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補熙有理有據的勸告,九格格覺得很陌生。
不管後果如何,那是她的生母。
要是公府那邊公爺跟夫人遇到事情,補熙也能這樣條理分明地分析利弊麼?
見九格格臉色不好,補熙閉了嘴。
她要是這樣趨吉避險,那皇祖母跟汗阿瑪怎麼看她?
那還是她麼?
馬車裡有些沉默。
入了地安門,馬車繼續往神武門方向而去。
補熙垂下眼,臉色也木然起來。
九格格吐了口氣,道:“去不去,我都是娘娘的女兒,那還是去吧……”
補熙歎了口氣,道:“是我膽小了,想的太多,公主隨心就是……”
九格格冷著臉,道:“對,我就是怕牽連了我,你慫恿娘娘代你頂了不是,不就是想著四哥跟我在娘娘後頭,汗阿瑪就算惱了,也不會明著發作娘娘麼?那怎麼就不乾我的事了?”
九格格的視線落在五福臉,傷口齊整,塗了褐色的膏藥。
“你……”
十四阿哥還要再說,九格格已經不想跟他磨牙。
十四阿哥挺著脖子道:“乾你什麼事兒,娘娘樂意護著我,你管得著麼?哪有你這樣做姐姐的,我被禁足四個月,也不見你問一句,娘娘這裡一出事兒,你倒是殷勤了,這是怕牽連到你身上怎麼著?”
母女兩人中間隔了一丈半的距離。
這三年的功夫,廢了一個嬪位,降了一個妃位。
即便有冒失不當之處,一個“孝順”擺在前頭,就不會有人苛責什麼。
九格格看著十四阿哥,氣得直哆嗦,道:“那為什麼你自己不交代,非要娘娘幫你‘交代’?你的名聲是名聲,娘娘的名聲就不是名聲了麼?”
“姐……”
眼見著德妃沉思,九格格覺得自己當說的也說了,轉身離開。
九格格就站在門口,沒有上前。
德妃的臉冷了下來,道:“你進宮做什麼?這是看你弟弟笑話?”
她轉過身,看著那跟著來的嬤嬤道:“十四……十四阿哥用刀了?”
九格格背影纖細,脖頸與身板卻挺得直直的,始終沒有回頭。
這宮裡嬪妃,多是信佛,自己娘娘算是其中數一數二的虔誠之人。
九格格又去了永和宮。
九格格端坐。
九格格就過去了。
想了一圈,除了子嗣之外,生母身上實沒有其他優點。
那是她的生母,就算再不講道理,她去了徒勞無功,可卻不能不去。
九格格站在稍間門口,看著果供奉後的佛像,隻覺得諷刺。
九格格沒有直接去永和宮,而是先到了乾東頭所。
九格格冷笑一聲,轉頭離開。
到了這個時候,十四阿哥還是絲毫不知悔改的模樣。
十四阿哥聽了消息,眼圈發黑,“噠噠噠噠”地迎出來。
九格格看著他,沒有心疼的意思,而是帶了質疑,道:“彆瞞我,從頭到尾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她曉得自己現下情緒不對頭,不想這個時候惡語傷人。
佟家是什麼家風?
九格格一口氣說完,就不再說彆的了。
補熙站在馬車旁邊,看著九格格的背影。
不單單是名聲問題。
九格格覺得,換了惠妃跟宜妃遇到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護犢子。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便宜是他的,錯是旁人的。
九格格沒有再追問,而是伸手摸了摸五福的額頭。
對未婚女兒來說,這樣的名聲就像是淩遲之刑,一輩子都要折裡頭。
九格格聲音淡淡地道:“女兒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汗阿瑪怎麼看?欺君,汗阿瑪是當成了笑話,還是當成無禮挑釁……估摸著明日皇城就有人開局,賭娘娘是降位,還是封宮;還有十四阿哥那裡,不孝不仁的東西,汗阿瑪估計也要厭棄到底了,又不缺阿哥……”
補熙垂下頭,生出幾分懊惱。
九格格立時道:“彆想著編瞎話,你要是不說,這裡的奴才失職,就讓他們到慎刑司去說!”
九格格就道:“人呢?”
馬車在神武門停下。
“姐……”
德妃在東稍間小佛堂撿佛米。
德妃看著九格格,仿佛不認識了一般。
九格格躬身請安,而後才淡淡道:“眼下不是娘娘的笑話麼?”
德妃察覺到動靜,回頭過頭。
德妃驚訝過後,也明白過來九格格說的是什麼,沒有警醒,隻有羞惱,道:“公主放心,降位也好,封宮也好,連累不到你身上!”
這種壓根護不住,還將自己牽扯進去。
十四阿哥覺得心裡發沉,悶聲道:“外頭……外頭是怎麼說的?”
這是公主,不需要像他這樣權衡利弊。
德妃瞪大了眼睛,氣得臉色發白,道:“這是說了心裡話了,在你眼中,我這個額娘就是笑話?”
她沒有出永和宮,而是到了外頭,看著當值的嬤嬤道:“昨兒去阿哥所的宮人是誰?”
四阿哥幼年得寵,也是因大阿哥、三阿哥都撫養在宮外,宮裡就太子跟他兩個,他是幼子。
九格格指了指外頭甬道口的方向,又指了指這阿哥所,道:“還用審麼,這宮裡多少雙眼睛看著,外頭都要編出來了,誰是傻子不成?”
娘娘也是女子,也是有女兒的人,怎麼能這樣狠心?
九格格憤怒之餘,隻剩下悲涼。
她其實很不理解,為什麼汗阿瑪會寵愛生母十來年。
她們做兒女的,不說護著生母,還要拖後腿?
他神色帶了淒惶,看起來很憔悴,望向九格格,生出幾分期盼來。
十四阿哥的嘴唇動了動,眼睛有些躲閃。
九格格點頭道:“那女兒就不操心了,也說句讓您安心的話,若是您封宮,這冬日的炭、夏日的冰,女兒還是能送銀子往內務府貼補的,就是十四阿哥那裡,隨汗阿瑪處置吧,彆說是沒封爵,直接停封就行了;就是封了爵革了,也不是旁人能插手的。”
德妃哪裡聽得了這個,氣得不行,道:“十四怎麼就招了你,讓你詛咒你弟弟?”
那兩位資曆還在生母前頭,如今又如何呢?
嬤嬤指了指西側殿旁邊的耳房。
十四阿哥生出煩躁來,道:“那不是沒有彆的法子麼?總要有個交代……”
如今正熱的時候,耳房逼厭悶熱。
前兩年看著,還以為懂事了有長進了,結果遇到事情就原形畢露。
九格格卻沒有直接下車,而是吩咐嬤嬤去護衛處登記,往毓慶宮通稟。
仿佛昨日之前的怨恨,都沒有生過。
等到毓慶宮回來消息,她才下了馬車,入了神武門。
九格格看著他,很想要說不必擔心,不會牽連到他這個額駙身上,還想要說他可以離開公主府,夫妻關係疏遠了,皇上遷怒也不會遷怒到他身上。
從頭到尾,德妃沒有起身,就是跪坐在佛龕前。
十四阿哥見她這樣犀利,心裡也惱了,道:“您這是在審賊啊?”
九格格雖已經出嫁,可是為了方便她回宮請安,是有宮牌的,可以直接入宮。
有些話,說出來,就有了痕跡。
那嬤嬤低頭,小聲道:“是五福……”
不需要幫親,也不需要幫理,隻需要展露一下女兒的擔心。
“公主……”補熙眉頭微蹙。
那嬤嬤忙道:“是弓弦誤傷……”
生母位份雖高,可不是說就穩當了。
這是自己的女兒?
在宮裡的時候,上下都讚她謙和柔順,這才出嫁半年,怎麼成了這個模樣?
五福躺在炕上,半張臉都腫脹著,麵色潮紅,雙眼閉著,生死不知。
她看著十四阿哥,上下打量道:“慣子如殺子,書上的道理果然沒錯,你是十四歲,不是四歲,十三弟這個年歲,都跟著汗阿瑪隨扈學差事了,你呢,依舊是個廢物,遇事沒有擔當,你當這是什麼地方?你當汗阿瑪是什麼人?從小就愛用這些小算計、小手段,早先大家當笑話,沒有人與你計較,你倒是當成了自己的能耐,卻不曉得因小失大,已經成了皇家的笑話!”
九格格不緊不慢道:“娘娘,這不是詛咒,這就是十四阿哥的下場罷了,汗阿瑪看兒子,除了才華,還重人品,十四阿哥這沒有擔當的人品,可入不得汗阿瑪的眼,還好宜妃母有了十八阿哥,和嬪母也快要臨盆,這宮裡不缺幼子。”
後頭的八阿哥,眼下的十三阿哥,都有當幼子的時候。
德妃喘著粗氣,卻曉得九格格說的有道理。
可是怎麼忍心給身邊宮人編排“勾引阿哥”的罪名?
十四阿哥被說的滿臉漲紅,瞪著九格格道:“十三好,你認十三做弟弟去!好啊,旁人還沒有欺負上來,你倒是著急落井下石?真以為公主就金貴了?不過是汗阿瑪孝順皇祖母的搭頭,有什麼得意的?”
母女對視。
九格格譏諷道:“怎麼說的,你不曉得?漏洞百出的借口,真以為會有人相信?”
這宮裡不缺幼子。
隻是她咬著嘴唇,一個字也沒有說。
滾燙,這不是屋子熱的,這是發燒了。
“醫士怎麼說?”九格格問道。
那嬤嬤道:“說是外傷,隻能養著了,留了兩瓶膏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