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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明月高懸,將天地照得一片銀白。
月下一對男女對視。
沒有什麼含情脈脈,隻有一種無言的尷尬。
姚裴定定地望著齊玄素,似乎想要從齊玄素的臉上找出胡說八道的證據,在姚裴確定齊玄素沒有開玩笑之後,臉色又有了細微的變化。
她本以為齊玄素會是七娘的下屬,卻沒想到得到了這麼一個答案。
可轉念一想,七娘輩分高,可年齡上確實不算老,收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義子,也說得過去。
姚裴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原來是這樣。”
齊玄素輕咳一聲:“我本不想說的。”
姚裴又道:“雖說有這重關係,但你我身為道門弟子,卻是不好太過親近,免得落入有心人眼中,也不宜將七娘的身份公之於眾。”
齊玄素點頭道:“正應如此。”
姚裴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圖窮匕見道:“那我還是稱呼你齊道友,你也還是稱呼我姚道友。”
齊玄素這才明白姚裴的用意,看來姚裴的“太上忘情經”還沒到徹底沒了煙火氣的地步,不想稱呼齊玄素一聲“叔叔”。更深層次的原因大概是她身後的姚家,畢竟七娘離開姚家肯定是有緣由的,兩者之間也許有什麼恩怨,而且從姚裴的話語來看,在這件事上,姚家內部的態度和意見並不統一,偏偏能一言而定的地師又態度模糊。
姚裴見齊玄素不曾反對,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狀態,說道:“七姑祖母最近還好嗎?”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齊玄素立時想起他最後一次與七娘見麵的場景,“卸任了七寶坊的輪值坊主之後,做一些小買賣。”
“小買賣?”姚裴問道,“多小?”
齊玄素估算道:“一筆買賣幾千太平錢吧,不過積土成山,一年下來怎麼也能有幾十萬太平錢的進賬。不過她不缺錢,花銷也小,就拿賺錢是當樂趣。”
繼而齊玄素又想到自己的積蓄被七娘掠之一空,不由感歎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姚裴聞言後,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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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姚家不如李家豪富,也不會太把幾十萬太平錢放在眼中,姚裴身為姚家的核心成員,從不會像齊玄素這般為了太平錢發愁,自然不能體會到賺錢又不花錢有什麼樂趣。
齊玄素轉而望向沉睡不醒的陳龍圖,問道:“姚道友,此人是什麼來頭?”
姚裴道:“雖然青霄道友不好相處,但身份擺在那裡,仰慕之人也不在少數。至於如何引起青霄道友的注意,各有手段,如李天貞那般以勢壓人者有之,如陳龍圖這般另辟蹊徑者亦是有之。齊道友也許要說,怎麼沒人來招惹我,原因很簡單,我很少離開家門,若論名氣,是遠遠不如青霄道友的,許多人連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又怎麼會有人來仰慕我呢?”
齊玄素默了一會兒,問了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姚道友會讀心?”
“我不會讀心,隻是會簡單推算、猜測齊道友的心中所想。”姚裴如實答道,“每個人都有許多微小表情,通常一閃而過,很難察覺,不過我可以通過‘天算’來捕捉此類微小表情。比如說,齊道友打算說謊時,就會注視我的眼睛,以使我相信或者觀察我是否相信。再比如,驚訝的表情超過兩個刹那,也就是西方的一秒時間,那就可能是假裝的驚訝。”
齊玄素這次是真驚訝了。
姚裴繼續說道:“我通過這些微小表情來判斷齊道友的情緒變化,再結合這種情緒變化和我們的談話內容來推測齊道友心中所想。”
齊玄素忽然覺得,“天刀”的確比“魔刀”好多了,難怪“天刀”是玄門正道之法,不過“天刀”又要輔以“太上忘情經”才能發揮全部威力,實在麻煩。
姚裴再次推測出了齊玄素的想法,以沒有感情起伏的語氣安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魔刀’修煉到一定程度之後,直覺驚人,總能提前察知危險,就如金風未動蟬先覺。”
齊玄素雙手揉了揉臉,似是想要抹去所有的微小表情。
“齊道友可以不動聲色、麵無表情,可那隻是控製大表情罷了,微小表情不在此列,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隻有不斷訓練之後,才能進行控製。”姚裴直接幫齊玄素解惑道,“不過到了武夫的千變萬化境界之後就沒有此等困擾了,蓋因此境界的武夫能控製每一寸血肉肌膚,彆說是控製表情,就是變化體型相貌也不是什麼難事,故名千變萬化。”
齊玄素一再被姚裴猜出心中所想,頗感尷尬,趕忙轉回了本來話題:“如此說來,陳龍圖是為了青霄而來。”
姚裴道:“其實根由還在齊道友的身上。”
“怎麼在我的身上?此話怎講?”齊玄素詫異道。
姚裴一針見血道:“齊道友,你試想如果是李長歌、李天貞在你的位置上,陳龍圖還敢這樣蠻乾嗎?”
齊玄素頓時默然。
姚裴道:“據我所知,青霄道友將李天貞趕出玉京之後,震懾了好些宵小,這類事情已經很少了,畢竟誰也不覺得自己能跟李天貞掰一掰手腕,既然李天貞都铩羽而歸,那麼他們也沒什麼希望,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可你不一樣,你知道你能勝過陳龍圖,陳龍圖卻不知道。歸根究底,你成名的時間太短了,根基太淺,許多人不知道你的厲害。在他們看來,就連你這樣一個無名小卒都能得到青霄道友的青眼,可見青霄道友還是挺好相處的,李天貞之所以被拒,大約是因為張李之爭的緣故,他們自然覺得自己能將你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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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預見,這不是最後一次,還會有許多人陸續來找你的麻煩,有些人是為了青霄道友而來,有些人則是想要借機向李天貞示好,畢竟李天貞在青霄道友這裡丟了麵子。此事有利有弊,弊端就不需要我多說了,好處是等你把這些人都一一解決了之後,你的名聲也就傳開了,道門中大約都會知道有齊玄素這麼一號人物。”
齊玄素聽完之後,感慨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同時他又不得不感歎姚家的消息之靈通,姚裴說自己很少出門,可幾乎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這顯然與她背後的姚家脫不開乾係。
這也是張月鹿最吃虧的地方,李長歌和姚裴都能最大程度得到家族的助力,張月鹿因為出身小宗的緣故,幾乎沒有得到家族的實質助力,否則澹台瓊也不會考慮聯姻了。在師承方麵,張月鹿也不是一開始就被定為慈航真人的傳人,從她沒有去過普陀島就可見一斑。
說句不那麼好聽的話,李家和姚家會把自家核心子弟安排在對頭的眼皮子底下嗎?舍得讓李長歌和姚裴去江南以身犯險嗎?可張月鹿就沒有這般待遇,先是去了太平道掌權的北辰堂,後又被派到江南道府查案,幾乎和送死差不多。若不是最後關頭,慈航真人實在是不忍看著這個弟子死於非命,主動出手相助,張月鹿真就要死在江南,也就沒有今天了。
不過福禍相依,張月鹿在江南大案的表現得到了地師的賞識,被破格提拔,這才調到了天罡堂做副堂主,終於不必擔心被上司坑害。
若說張月鹿對此毫不在意,那是騙人,否則她不會考慮加入全真道,不僅僅是一個逼婚的原因那麼簡單。一邊是有知遇之恩的地師,一邊是對自己不管不問的家族,很難選嗎?大約是看出了張月鹿的心態,慈航真人借著這個由頭將張月鹿定為傳人,以師徒情分留下了張月鹿。
這倒不是天師一個人的原因,堂堂天師沒那麼小心眼,隻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那麼大的一家子人,都盯著天師的位置,他若是過於關心張月鹿,難免會讓許多人覺得天師有意將張月鹿定為繼承人,他們不會服氣天師的尊位落到小宗旁支的手中,隻怕自家人就開始給張月鹿使絆子,導致家族內鬥。
若說以天師的威權,也沒什麼壓不住的,不過人是有感情的,都是自家子孫,很難痛下狠手,所有天師的態度就難免模糊,不會打壓張月鹿,也不會格外關照,對於地師的越界之舉,更不反對,頗有些順其自然的意思。
若是張月鹿就此沉寂,天師大約隻能一聲歎息,可若是張月鹿靠著自己的本事成功出頭,那他就可以順勢而為,屆時張家的老小們也說不出什麼,誰讓你們不爭氣呢。
至於李家和姚家為何沒有這種顧慮,不是地師和國師的手段更高明,而是李長歌和姚裴名分早定,本就是大宗出身,而李長歌的輩分更是嚇人。
齊玄素來到陳龍圖身旁,很不客氣地踢了一腳:“他怎麼辦?”
陳龍圖沒有半點反應。
姚裴淡淡道:“就讓他睡吧,睡不夠十二個時辰,他是不會醒的。”
齊玄素點頭道:“如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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