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狗壞狗論,執行官最懂這個道理。
難道沒有誤入「血肉搖籃」的善良人嗎?
當然不少。
執行官唯獨能做的,就是用貴一些的柴來燒它們——妮娜小姐死於血肉搖籃的邪教徒之手,從那時候起,他就沒有對血肉搖籃的邪教徒手軟過。
無論對方是不是自願,哪怕隻是無知。
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仇恨,需要飲仇敵的血來解渴。
“我們都很不幸,又各有各的幸運。”
羅蘭揉了揉女孩的腦袋,引來演武場上男孩們的怒視。
“先生小時候…”
女孩好奇:“聽說你們都有錢極了,就是不懂禮數,吃生肉…”
羅蘭指了指著頭頂。
“刺眼的陽光和乾燥的風,和你們的日子差不多。”
他說。
“有個幾個理事,一些沒有身份的流浪漢,時而來又時而消失的陌生人。”
“後來呢?”女孩追問。
“後來…”羅蘭麵露懷念之色:“我遇上了幫我大忙的人。”
“像馮萱姐姐一樣?”
“像她一樣。”
羅蘭點點頭,視線落到女孩那圓潤的鼻頭上:“成了叛黨,意味著什麼,你們知道嗎?”
“要殺人。”
女孩黑靈靈的眼球中看不見絲毫難色。
“殺壞人,救國家。”
“噢,怎麼救?”
她搖頭:“不知道。但沒了洋人和煙膏,就成了一半。”
“另一半呢?”
“…大官兒。”
她學舌道:“馮大哥(馮如鬆)說,你們要在我們的國家建個小國,還不遵我們的法律…都是大官兒昏庸。”
羅蘭故意為難她:“可你現在也沒有遵守你們的法律。”
這話難住女孩了。
她抿著化了的糖渣,眼珠在羅蘭臉上打了幾轉,狡黠答道:“等我們救完國家,再遵法律。”
“救國…”羅蘭望著演武場上的男孩,還有那個名喚‘狗伢子’的年輕人:他正教他們如何用最簡單的方式殺死敵人,以及,傳授那些似是而非、有關‘神秘’的經驗。
不全對。
沾了些邊。
“成了妖術師,可就沒有反悔餘地了。”
“朱大殺了父親,讓我們眼睜睜看著母親病死——”女孩聲音急了幾分:“馮大哥說,天下到處都是‘朱大’,他能救得了我們,卻救不到其他個被‘朱大’禍害的…”
羅蘭看著因急怒而紅了臉蛋的女孩,輕輕撩起發簾,露出她那深褐色的疤痕。
女孩先是一躲,轉又昂起小腦袋。
“馮大哥說,一點都不醜…”小心翼翼地觀察羅蘭,顫聲詢問:“…不醜…對吧?”
羅蘭用指腹摩挲凸起的疤痕,輕聲回道。
“一點也不醜。”
…………
……
馮虎並非指望這些沒長大的孩子和官兵對抗。
事實上,他做的比羅蘭想象的要多。
譬如交到孩子們手中,名為‘啟蒙’,羅蘭叫‘準則物’的東西。
而通過蘿絲觀察,刨除二十來個黑袍叛黨,村民中竟有大部分處於學徒階段——即能夠顯化秘術三角的、隻差一步便可以成為真正儀式者的「學徒」。
難以置信。
他們沒有受過成體係的教育,不清楚如何控製從靈魂中伸展觸須的「秘」,不懂這東西究竟有什麼用途。
卻也實打實成為了「學徒」。
——隻清楚‘那東西’離體太久,會累得第二天起不來床。
“你的哥哥乾了件大事,鬆樹先生。”
“你可以叫我馮,或者如鬆。”陰柔男人每次和這金眼的聊天,就感覺自己側臉隱隱作痛——最讓人無奈的是,他還極其熱衷給人起外號。
“尤蘭達告訴過我,你名字的寓意…像鬆樹一樣,對嗎?”
這並不意味我想讓你這樣稱呼我。
馮如鬆瞥了眼一旁偷笑的馮萱,心中歎氣。
“沒錯,羅公子。這才是‘白蓮’真正的目的——洋人和貪官是殺不儘的,”他抖了抖衫袖,麵向朝陽:“可當遍地術士,人人如龍,恐怕到時…”
就是百姓說的算了。
“人心似鬼蜮。朝廷恐懼百姓擁有力量。”
他說。
“正因如此,才教鐵船橫行,洋夷遍土。倘若條例簽署,過上數年…難說這還是誰的‘國’,誰的‘家’了…”
他那狹長斜飛的眼尾掃過羅蘭:“受毒膏毀瘦者遍野,而機杼之聲漸息。國中之國?國之不國。”
法術聽著深奧,教人不敢妄觸神威。
可白蓮中人卻告訴他們:就如彎弓放箭,紡紗犁地一樣——
隻是一門不限出身、血脈、智慧和年齡的‘技能’。
誰都能學。
誰都能試。
他們走過大半個國家,每離開一個地方,都壯大隊伍,留下許多能讓人‘看清世界’的物什。
同時,劫掠那些不仁的,或從洋人口袋裡掏錢,用他們換更多的、能派上用場的東西——正如馮如鬆所言。
所謂‘遍地烽火’,不如‘遍地蛟龍’。
“他們恐懼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負手而立的男人不如自己的兄長壯碩,筋骨卻仿佛鬆柏,在霜凍時節凍了又凍,硬了又硬。
“羅公子。我們走過太多地方,見過太多人。怯懦的,恭敬的,懷著好壞心思的——我唯獨看不明白…你們和尤蘭達的關係…”
在馮如鬆看來,這夥和尤蘭達結交的洋人總有點彆的目的。
“符合「準則」的人並不少,天賦高低不同。鬆樹先生,我和你有同樣的疑惑——為什麼你的兄長如此執意邀請尤蘭達加入…”
馮如鬆迅速扭頭,又在羅蘭察覺前率先移開了視線。
羅蘭眨眨眼:“通常來說,話題進行到不能再進行的地步,他們會談天氣…我也是學了好久才熟練運用上。”
馮如鬆笑道:“倫敦城裡的貴族,又和我們的貴族有什麼區彆。”
“你知道倫敦?”
“想要打敗你的敵人,定要先了解他。”
輕柔的女聲忽然插進了兩個人的談話中。
“在我看來,很難了,鬆樹先生。你們的君主封鎖神秘,不教數量最多的研習秘術。無論低環還是高環,當帝國的艦隊、士兵,精銳的儀式者部隊踏上這片土地…你們唯獨能做的就是抱著自己的理想死去。”
仙德爾提著一籃豆餅而來。
“要吃一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