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選拔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要苛刻。
這無關個人努力,或者家境、父母乃至父母的父母的背景——血脈?
不。
就像「神秘」會青睞耕農,也同樣青睞貴族。
和誕生日有關。
也與親和力相關。
她們更要得到某個儀式的‘青眼’——
並不是每一年都有選拔。
而聖女候補與聖女候補也大不相同:多數家境殷實、小有背景的姑娘們會被父母送進修道院一段時間,抹去名聲上大大小小的汙點:無論怎麼樣,我的愛女也在聖所修行過…哪怕她和三個年輕男人…
談過幾段戀情?
這批人不會被因誕生日而篩選,也不會被考驗與「神秘」的親和,更走不到‘儀式’那一步。
她們在修道院住上一兩個月,或三四個月——根據名聲的好壞而延長時間,或據分娩時間而定。
然後。
被家人接走,和個不好不壞的人選迅速成婚。
這是一批。
另一批則真正是‘聖女候補’了。
她們需要被嚴格要求,真如修女般進行一段絕望的枯死之日——隨後,脫穎而出的那一位,就是真正的聖女了。
加裡·克拉托弗提到愛麗絲·科爾多尼,也隻是為了試探仙德爾。
他每天要看不少名單,聽不少溢美之詞,尋常姓氏壓根都不會在他眼裡多聽留半分。
“那是羅蘭·柯林斯的朋友,父親。”
“正因為我知道這一點,現在,你才知道這一點,”老主教啞聲說道:“你清楚我的立場。無論真理議會或者灰秘之爭——教會理應是教會,不該參與到這種無聊的爭鬥中…”
克拉托弗不想招惹伊妮德·茱提亞。
他們之間本來也沒有任何衝突——他能理解審判庭的所作所為,理解那把椅子上的女人許多‘幼稚’的行為…
可他半點都不參與。
作為數次被真理議會邀請過的高環儀式者,加裡·克拉托弗唯一的願望就是…
挽回自己犯下的罪孽。
如果挽回不了。
那就…
用另一種方式‘避免’它造成更大的麻煩。
給這個世界。
隻目前來說,他沒法下定這個決心。
他是人,有人類的感情。
更何況仙德爾是他的…
“愛麗絲·科爾多尼通過了初步篩選,但名單在我手上。”
老主教敲擊膝蓋,頭依然低著。
“如果你的情人不願讓那孩子走上這條道路,最好儘快行動——你做過聖女候補,知道流程。”
仙德爾輕輕點了下頭。
聖女…
華麗又低賤的稱呼。
“誰把她的名字交到教會的?”
“她的母親。”主教說。
“母親?”仙德爾揚眉:“據我所知,愛麗絲·科爾多尼的母親早就病死了…聖女,教會還不死心?我可不認為你們有本事和審判庭裡的那位對抗——這些老到上下都不能用的老先生,是不是真猜不到,克什亥和伊妮德·茱提亞的關係?”
加裡·克拉托弗聲音平靜:“如果人性能夠被自己把握,倫敦城裡的賭場都該關門了,仙德爾。”
“…除了人性之外,還有彆的能被——”
“仙德爾。”
“你生氣了嗎?父親?”
沉默。
“撕爛我的聖披,用你的手掌來丈量我的——”
“仙德爾。”
少女笑聲輕快。
她像個不安分的貓兒逗弄、蠱惑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焰。
樂此不疲。
她能嗅見他的痛苦與掙紮。
當然。
也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危險。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停留在三環——就三環。足夠你‘有作用’,也不至於推開那扇沒法回頭的門…”加裡·克拉托弗聽著耳畔傳來的癡笑,輕歎一聲:“我留下的財富和權柄足夠讓你過…”
他說不出‘幸福的一生’。
隻是一生。
“那可不行,父親。”
仙德爾舔了舔齒縫中的爛肉,鮮紅的唇上都寫滿了針眼大小的經文:遠看去,仿佛一條條血紅蠕蟲的巢穴。
“我會被他落下的。”
她像尋常人家的姑娘似的,對自己的親人撒著嬌。
隻是聽起來稍有些毛骨悚然。
“除非他允許我把他的咬下來收藏…”仙德爾撫摸著小腹,也認為這想法有些殘酷:“您怎麼能不許自己的女兒追求幸福?”
加裡·克拉托弗蹙了蹙眉。
他不知道自己的…孫女,仙德爾·克拉托弗為什麼會將‘自我’寄托在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身上——他當然預料過這一天。
預料過。
某個男人。
或者女人(對加裡·克拉托弗來說,性彆沒什麼所謂)。
得到仙德爾·克拉托弗的愛。
然後。
一場滿是鮮血的殘忍故事。
他預料到開頭,過程卻脫了軌。
羅蘭·柯林斯。
竟和他的仙德爾相處…愉快?
老主教可不認為,以仙德爾的精神狀態,會忌憚伊妮德·茱提亞。
所以,羅蘭·柯林斯有什麼神奇之處?
老主教輕聲詢問,問出了這藏了許久的問題——在他方方麵麵調查過對方之後產生的疑問。
仙德爾緩緩放下餐刀。
豎起兩根食指。
拉長。
距離。
再拉長。
笑吟吟看著自己的父親。
‘因為這個。’
加裡·克拉托弗垂眸,沉默片刻,還是溫聲勸誡:“你應該按照我為你挑選好的道路前進,仙德爾。如果你能好好待在教會,等時代浪潮結束,坐上我的位置——你能憑心情挑選任何一個你想要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仙德爾托著下巴,笑吟吟望著長桌對麵的老人。
這個曾經意氣風發、揮灑自己惡念的儀式者,如今仿佛風中殘燭,熄滅前卻考慮起自己能不能給冬日裡的人帶去一絲溫暖:這太可笑了。
“我就要他。”
仙德爾像個捉住玩具不放的,或專門試探父母態度的孩子,很難讓人分辨語氣中究竟有多少真假。
“至少我在追逐一個實實在在的人,父親,而不是一道虛無縹緲的幻影——教會不是最擅長乾這種事嗎?”
老主教喉嚨裡摩擦出意味不明的聲音,稍作猶豫:
“這次不同,仙德爾。”
他說。
“這次,或許真能成功…”加裡·克拉托弗像睡著一樣閉上了雙眼,虔誠的麵孔在燭火中愈發聖潔:“隻要我們掌握了‘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