻進行到第一步“綁人”,就被朱元璋阻止了。
但通過這件事,以及陸濤圈養七八個打手,還在一擲千金包下了“紅蝶雅築”頭牌紅蝶的行為,朱元璋覺得陸濤平時各種小惡肯定沒少做。
至於其父陸直是否貪官汙吏,朱元璋不敢肯定。
他改變了主意,對成紀道:“陸濤先由你們看押在紅蝶雅築,再派人去嚴查陸直。若是人手足夠,滁州知州衙門其他官員也都查一查。”
“末將領命。”
成紀應了聲,便去安排人手辦事。
朱元璋則讓李貴從紅蝶雅築搞來茶水,就在院中坐著跟馬三郎聊起來。
此時,無論是陸濤還是馬三郎,又或是紅蝶雅築的老鴇、頭牌紅蝶,都意識到朱元璋身份不凡了——成紀等人表現明顯不凡,朱元璋又說要查陸直這個知州,那麼極有可能是朝廷裡的大官。
所以馬三郎麵對朱元璋時難免緊張。
朱元璋則笑嗬嗬地,好像變成了一位慈祥老人,問:“那放‘動畫’的機關是你自己發明的?”
馬三郎先點頭,隨即又道:“也不完全算我發明的——我是從走馬燈和連環畫獲得了靈感,遂將此二者結合為一。”
“可去專利局申請過專利了?”
馬三郎道:“自然是申請了,不然陸濤都不必找我談,搶了我的車子就能仿造出來——這發明其實並不難仿造。”
說到這裡,馬三郎想起什麼,才起身深深一揖,道:“謝過老先生仗義搭救,不知如何稱呼?”
“咱姓黃,你稱呼咱黃員外即可。”朱元璋道,“你這發明很不錯,想好了如何變現嗎?”
“變現?”
見馬三郎疑惑,朱元璋這才反應過來,“變現”是他從劉寬口中學到的後世詞彙,怕是還未傳到民間。
他於是解釋道:“就是用你的發明賺錢。”
馬三郎撓了撓頭,道:“黃員外,我之前在街頭表演就是在用發明賺錢呀?”
朱元璋笑著搖頭,“你那跟街頭賣藝似的,靠百姓看高興了給幾個賞錢,能賺多少錢?”
馬三郎道,“賺得是不多,但至少比以前我當畫匠賺得多好幾倍,我已經很滿足了。”
朱元璋道,“我看你的發明還有不少能改進的地方,比如說配上聲音,又比如說變人力轉動為自動,乃至將你那車子變得更大,或者說更小,小到人能拿在手上看。”
朱元璋雖不是發明家,可過去十幾年,劉寬主持天工院的各種研究、發明都會上奏本告訴他。他看得多了,在這方麵自然比尋常人見識更廣,思維也更開闊。
果然,馬三郎聽了眼睛大亮,頗為激動地道:“您提的幾個建議真是太好了,我一定想辦法改進!”
朱元璋笑道,“咱提的建議再好,你一個人想實現也不容易吧?況且其中有些點子想實現,必然需要不少錢以及能工巧匠。”
“你若信得過咱,咱可以寫一封推薦信,你拿著去京師找天工院院正。不僅能獲得天工院的投資,興許還能獲得一官半職。”
天工院院正?
馬三郎先是一愣,隨即激動地問:“員外您認識江寧侯?!”
朱元璋捋須點頭。
馬三郎興奮地要跳起來,“那可是江寧侯呀,傳說中的謫仙人,發明了蒸汽機、火車、水泥等好多東西呢!您真能讓我見到他?!”
朱元璋沒想到馬三郎這麼崇拜劉寬,頗感意外,但還是點頭道:“咱曾在朝裡做官,跟他能說上幾句話。”
馬三郎當即又是深深一揖,“多謝黃員外!”
朱元璋就在紅蝶雅築裡寫了一封推薦信,交給馬三郎後便帶著李貴等人離開了,隻留下幾名侍衛看住陸濤等人。
之後,朱元璋帶著劉長安、劉若月在滁州城又逛了逛,見天色已晚,便讓人包下一處做客棧生意的民居(類似後世民宿)住下了。
錦衣衛很給力。
事實上,錦衣衛在滁州本就安排有人,成紀隻需聯絡到錦衣衛的滁州負責人,便能獲得相當部份他想知道的信息。
次日早飯後,他便向朱元璋彙進行了彙報。
“皇上,滁州東城王氏紡織廠東家王金棟小舅子的事已經查清了——此人確實有利用工廠職權之便勾引兩家婦女,目前已得手七人,其中四人尚未出嫁,三人為有夫之婦。”
“除此外,此人還利用職權謀取私利,損害了王金棟的利益。”
朱元璋點頭,“將證據和事情原委寫作兩份,一份給那王金棟,另一份送到滁州州衙去。”
成紀點頭,當即點了一名屬下去辦。
他隨即接著彙報道,“陸直那邊,根據屬下派出的人手調查,以及滁州錦衣衛的反應,其人並未有貪贓枉法之事。”
“但陸直有幾個族人還有其妻族在滁州經商卻無往不利,涉及了建材、布匹、珠寶首飾等多個行業,數年間便都擁有超十萬貫的身家。”
“此外,陸直之族人、妻族,平日裡雖未有明顯犯罪之舉,卻多有仗勢欺人之事,甚至有強買強賣的嫌疑。”
朱元璋聽了冷笑,“那不就是跟陸濤那小子一樣,大惡沒有,小惡不少嗎?”
成紀:“確實如此。”
“可知此人曆年政績?”
成紀道:“陸直自十幾年前擔任六合知縣開始,政績一直不錯。”
朱元璋聽了眉頭微皺,“他十幾年前擔任六合知縣?莫非劉寬在六合進行鐵場改革之時便是他任知縣?”
“是。”
朱元璋略一沉吟,“將陸直族人、妻族以及陸濤那小子的罪證都搜集了,再讓陸濤寫一份罪狀,都交給陸直,看他如何處置。”
成紀提醒道,“皇上,咱錦衣衛無法直接插手此事啊,該以何名義?”
朱元璋道:“分給直隸按察使司下屬衙門、都察院下屬禦史去辦吧,正好借此看看這滁州的這兩方麵官員什麼成色。”
“是。”
成紀又向一名下屬交代了此事,然後才道:“滁州黑礦場及學校之事目前還在調查中,怕是需要一些時日才能查清。”
“無妨,咱不著急。”
···
···
朱元璋並未在滁州城多呆,次日就帶著倆孩子離開了。
而在此時,陸直才得知兒子陸濤徹夜未歸——其實陸濤以往在外徹夜未歸的例子不少,但會讓人給家裡傳個話。
這次出去了一兩天,連個話都沒有,陸直發妻自然擔心起來。
“肯定又跑哪個青樓去了!”陸直冷哼一聲,對陸濤這個獨子頗為不滿,但還是吩咐管家,“派幾個人,去他常去的幾處青樓打聽打聽。”
“是,老爺。”
管家應聲去派人,回來時便道:“老爺,按察使司的劉僉事派家人邀請您今夜到九溪院夜宴。”
“劉同?”陸直疑惑,“他為何要請我夜宴?”
管家自是答不上來的。
不過劉同既然沒送請帖,而是讓家仆傳話,多半是要談些不方便為外人知的事。
這點從夜宴地點也可猜測得到——九溪院是一處私廚,每日隻接早晚兩桌客人,地方也頗為僻靜,是個談私密話的好所在。
下午,陸直家仆去了幾處青樓,都沒打聽到兒子陸濤的消息,陸直也不免擔憂起來。
帶著擔憂他來到城郊九溪院赴宴。
劉同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官員,與陸直相見後一番寒暄,便落座飲茶,直到飯菜上來前,一直閒侃,就是不說正事。
陸直耐著性子周旋,直到飯間,劉同讓廳內的人都退出去,才笑嗬嗬地道:“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份大禮,陸老哥幫我看看。”
說完,不知從身上哪裡摸出一個布囊,放到了陸直麵前。
陸直打開一看,裡麵卻是一份份罪狀,赫然都是關於他族人、妻族以及兒子陸濤的——犯的都是小罪,可數量卻不少,因此讓他頗有種觸目驚心之感。
隨後他腦子就瘋狂轉動起來。
他兒子、親戚的這些事一旦曝出來,都要論罪懲處且不說,還會影響他的仕途——輕則讓他前途就此斷絕,重則丟官免職。
那麼劉同哪裡來的這些罪狀?莫非一直在查他?
此番約他出來,拿出這些罪狀又有何意?
‘他應該不是想利用這些罪狀對付我,不然不會約我來這裡,拿出這些罪狀給我看。’
‘那麼,多半是想交換利益了。’
想到這裡,陸直便想試探劉同想交換什麼利益,可剛要開口,忽然想起,之前劉同說收到一份大禮——也即是說,這些罪狀多半不是劉同調查得到的,而是有人給他的!
那是誰給他的?!
“不知這些罪狀劉僉事從何得來?”陸直放下布囊,淡淡地問。
劉同依舊笑嗬嗬的,“我不是說了嗎,今天上午收到的。”
‘那就是有彆人在查我,並且劉同可能都不知道是誰!’
心裡有了判斷,陸直又問:“那劉僉事給我看這些有何意?”
劉同笑著道:“親戚嘛,咱們做官的誰都有,裡麵免不了有幾個犯錯的。”
“陸老哥這幾個親戚的事我都看了,不算大事,判輕點也許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過去了;可若是鬨開了,判重點,那對陸老哥影響可就大了。”
這是威脅。
陸直微微眯眼,“劉僉事有何想法,直接講便是。”
劉同忽然歎氣,“陸老哥,我也有親戚呀——我一個族侄想承包青頭山開采石場,一個外甥想在火車站附近買地建房,明明做的都是正經生意,可州衙總是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