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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安西都護府,焉耆鎮的一處秘密駐所內;一身素色單衣滿臉憔悴,卻不失氣度的車嶺藩嗣子文善德,也迎來了被監押審訊的第三天;雖然此刻的他,全身都被汗水往複浸透而發出了淡淡餿味。
但至少看起來還是整體完好如初的。隻是好幾天沒有合眼的他,猶在垂落著眼皮喃喃自語著什麼;直到推門而入的聲音,打破了臨時監室的靜謐才本能喊道「能說我都說了,彆無可以供訴的。」
然而,這一次出現在他麵前的,不是那些用各種旁敲側擊的話術誘導,或是聲色俱厲的威嚇,輪番想要讓他開口的公人;而是那位一直在場旁觀,並用各種刺激手段,確保他意識清醒的年輕醫官。
隻是這一次他隻帶了一名,推著多層小推車的助手;對著文善德輕聲反駁道「文嗣子你這就未免自欺欺人了吧?你不過是供認我們基本掌握的情況,或是當下的一些近況,卻規避了最要緊的。」
「身為八方使者之一的大淨風使,僅僅掌握一些藩家之外的灰色產業和見不得光的生意?你也太過小覬天下人了。更彆說涉及五路判官和八方使者,或是那三位尊者,你又避重就輕隱瞞了多少?」
「不過,歸根結底,我還是要感謝文嗣子的。」然而說到這裡,年輕的醫官孫水秀卻露出由衷的笑容「正因為你的言儘不實,才令我得以放開手腳;一個現場**解剖的樣本,是多麼難得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這一刻,文善德卻突覺寒毛站立,嘶啞厲聲道;「我乃宗藩院內在冊的藩家嗣子,又是比同開國縣子的世爵位階;非得宗藩、藩務兩院代表在場,不得濫用刑求!」
「官長一貫教誨我們,懂得尊敬和珍視生靈,敬畏天地萬物自有的因循之理。」然而孫水秀目光灼灼的看著他,用真切和誠摯的語氣自顧道「並始終強調,不能將過程和手段與最終目的混淆。」
「因為,本部一直在對抗的,乃是為禍世間的妖邪,以及妖邪背後不斷滋生的人心暗麵;並由此滋生的諸般罪惡累累和汙穢不堪。天長日久就不免為其影響,生出了漠視人倫,輕蔑義理的傾向。」
「因此,我輩時時都要自省和捫心自問,是否還能繼續堅持初衷和本心。故而在事後也會根據本部安排,進行相應的排解和消遣,儘量接觸一些純真美好之物,以為緩和調劑壓抑的心緒和情態。」
「秉持以理性和超脫之心,來看待諸般事物。正所謂是身處黑暗中,直麵諸多的罪孽與妖邪;哪怕是為之沾得滿手的血腥和汙穢,卻始終保持心向光明,並矢誌不渝守護世間太平的基本道理啊!」
「好似官長所言,鄙如我輩掌握著超乎尋常的手段和能耐,卻沒有一個良好的心性和堅持;那身而為人的底線很容易被突破;再想要彌補和挽回,便是難上加難了。所幸,還有一些例外的情形。」
「因此,哪怕是窮凶極惡之輩,血債累累或是罪惡難數之徒;被送上本部的研究台床時;我輩都會當麵致謝。感謝其為拯救生民和醫治手段的進步,舍身的潛在貢獻;文嗣子自然也不會例外的。」
與此同時,孫水秀揭開小推車上的罩布,給自己披上一件防水遮雨的灰色膠皮罩衣;開始一件件的攤開並展示著,諸如鉤、鉗、琢、剪、鑿子、鏨子、小錘等工具,還有不明藥膏和針線包,歎道
「難不成您以為身為藩家嗣子之尊,卻暗中牽涉進了劫殺大夏使團的天大是非中,還能繼續指望朝廷給予最後的體麵,乃至依靠國朝的宗藩法度,為你提供庇護和寰轉麼?這是何等癡心妄想啊!」
「你……」下一刻,文善德就在被束縛的位置上,激烈的抽搐起來然而,孫水秀卻看著他胸膛被劃開,卻沒有多少流血
的第一道切口,略顯不滿意說到「不要急,這隻是頭道的開胃菜而已。」
半響之後,隨著一陣接一陣的低抑嘶吼,間雜著似哭似喊的聲囂過後;隱隱排泄物的氣息,也開始散發在室內。而脫下罩衣的孫水秀走出了室外,對著旁聽的江畋恭恭敬敬道「他已開始供認。」
「你,此番表演的很不錯,」江畋卻是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輕聲讚許道然而,孫水秀卻是受寵若驚狀的連忙道「不敢當,屬下此番隻得,內研院的白(伯歡)首席,萬分之一的皮毛而已。」
「其實,要說裡行院內最出色的訊問好手,還是當屬白首席才是。」然而在江畋的注視下,他又忍不住畫蛇添足了一句「便就是去過他處的兒郎們,都不免感歎再三,白首席不去刑部屈才了。」
江畋嗬嗬一笑不可置否,心中卻道,那是因為你太過年輕而進來的晚,還沒見出身刑部工部的雙料背景,工務廳主事耿率的那些個業餘發明;與酷愛研究人體的白伯歡,堪稱臥龍鳳雛般的存在。
但不管怎麼說,身兼巨盜聯合「萬裡沙」的淨風使者,以及車嶺藩嗣子的文善德;供述出來的內情和暗中掌握的消息、關係網絡,甚至還要比另一位陰冥使西海僧扶觀,更加的廣大和深入一些。
甚至在諸多當事人不知情,或是渾然不覺的情況下,通過各種常見的親緣和婚姻、部舊的紐帶,乃至是商旅往來的日常活躍;滲透到了好些個安西、北庭的諸侯、藩家中,甚至形成了共同的利益。
當然了,除了他本身及少數親信之外,被驅使和調動的絕大多數下線,以及各自的外圍人等;並不知道文善德的淨風使者身份;而隻是把這個當成了一種潛在的互利交易,也讓他長期隱藏在幕後。
事實上,他是在上一代的淨風使者,也就是他「母舅」手中;繼承和接手了這個關鍵位置,以及相應的資源、渠道。原因也很簡單,文善德的生母出身並不算光彩,隻是在藩主的兒女中年紀最長。
因此在他很小的時候,生母就不明不白的死掉了;而成為未嘗生育的藩主夫人,撫養在膝下的長男;自此度過了整個少年時光。但正所謂命運弄人,在他十三歲行射禮時,夫人卻彆有機緣懷孕了。
於是他熟悉的所有一切都變了;那位逐漸變的疏離和生分起來的「母親」和身邊人,來自內仆和家臣、藩士眼中的憐憫、忌憚和同情之色;反倒是一貫不苟言笑的藩主,難得對他表示出幾分溫情。
這種令人迷茫的詭異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最小的弟弟出生;並且一點點的改變了,老來得子的藩主心意和態度,也分走了本屬於長男文善德的體麵和尊榮;甚至連他的冠禮都比不過幺弟的生辰日。
這對於一眾臣下、藩士來說,無疑是一個相當明確而危險的信號。就在他為此失落、悲嗆和茫然無措,拿著他生母信物的「母舅」,突然間出現在了文善德的麵前;也讓他重新擁有了人生的目標。
然後,在這位突然出現的神秘母舅,暗中的幫助和引導、教誨之下,文善德也找到生母暴斃的真相,並且開啟了屬於自己的複仇和奪權之路。夫人與昔日西席的私情,因為一名暴斃的婢女被暴露。
進而,又牽扯出了暗中與之藕斷絲連,明麵裡代表娘家頻繁往來的表弟;這種有辱門楣的內宅醜聞,也讓藩主痛心疾首乃至怒發衝冠;開始審視其老來得子的幺弟身份,重新關注起被遺忘的長男。
雖然因為夫人娘家背景深厚,且同屬世代結交密切的大族之故,最終沒有將此事鬨大;但是變相的貶入軟禁在家廟中禮佛餘生,就成為了這位夫人的最終結局。她誕下的幺弟更被送往外地求學。
但是,逐漸掌握了家政權柄而地位穩固,並且收買和籠絡了諸多爪牙、眼線的文善
德;用一場私下的酒宴,就送走了這位憑空冒出來的便宜母舅;也通過暗中的清洗迅速接管了前代淨風使的勢力。
然後他餘下的弟妹,也被各種理由變相的打發出去;不久之後,更是傳來了幺弟意外身亡的消息;而藩主更是因為這個「噩耗」傷心過度,在短時間內就臥病不起;自此開啟了文善德的當家時代。
雖然他未嘗沒有,籍此脫離淨風使者的身份和羈絆。但隨後來自金山「萬裡沙」本部的星尊警告;隨著他最受寵的妾室貼身之物,出現在了他的秘密據點中後;文德善也隻能迅速調整心態接受現實。
平時八方使者之間各行其是,也並不知對方的身份;隻憑信物和口令,保持著相當有限的聯絡;反倒是對實際掌握各路盜團的五路判官,多有日常合作之初;曾在例行前往金山本部會見時打過照麵。
但是,身為事實上掌握了一個大藩的人力、物力的當家嗣子;文善德還是通過各種發生往來的蛛絲馬跡;隱約猜到了另外兩位八方使者的身份,而打算繼續收集足夠的線索,作為要挾和驅使的把柄。
然而現在隨著他的落網,全都便宜了江畋所代表的監巡禦史行署。但更關鍵的是在不久之前,來自月尊的專屬信使找到了他,交給他一個代為清理現場的任務;也將他卷入了一場詭譎莫名的大是非。
而暗中指使他最得力的左右手,知名大豪商思結羅派出一支隊伍,前往黑判官龍涉的沙中秘穀,變相警告和交涉,同樣也是出自月尊。直到這一刻,江畋所追尋的一大塊重要拚圖,也由此拚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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