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養嬰兒的程序並不複雜(羅蘭和金斯萊再三討論,還是認為‘領養’要比‘寄養’更便於偽裝),隻需要在一張表格上勾勾畫畫,寫上自己的要求,注明大致的職業、收入與家庭背景。
不過在此之前,羅蘭先要讚美這家孤兒院的庸俗與奢華。
黃金。
到處都是黃金。
肉眼可見的黃金。
不同於「泰勒」家用黃金換來珍寶做燈罩或‘不起眼裝飾’的點綴,這座名為「樂園」的孤兒院在彰顯主人財富方麵,更要赤裸的多:
到處都是用金線縫就的壁紙,金墨描繪的壁畫。燈罩是蟬翼般的金箔,牆板中嵌著金壓的碎花。
金色,黃金。
到處都是。
哪怕最刻薄的評論家也隻能諷刺主人的庸俗,承認她擁有的財富。
這是一種比「泰勒」家更具視覺衝擊力的裝潢。
來去的護工們習以為常,金斯萊和羅蘭倒仿佛初入夢境的學徒,兩雙眼睛就沒停下過轉動。
“你看見了嗎?護工頭頂的帽子都用了金線。”
看來報紙上所言不虛。
無論這位夫人的血脈是否如所言般的源遠高貴,至少,就‘財富’這一點沒有撒謊。
金斯萊注意到了包金把手的茶壺,盛火柴與煙灰的高沿圓缸,燭台是金色的,桌子的弧角包了軟金。
地毯也一樣用了金線。
他們好像走進了太陽的宮殿,輝煌的居屋。
“日安,兩位紳士。”
女護工穿了一件不算樸素的黑綢袍,露出袖口和領口的蕾絲褶皺,頭發向兩側分開,用油脂抹的反光。
她用了裙撐和臀墊,搖曳而來時,像一匹呼喚主人騎上來的母馬。
金斯萊雙眸微閃。
雖然袍子的樣式沒有什麼可大挑剔的,但護工通常都不會用裙撐與臀墊。
想想也能明白。
照顧人的職業,絕不會讓自己處於‘難以行動’的境地。
“日安,女士。”
羅蘭敲敲杖頭,開始談論天氣,夏季的風,倫敦城裡的祭典,最近發生的趣事——眾所周知的那一種。
比起金斯萊,護工顯然對羅蘭更有興趣。
他們邊走邊談,沒幾個來回,她就自來熟似的繞上羅蘭的胳膊,開始摟著他了。
金斯萊覺得自己這朋友更該去做間諜。
深入敵後,奉獻自己的身體換取情報之類的…工作。
沒準。
花街也行。
“…先生,您真是幽默…我若年輕上幾歲,恨不得守在您的窗戶下為您徹夜唱了…”
一個無聊的笑話。
金斯萊心裡嘟囔。
那護工顯然不覺得好笑,隻是看在那張臉的份上。
真是虛偽。
“唱歌?我怎麼能讓一位淑女守上一夜…喔,您怕其他人捷足先登?”
護工咯咯咯笑個沒完,借著搖曳的裙擺,將另一側沉默的哈莉妲擠得更遠了——女仆對此並無異議。她可不認為這種‘普通’的女人能夠進入羅蘭·柯林斯先生的眼裡。
金斯萊不耐煩地咳了一聲,暗示羅蘭快點進入正題。
他們正穿過長廊,路過花圃。
羅蘭掃了他一眼。
“我為我的朋友而來,女士,”羅蘭向前輕輕扯了下護工的胳膊,小聲說道:“他是個士兵,可以算為帝國獻上半生的軍人——您聽說過之前那場‘不算成功’的戰爭嗎?”
護工撲閃著眼睛,看了看羅蘭,又轉向板著臉默不作聲的金斯萊。
瘦了點。
倒真有個她印象中士兵的模樣:棱角分明,少言寡語。
“唉。我可憐又可敬的朋友,在炮火中勇猛的就像陛下期望的那樣——無論加固過的石砌牆,或者麵對成群凶悍的對手,這無畏的漢子沒有分秒退縮過…”
女護工揪著心口的蕾絲結,仿佛也被帶入了那驚心動魄、炮火轟鳴的故事中。
“然後呢?”
她問。
“準許我…女士。”
羅蘭抬了抬手,從前襟口袋捏出一隻手絹,矯揉造作地沾了沾兩側眼尾。
“我恐怕抑製不住我的淚水。”
金眼先生的腔調中帶上了濃重的鼻音。
他憐憫這敢於徒手同棕熊、鱷魚或老虎搏鬥的朋友,詰問穹頂上端坐的,為何勇猛、忠誠、善良的人兒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於是。
女護工更加好奇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先生?”
她在羅蘭這裡得不到答案,又看向一旁的金斯萊。
金斯萊:?
我怎麼知道?
我又沒上過戰場。
“…他的靈魂染上了帝國旗幟的顏色,女士。在他離開倫敦前,我就有這樣不詳的預感了…帝國應該以他為榮。”
羅蘭抽了抽鼻子,囔囔道。
“他該有個孩子,起碼領養一個。我從報紙上看到了「樂園」——假設阿米莉亞夫人真如描述所言,給孩子們帶來幸福…我相信,她也能讓我的朋友不再承受那陰雨般潮濕的痛苦…”
女護工已經好奇的跳腳了。
她走不穩路,像個正處於某種時期的馬匹,一搖一擺,喉嚨裡發著陣陣蠱惑似的呼喚。
羅蘭又拭了拭淚水,等到身旁的女人再也按捺不住,才緩緩開口:
“…他,我的朋友,金斯萊先生被傷到了…能夠讓人類繁衍的地方…否則…又怎麼會來這裡…”
女護工捂住嘴,眼睛瞪得像刹那脫膛的炮彈。
金斯萊:……
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不。
他沒猜到會是這樣,但以羅蘭·柯林斯的混蛋程度,故事怎麼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沒有人能狠狠給他幾下?
“天哪…”
女護工的驚呼打斷了金斯萊的思緒。
“所以,陰雨般潮濕的痛苦…”
她扯了扯羅蘭的胳膊,兩個人離金斯萊有了些距離:
“是漏尿嗎?”
小聲問。
金斯萊:……
這條長廊一共才四五個人寬。
我聽得見。
“女士,作為英雄的朋友,我不能再向您透露這些了——並非不潔。說實話,我以他為榮…”
羅蘭說著說著,又有些哽咽。
“可實在…這實在…對於一位還年輕的先生來說…實在是…”
女護工垂下嘴角,跟著輕輕歎了口氣。
“…我會幫您的朋友選個最乖巧、身體最好的…先生…”
也不知這短短幾分鐘裡,兩個人怎麼會熟悉到這種程度。
拉著羅蘭的護工,開始小聲向他介紹樂園了。
金斯萊默不作聲跟在他們身後,周圍環境儘數簡化成線條落入偵探的視線中。
在一些拐角與不起眼的隱蔽處。
他窺見了不少並非護工服的男人。
孤兒院…
用不著這麼多守衛者。
“你注意到了嗎,哈莉妲。”
“是的,金斯萊先生。”
“你的主人倒快活。”
女仆拉平了唇線:“那是為了您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