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亞夫人如同金斯萊想象中那樣雍容。
有趣的是,她本人擁有令人驚歎的財富,將自己的理想聖所‘樂園’打造的庸俗不堪——本人卻沒用過多的昂貴飾品與衣物修飾托襯。
和來往的護工一般。
她也穿著黑白護工服,至多從白蕾絲袖口中閃耀出幾道燭火中的寶石光。
對於寡居的巨富,這已經算得上‘樸素’。
看來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疑問。
因為當她款款而來,打了招呼後,第一句就為三人解開了疑惑。
“黃金雖然庸俗,卻能讓人安心,兩位先生。”
她忽略了一旁而立的女仆,邀請他們入座:同樣到處都是黃金裝潢的辦公室。
“孤兒院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許多人都這樣認為。男人唾棄,女人擔憂。孩子在這裡過得好嗎?他們的出身,他們的未來,他們究竟、又究竟——我數不清聽到過多少個不同的問題…”
“但從有了黃金,先生們,擾人的蠅子再也沒出現過。”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多數寄養者(多數),都會擔心自己的孩子——他在這兒吃的好不好?是否生了病?照顧周全嗎?護工溫柔嗎?
她每個月交給孤兒院一大筆錢。
花在正確地方了嗎?
未來,若有領養,會是孩子的好去處嗎?
這些疑問會在坊間謠傳中漸漸扭曲、變種,成了一道道殘忍惡毒的流言——而那些窮苦、被浪漫刺穿水囊的傻姑娘們當然難以分辨流言的真假,背後交織的詭計…
阿米莉亞夫人的做法簡單直接,像一把重錘(純金的)徑直砸開了門鎖。
她觀察了半年。
隨後。
決定拿出一部分家族中的黃金,打造了這座‘樂園’。
“…每一個來參觀、來寄養或領養的,都是同一副驚訝表情——這恰巧證明我的正確,先生們。”
金斯萊頷首:“富有的夫人不會貪圖那幾個先令和金鎊。”
——每個月八個先令的寄養費?
——睜開眼看看吧。
——那扇門上的金粒子就要十幾鎊了。
“黃金征服窮人,智慧征服黃金。我雖然不大喜歡這句話,卻也沒法不認可其中蘊含的道理…”
阿米莉亞夫人說完,很快和他們談起了正事。關於領養的流程,「樂園」似乎比其他孤兒院要繁瑣上許多:這也表明了在阿米莉亞夫人管理下的樂園並不像其他孤兒院一樣,急於將這些整夜哭鬨的麻煩精送出去。
“每個孩子都是父神送給我們的禮物,先生們。我希望您和您的朋友能理解這一點——我並非對男士有什麼意見,可通常來說,魯莽的故事總流傳在某一類人之間…我要對這些小天使的現在和未來負責。”
阿米莉亞夫人表示她不能給孩子們找個品德地低下的父母——首先是品德,其次是財富。
前者能讓他們對抗人生中的每一次挫折,後者則用來保證前者的勝率。
很符合人設的談話。
但金斯萊實在不想參與了——這位阿米莉亞從剛才開始,就不停用那種‘憐憫’的眼神一陣陣往他的身上瞟。
如果沒有辦公桌作為遮擋。
恐怕還不知要滑到哪兒去。
羅蘭·柯林斯。
他慶幸這人隻是自己的‘臨時’搭檔。
“我要去吸一支煙。”
偵探起身。
“我並不介意您在屋裡,先生。”阿米莉亞說。
“但我很介意你們接下來要談的話題。”
說完,推門離開。
羅蘭朝阿米莉亞點點頭,哀聲解釋:“相信我,女士。沒有一個正常男人能夠麵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如此災難…”
…………
……
顯然。
那匹浪蕩的母馬在短短十來分鐘內,就將他的‘傷勢’傳遍整座孤兒院了。
當金斯萊靠著長廊邊緣,繞行花圃時,來往擦肩的護工們都會對他的傷處行自認為隱藏很好的注目禮:三兩結隊的還要小聲討論,留下一連串輕快地笑聲。
真是好極了。
他現在倒成了‘殘疾人’。
金斯萊並不厭惡多嘴多舌的女人。
這麼說吧,他是個‘正常’男人——但凡正常的男人,就絕不會不清楚女人的妙處:就他個人而言,隻是厭惡和蠢人打交道(羅蘭·柯林斯是個意外)。
他不想浪費時間和那些連數字都算不明白的開啟一場教學式的討論。
羅蘭曾詢針對這一點問過他幾次。
金斯萊的回答是。
他要一個聰明的另一半。
至少有他一半聰明。
可以不必將時間浪費在冗長的、無聊且充滿猜疑的對話當中——日子自然變得高效許多。
金斯萊邊走邊漫無目的地想著。
想著女人,想著孤兒院,金粉孤兒,這個案件背後的可能性,此前瞥見的守衛,倫敦城不停死亡的貓狗——他沒有留意拐角處端著花盆的身影,等到發現時已經來不及轉向。
“小心!先——生——”
兩個人硬生生碰了個正著。
來人發出驚呼。
哢嚓。
花盆落地。
女人被撞了個跟頭。
除了她本人和地上破碎的花盆外,還有一大口袋灰黃色的泥巴。
金斯萊嘴裡道著歉,上前攙扶起臉色蒼白的護工。
——她並不怎麼好看。
至少比起羅蘭·柯林斯身邊的女人來說,無異於西區酒會上的明珠和馬戲團裡怪模怪樣的小醜。
瘦長臉。
錐子似的瘦下巴。
眉毛很淡。
頭發像其他護工似的,抹了油,往各自的方向用力拉扯出發縫——要說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那雙眼睛:
像湖水一樣平靜的。
溫柔的。
“…我很抱歉。”
金斯萊躬身致歉,又彎腰橫出自己的手臂,示意女人可以用它站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度過了一個秒針慢走的刹那。
這時。
安靜的長廊儘頭拐過兩名護工。
金斯萊敏銳地在對方眼底捕捉到了一絲慌亂。
“…先生!您得幫幫我!打碎了花盆!還弄臟了大理石…我要挨罰了…快!幫幫我!”
她不知清楚地命令起客人,一位穿著打扮都要遠勝普通人的紳士,讓他從牆角的木桶中拿出掃帚,按照她的指示,清理地上的厚沙土,接著,再將花盆碎片撿進桶子裡。
金斯萊挑了下眉。
“先生…您真得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