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日,有一猴妖登島,自言妖魔使者,來此與大離修士商談龍珠歸還事宜。
陪同杜衡,準備與妖魔一方使者會談的南奕,稍有些愣。
雖然一直聽說海外妖魔不服教化,沒有禮儀可言,也知道南海三太子敖玄,肯定是會派出使者代他出麵會談。
可南奕本以為,妖魔一方怎麼著也該派出好幾位使者才對。
結果,竟隻一位。
這就略微有些出乎南奕預料了,讓南奕不禁感歎,南海妖族的內部情況,比他之前想象的,還要來得更加複雜。
而且,作為妖魔使者,來使妖修身穿人族道袍,又是什麼情況?
南奕倒不是認為妖修便該著獸皮、佩獸骨。
可道袍作為服飾,著實有著一股特殊含義在。尤其猴妖所穿,還隻是普通道袍。
如果猴妖穿著甲鎧,亦或是法器道袍,南奕倒也都能理解。
但普通道袍,還不防水,委實令南奕有些心中迷糊。
不過,趁著杜衡接待猴妖,寒暄之時,南奕展開「洞真」:
【誌名:九執道人·無名(孫九執)。】
【誌類:詭妖。】
【階秩:黃階上品。】
【誌述:原大離齊郡修士,化妖後遁至南海。】
【血脈:心猿。】
【法種:▇▇】
南奕心中微怔:這猴妖,一身法種,竟已入了玄階不成?如果還是黃階法種,南奕哪怕一時之間看不出具體底細,可起碼不至於一點信息都看不出來。
而且,這猴妖居然還能有道號傳開?
在此世,道號這玩意,可不是自己隨便取個就行的。須得靈犀顯化,銘事於名,方可稱之為道號。
說白了,所謂道號,就是名號,類似於前世遊戲裡的稱號,還得含金量高的那種。
有道號者,說明其事跡至少也在修行界小範圍流傳開,並讓部分修士形成共識,予以承認,才會憑此事跡生成道號,為人所知,絕非無名之輩。
南奕暗中觀察孫九執。
很快,南奕便確認一件事,從孫九執神情變化上,他什麼也不會看出。
像前世書裡常提到的察言觀色之本領,南奕即便「洞真」在身,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雖然孫九執並非表情冰冷之輩,可其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根本不會暴露半分心思。
而且,即便南奕暗中打量了半天,「洞真」被動解析之力,也並未解析出新的信息。
南奕蹙眉,心中甚至一度生出不服,想要使出「洞真」主動解析之效。
但就在即將動念前,南奕習慣性內視己身,突然一怔。
【狀態:明尊印記;鳳凰印記;易執(心猿)。】
南奕愕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受孫九執影響。倒也不是什麼陰險招數,而是「易執」,類似於曾經在南若村靈境中的「易燥」狀態。
隻不過,「易燥」是讓人容易動怒,「易執」卻是讓人容易上頭、生出執念。
相較「易燥」,「易執」更加潤物細無聲,叫人防不勝防。
若非南奕早已養成隔三差五便內視己身,確認自身狀態是否有異的習慣,怕是連中招了都不知道。
南奕默運「全愈」,平複情緒,隨即在心中生出忌憚。
這猴妖,究竟是什麼情況?
所謂心猿血脈,竟是讓其他人心猿意馬不成?
南奕看向杜衡。
還好,身懷「坐忘道心」,杜衡並未受到影響,仍舊一本正經地在與孫九執扯皮,就和談條件不斷拉扯。
很顯然,在修行界,哪怕是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不說暗藏凶險詭異,也是暗藏玄機才對。
南奕至此,深刻體會到,為何外交之事,正常該是度厄弟子負責。
蓋因度厄弟子,除去擅長忽悠人外,其「清淨」之體疊滿抗性,也不容易中招。
南奕沉下心思,仔細聽著杜衡與孫九執之間的拉扯交涉。
杜衡滿天要價,直接說七顆龍珠不會全數歸還,隻還六顆,剩下一顆則作為抵押,押在大離,以此見證雙方合作順利。
也不用擔心押在大離會影響海妖接受龍珠試煉考驗。可以直接安排輪換,每年更換押在大離的龍珠對應傳承。
奈何孫九執不按尋常套路來,根本不打算落地還錢般砍條件,而是順著杜衡的話說:“可以。”
杜衡、南奕聞言,直接愣住。
這都可以?確定你是妖魔使者,不是人族臥底?
但孫九執很快便道:“不過,既有一顆龍珠作為抵押,兩方自該保持友好合作,長相往來。屆時,若有妖魔欲接受抵押龍珠之傳承,便叫他們直接趕去楚郡,上岸試煉。”
卻是孫九執使了一招以進為退。
若將傳承龍珠扣押一顆,按杜衡的意思,肯定是不讓對應的龍屬妖魔進行傳承試煉。
但孫九執不管那麼多。隻要名義上是友好合作,那麼龍珠在哪裡,便讓一眾妖魔趕去參與試煉。
大離自是不可能讓這些妖魔上岸。
更不說進行祖龍傳承試煉的妖族,不隻是黃階小妖,還可能會有著玄階大妖。
孫九執以進為退,登時將杜衡架住。
杜衡隻得訕笑:“我想,作為抵押物,抵押期間還是不叫他們來岸上進行傳承試煉才對。”
“沒關係,即便不接受傳承試煉也無妨。”孫九執很大方地笑道,“兩方既然簽訂和約,自當友好往來,那麼妖魔上岸,到龍珠抵押收容之所轉悠,應該也能得到大離庇護對吧?”
“再者,既有一顆龍珠作為抵押,剩下六顆,合該一次性歸還完才是。”
孫九執目光炯炯地看向杜衡。
不讓試煉?好,沒問題。但總不至於連看都不能讓妖們看吧?
杜衡被看得尷尬,摸了摸鼻子,沉吟。
他沒想到孫九執這般打蛇隨棍上,能反過來獅子大開口,提出他根本不可能答應的條件。
杜衡畢竟不是度厄弟子,做不到麵色自然地順口忽悠,於談判一道亦不甚擅長。
所以,他頓了一下,改口說:“不過,兩方長相往來,靠的是和睦共處、默契互容,而非心生提防。倘若真的抵押龍珠,於雙方關係,恐反為不美。是以,抵押之事,倒也不必提起。”
如此,杜衡主動退讓半步,將話題重新引向七顆龍珠歸還安排上。
但初次會談,兩方主要是在試探對方真實底線,一通扯皮下,並未有多少實際進展。
從上午聊到下午後,孫九執也就出言告辭,並約定過上三日,再進行下一次會談。
當孫九執離去,杜衡眯眼思索片刻,方才看向南奕,問道:“此妖古怪,適才你心神可曾穩住?”
「坐忘道心」下,杜衡視角超然,能清楚察知自身心緒變化。
他念隨心動,直接“坐忘”煩躁心緒,自是不受「易執」影響。
南奕亦道:“奕初時險些中招而不自知,但後麵默運「全愈」,也就沒受影響。”
不過另外幾位陪同在側的,即此前就在瀛州島的修士,擅長鬥法,卻是不太能應付這些事,表現略有失態。
雖不至於出言不遜,卻也有幾次口不擇言,叫孫九執看了笑話。
杜衡歎道:“罷了,下次隻我與南奕陪此妖商談條件吧。”
另幾人麵色訕訕,亦隻得無奈點頭。如果沒法在孫九執麵前輕易穩住心神,確實在某種意義上,是沒有參與會談的資格。
接著,眾人開始聊起孫九執。
首先是關於南海三太子敖玄,隻派孫九執一妖前來負責和談之事,究竟靠不靠譜,能不能做主。
杜衡雖然為官多年,但本身不是外交司官員,也同樣是頭次與南海妖魔打交道。麵對未受教化的南海妖魔,雖然感覺南海妖魔確實有些不講禮儀,卻也不敢當真小覷輕視,拿南海妖魔當傻子。
其他人也不認為敖玄挑選使者之時,會連一點思量都沒有。
一番討論下來,大家都覺得,孫九執雖然很可能沒有最終拍板權,隻是替敖玄跑腿傳話,
但一來,孫九執能對七脈龍屬海妖一視同仁,不至於在七顆龍珠歸還的先後順序上反生事端;二來,其血脈神通特殊,能在無形之中勾動他人心緒,也稱得上是談判能手。
隻不過,不管站在什麼角度看,孫九執身上都處處透著古怪,不合群。
旁的不說,孫九執既是心猿血脈,乃猴妖,身材也就高大不起來,縮水甚多,高不滿四尺。
而這四尺猴妖,偏又穿著人族道袍。
嶄新的,一看就像孫九執自己縫製的道袍。
諸修能被杜衡選出來一同旁聽參會,自是涵養不低,即便覺得孫九執形象上有些沐猴而冠,也不會在麵上流露出來。
但他們納悶,孫九執這般形象,在妖魔內部,難道不怕挨打?
再加上孫九執有著讓人不知不覺便上頭的「易執」特性,若不加收斂,總感覺隔三差五便會與其他妖修打起來也不奇怪。
眾人不知南海妖魔的內部情況,倒也不好妄下評判。
不過,孫九執既是妖修,而非天生妖魔,自然原本乃是修士。
其過往經曆,當是有跡可循,或可查探。
杜衡喚出靈犀蝶,一種有著神通「心有靈犀一蝶通」,可以充當信使,快速將消息傳給其他靈犀蝶,有著類似南奕前世手機之定位的一種精怪。
不過數息,靈犀蝶微微扇翅,從眾人眼前消失——卻是杜衡通過靈犀蝶,向大離朝廷打聽孫九執化妖之前的情報。
既然南海妖魔選擇孫九執負責和談一事,杜衡自然會想著摸清楚孫九執情報。
這是他身為大離使者的基本素養。
而南奕,也是同樣心思。
因為大離方麵的情報反饋要等上一陣,在諸修各自散去後,南奕也私下取出「人言紙」,準備通過「人言紙」探知一番孫九執情報。
雖然「人言紙」所說,非是全數屬實。但不實之處,南奕可以多問上幾句,設法找出前後矛盾的地方。
同時,作為情報參考,隻要不全信,總比一無所知來得強。
南奕非是習慣於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性子。隻要有條件,他都會儘可能地主動探究一二,不喜歡坐等通知的被動感。
所以,哪怕杜衡已經在打聽孫九執的過往經曆,南奕也想著用自己的途徑探知一二,好方便對照參考。
而在南奕解開「人言紙」的封印後,「人言紙」慢悠悠地顯現字跡,突出一個沒精打采:
【我叫南奕,來到瀛州島與南海妖魔打交道。這一次,我準備取下妖魔紙來滿足詭器所需……】
“等等,莫造謠亂說。”南奕詫異打斷道,“什麼妖魔紙?你啥意思,伱瞧不起我身上的人皮?我那可都是貨真價實、新鮮出爐的人皮!”
「人言紙」麻木寫道:
【大哥,我管你叫哥成不?撕自己人皮,難道不痛嗎?反正都到南海地界了,有的是妖魔紙,你又何必對自己下此毒手?】
南奕輕哼道:“俗語雲,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又不是給不起人皮紙,何必向外求,平白添上一筆因果。”
【可我不想被白嫖……】
南奕佯怒:“什麼白嫖?哪有白嫖?我那新鮮出爐的人皮,連血都還是熱的!你怎能憑空汙我清白?”
「人言紙」字跡愈發麻木僵硬,突出一個生無可戀:【我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厚顏無恥之輩……】
其實純論功效,南奕把自己身上人皮撕下來交差,對「人言紙」來說並無質量之不妥,都是黃階上品之人皮紙。
可「人言紙」覺得,南奕仗著身懷「全愈」,當著它的麵,若無其事地撕下自己人皮喂給它,壓根就是在變相嘲笑它、侮辱它,著實會對它造成不小的精神傷害。
“哪裡是我厚顏無恥?分明是你強詞奪理才對。”南奕嘴角微揚,“不過,如果你這回給的情報,能少摻點水份讓我滿意,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喂你妖魔紙。”
【九真一假。】「人言紙」上的字跡潦草,顯得隨意而又敷衍,【規則之內,最多九真一假。】
南奕臉上笑嘻嘻的,但其實完全沒將「人言紙」說的“九真一假”放在心裡。
看著公冶青天被「人言紙」坑死的南奕,知道「人言紙」就是有著背主脾性,不可全信。
或許,在無關緊要的小情報方麵,「人言紙」都是真的“九真一假”。
但在真正要緊的時候,「人言紙」所言,甚至可以一句話都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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