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妖皇的出現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十分驚訝。
蜀山仙劍派,未學劍,未練氣,便先學滅妖,識妖氣,隨身攜帶【降妖譜】,記載見到的每一個妖的習性,特征,遇到罕見的還收錄其妖氣,每回到蜀山便與同門之間互相印證,【降妖殿】內總譜,每一個月幾乎都要更新一次。
自身練出的氣,也以針對,克製總譜內收錄的每一縷妖氣為目標。
這種情況下,蜀山每一個門人弟子都是滅妖專家。
每一個精英門人,其靈力就等若最精純的化妖水。
這種情況下。
先不提妖出麵救蜀山派就像耗子給貓當新娘。
此刻應對邪靈浪潮衝擊岌岌可危的【北鬥伏魔大陣】,若對象換成同樣數量的妖怪,說不定還能再度起勢,大展神威,甚至於逆轉頹勢。
即使是仍舊輪轉的【五靈大陣】,也因主持陣法之人都出自蜀山中人的緣故,對妖類也更加針對。
翻譯成遊戲術語就是:破邪+100;對妖特攻+1000
然而,明明比邪劍仙弱一籌的天妖皇,卻好似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其妖氣也翩然若仙。
獸的確能成仙,但其氣也同樣是仙氣。
這樣絲毫不渾濁,反而充斥著神聖之感的妖氣,在場的蜀山眾人沒一個曾見過。
即使是和陽五十年前從一小鎮上遇到的從未殺生的向日花妖身上收錄的蘊含大日之精的妖氣,也未曾比得上。
然而,身兼蜀山門人,邪魔雙重身份的邪劍仙則更為驚駭。
他的邪氣同樣繼承了蜀山門人對妖的克製。
然而他重視的點並不在這如碧雲般反克製他邪氣的妖氣之上。
也不在天妖皇。
而是天妖皇瞳孔中的一道閃爍著妖異紫光的劍影。
看到它的一瞬,他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一個古老的戰場,其中每個士兵都靈力駭人,而他也是其中的一個,身處於劣勢的一方,靈力乾涸,遍體鱗傷,還需要同時應對四五名敵對士兵。
他仿佛已在其中身死了上百次:砍頭,剜心,穿胸,斷肢,腰斬,刺腹,割喉,踩踏,窒息,墜馬,亂箭穿身
待醒來時,他的邪龍之軀已然被驚得炸鱗,每一片鱗甲如同貓兒過激時的毛發般。
“這劍”
他聯想到了他還在鎖妖塔裡時塔頂的魔劍。
但那柄劍乃未成之劍,鬼道之劍,其靈力都為其中鬼魂所用。
“你能看見?”天妖皇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瞳孔深處懸浮的劍影正吞噬著周遭光線,將整片妖雲染成青銅鏽色。
“這隻是一招劍式,其名為【傾國】,一個永墮於亡國幻影中的男人所創,他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痕跡。”
他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沙啞而蒼涼,仿佛另一個人在借他的口說話。
其瞳中的劍影也愈加凝實,似是要從他的雙眼中走出。
“殺!”
一道沙啞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碧綠的妖雲忽然翻滾起來,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撕裂。
雲中,一道幻影緩緩浮現——一個身披殘甲的男人,渾身插滿了箭矢,手中握著一杆紅纓槍,槍尖滴著血。
他的麵容模糊,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唯獨那雙眼睛,冷得像冰,利得像劍。
邪龍身形大其數萬倍,但他依舊策馬向前。
明明相對已如風中殘燭的伏魔陣的星光,法輪橫貫蜀山高空的虛影,彌漫七十二峰的妖雲也都極其微小。
但他就有這樣一種魅力,似整片天地中,隻餘下他。
沒有人的目光能從這幻影上脫離,仿佛他們從呱呱落地到如今,都隻是為了看這一眼,生命中的其他都失去了意義。
即使邪劍仙身化的邪龍也同樣如此。
男人高高躍起,長槍貫入邪龍之瞳。
與此同時
天妖皇瞳中劍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門戶。
似完美化身的藍衣男人懷抱藍色襦裙少女走出。
少女下意識抬首看向幻影,“哥哥?”
幻影回首,薄霧下的麵容清晰了一瞬——竟與那藍衣男人一模一樣。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聲音,仿佛在說一句無人能懂的話。
“我的眼睛!”
邪劍仙終於醒來。
“哢嚓——“
一聲脆響,邪龍的身體開始崩裂,像是瓷器般一片片剝落。
邪劍仙的怒吼震碎了雲層,龍軀在虛空中扭曲,仿佛承受著某種無法言喻的痛苦。
天妖皇站在原地,眼中門戶也消失不見,身前隻餘下三人,一猴,一獸。
妖雲也同樣散去。
天妖皇不舍地握住一縷碧煙,“我的【神農靈力】。”
“你你們!”消失的邪龍之軀所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著玄色帝袍的人影。
其單手遮掩的右眼正汩汩流淌出粘稠似石油的黑血。
但那麵容,卻與蜀山五老中的任意一人都對不上。
那張臉古拙如蒼岩,額寬似天穹,隱有金光流轉,似蘊無儘天機。
須發烏黑間綴銀絲,如夜星點點,修整如刻,儘顯歲月之重。
鼻如懸膽,唇含冷峻,身形雖不魁偉,卻如山嶽巍然,不可撼動。
仿佛他站在那裡,便是天地的中心。
“清冷,我沒有輸,我沒有!”
邪劍仙似並未察覺到自己的變化,眼中甚至也隻有清冷。
而非刺瞎他右眼的景天,雙瞳作為媒介造成這一切的天妖皇。
“天帝!”清微顧不上尷尬,他認出了這張臉。
三皇之首,六界之主,人文始祖,眾神之王,萬物之始,伏羲。
三皇殿中就掛有伏羲的畫像。
“天帝!”蒼古,清冷等人也麵露驚色。
徐長卿:要不我還是死了去見梓潼吧。
在得知三皇隱秘,人妖神魔來源,又麵見真正的神和魔之後,見此情形,他早有猜測。
普通的神貪生怕死也就算了。
六界的主宰,神中之神竟還是幕後黑手。
與明顯有情有義,對下屬仁和,對外冷酷不殘暴的魔尊一對比。
他想:我要不還是成魔算了。魔界似乎是個好地方。
“清冷,你認輸了?你認輸了?”邪劍仙猖狂大笑,不再顧及湧血的右眼,任憑黑血將自己的牙齒染黑。
“哥哥你在乾什麼?”龍葵終於回過神,她發現景天正拿用一塊晶石對準高空。
“留影啊,正好伏羲現在顧不上這邊。”景天說。
神界。
天池倒懸於九霄之巔,池水是凝固的星河。
伏羲赤足踏在粼粼波光上,玄袍垂落處星辰明滅——他本就是盤古精魄所化,連影子都浸著混沌初開時的蒼茫。
此刻天池倒映著魔尊重樓的身影:那襲暗紅魔影正於【龍潭】內汲取九泉靈力。
“通過記憶之流【宿河】捕捉其餘八泉的痕跡麼?聰明的做法。”伏羲淡然道。
【熱海】靈力如熔岩噴湧,所過之處枯木逢春,黃沙化雨。
虛空中浮現出無邊荒漠,卻在靈力激蕩間化作綠洲。每一滴熱海靈液都蘊含著磅礴生機,落地即生青蓮,蓮心躍動著赤紅火焰。
【無垢】靈力如銀絲垂落,編織成巨大的蛛網。
網中浮現出無數未來碎片:有山河傾覆,有星辰隕落,也有凡人在街角擦肩而過的瞬間。
【寒髓】靈力凝結成通天巨樹,枝頭懸掛著瑩白果實。
每一顆果實都映照著生靈的生死:有的正在綻放,有的已然枯萎。樹根處延伸出無數冰棱,刺入虛空,將生死界限攪得支離破碎。
【霧魂】化作淡紫色時之砂,在虛空中形成漩渦。
漩渦中心的時間流速忽快忽慢:外圍草木瞬息枯榮,中心卻仿佛凝固。偶爾有砂粒濺出,在時空中撕開裂縫,露出過往或未來的片段。
【龍潭】靈力如瀑布傾瀉,每一滴水珠都映照著某個生靈的記憶。
瀑布底部凝聚成鏡湖,湖中倒映著一個個被天地遺忘的施術者的過往。
【照膽】靈力呈純金色,如劍光般淩厲。
光芒所至,萬物無所遁形:善者通體澄澈,惡者黑氣纏身。靈力彙聚成鏡,鏡中映出的不是容貌,而是魂魄本質。
【炎波】靈力如烈日炸裂,焰浪中浮現出青銅巨犁的虛影。
靈力所過之處,連虛空都被灼出焦痕。焰心處偶爾會傳出上古先民的祭祀之聲,仿佛太陽之魂在低語。
【春滋】靈力如春雨灑落,滋養著神樹根係。
濁氣之龍在清氣中翻騰,鱗片剝落處生出嫩芽。每一片新葉都散發著淨化之力,將混沌轉化為秩序。
【毒瘴】靈力如瘴氣彌漫,所過之處草木凋零。
靈力中浮現出千萬種毒蟲虛影,卻又在下一刻化作解毒靈藥。瘴氣深處隱約可見苗疆祭壇,巫祝的吟唱聲穿透時空傳來。
但現在,它們都蟄伏於重樓腳下。
九泉靈波蕩漾。
魔尊左臂頃刻間爬滿青色藤紋——那是神農嘗百草時留在世間的生命烙印。
右瞳浮現雙生倒影:一為白發蒼顏的神農虛像,一為頭角崢嶸,赤發飛揚的魔尊本相。
脊骨發出金石相撞之聲,隱約竟現半截青銅巨犁的虛影——正是神農開墾蠻荒時所用的耒耜。
“神農。”伏羲淡漠,似泥塑般不會動彈的臉終於出現一絲波動。
此刻,他仿佛嗅到了草葉清香,那是屬於神農的、盤古之氣的味道。
天池水紋忽地凝固成琉璃,平麵如鏡。
“伏羲。”
水鏡中,將【炎波魔刃】重鑄為完整【神農耒耜】的暗紅魔影昂首。
這聲低喚震碎了池中三千星辰。
重樓揚手擲出耒耜,青銅犁刃撕開星幕的瞬間,天池突然倒轉成鏡:伏羲玄袍上的日月星辰化作真實星群墜落,而重樓的身影正從二維的倒影蛻成三維的真實。
青銅耒耜犁過之處,群星破碎,九泉虛影竟在虛空烙下實體——熱海的赤潮還在他發梢蒸騰,霧魂的時之砂已在他戰甲縫隙間簌簌墜落。
伏羲隻是後退。
化作一道青銅耒耜永遠也差一寸刺中的流光。
他終於笑了,如春風化雨,他忽然按住心口,那裡傳來久違的刺痛——三萬年了,他竟重新感受到三生精魄的共鳴。
“原來化解這道化之劫的最好方式是戰鬥!”
“能與我對等的對手!”
他隨手揮出一道星幕。
將察覺動靜,準備上前的九天玄女等神阻截。
景天隱於神群中,拔出一半的【照膽】重新沒入了劍鞘。
“這這是。”
邪劍仙將一團邪氣凝成鏡麵,他看到了鏡中那陌生的臉。
然而,他還來不及驚訝。
“哢嚓——”
又是一道脆響,他的身體忽如瓷器般碎裂,一如之前邪龍之軀崩潰。
一把黑白二氣環繞的神劍破體而出,劃開虛空頃刻消失在眾人眼前。
“他怎麼死了?”
問出這個問題的是清冷。
身為仙人的他,能察覺到邪劍仙隻是氣息萎靡。
剛剛從萎靡到凋謝的過程太快,太不自然。
“他不再被需要了。”景天聳肩,“我們該走了。”
“走?去哪兒?”雪見疑惑。
“神界。”景天說。
五扇門戶於虛空中浮現,重疊於眾人身前。
“我需要去找夕瑤。了結最後的執念。”
神界。
貫穿神人兩界的巨大神樹的頂端。
一手持神木杖,看向星河之幕中戰鬥的神女忽然往右側看去。
混沌色的門戶中,一藍衣男子從中走出。
“你你來了?”
神女的聲音婉轉動聽,如清流擊石,卻也充斥著一種生澀感,似乎她已經有千年萬年沒說過話了。
“夕瑤。”
“你就是夕瑤?”
景天和雪見說。
“你喜歡她麼?”
夕瑤望著那與自己一致的臉,精致的臉上蕩起一絲笑意。
“喜歡。”景天說。
他感覺內心深處又另一個他在解離。
飛蓬和龍陽不同,是李林,也是巴吉爾。
那他是沒有記憶的李林,如同那把名為【紅顏】的劍一般的存在。
他對夕瑤是什麼感覺?
在重樓出現之前,喜歡戰鬥,如風一般不甘寂寞的他總是來到神界最僻靜之所,他本該最應遠離之地——神樹之下,與夕瑤相見。
笨拙地找著話題,說那些夕瑤聽不懂也不感興趣的‘打打殺殺的靈力、仙術、劍法’。
夕瑤也將這些一字一句的記在心裡,從未忘卻。
是的,他們從未開口傾訴對對方的感覺。
但他們都明白,當孤寂時,應當與誰為伴,漫長無邊的歲月該與誰度過。
“太好了。”夕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