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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十七分,時針像被消毒水浸泡過的鑷子,在慘白的表盤上挪動得有氣無力。
沈傑盯著走廊儘頭那扇被陽光曬得發白的玻璃門,門框上貼著的“門禁係統升級中,未經許可嚴禁出入“的a4紙,邊角已經卷成了蔫巴的鹹菜葉。
空氣裡漂浮著84消毒液和某種不知名藥劑的混合氣味,像一層無形的薄膜,裹在他裸露的小臂上,涼津津的,帶著點鐵鏽味的腥。
“沈傑,愣著乾嘛呢?”
笑雯的聲音像顆小石子,打破了走廊裡死水般的寂靜。她斜靠在護士站的台子上,白大褂的下擺被她卷起來係在腰間,露出裡麵一件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和這壓抑的環境格格不入。她的眼睛很大,此刻正眯成一條縫,像隻發現了老鼠洞的貓,“瞅你那喪樣,跟被領導克扣了獎金似的。”
沈傑扯了扯嘴角,沒笑出來。獎金?在這個鬼地方,能按時拿到基本工資就算燒高香了。最近醫院不知道抽了什麼風,門禁係統一天三升級,從門診樓到住院部,再到後院的停車場,到處都是刷臉、刷卡的機器,滴滴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不是說三點半才開始升級嗎?”他指了指玻璃門上的通知,“現在出去,五點前能回來嗎?,
笑雯嗤笑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麵小鏡子,對著梳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你還真信通知上的鬼話?“她的睫毛很長,撲閃的時候像兩把小扇子,“昨天張醫生想出去買包煙,剛走到門口就被警報器追著屁股喊,最後還是找了保衛科的人來才解的圍。現在這破係統,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抽風。“
沈傑皺了皺眉。他確實需要透透氣。從早上接班到現在,急診室裡已經送來了三個醉酒鬨事的,一個高血壓突發的,還有一個不知道被誰打斷了胳膊的混混。血腥味、酒精味、汗臭味混雜在一起,熏得他腦袋發懵。他想象著外麵的陽光,哪怕是六月毒辣的日頭,也好過這永無止境的白色牢籠。
“走不走?“笑雯把鏡子收起來,拍了拍他的胳膊,“側邊那個消防通道,我早上瞅了眼,門禁好像還沒裝上。就出去抽根煙,透口氣,十分鐘就回來。”
十分鐘。沈傑在心裡盤算了一下。三點二十到三點半,足夠他跑到醫院對麵的小巷子裡,猛吸幾口不帶消毒水味的空氣,再灌一瓶冰可樂。他點了點頭,感覺喉嚨裡像著了火。
兩人像做賊一樣,貼著牆壁往側邊的消防通道挪。走廊裡偶爾有穿著白大褂的同事經過,眼神都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來,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審視。沈傑下意識地低下頭,假裝整理袖口。他能感覺到那些目光裡的冷漠,像醫院裡常用的生理鹽水,無色無味,卻能瞬間澆滅任何一點多餘的情緒。
消防通道的門是鐵皮做的,上麵布滿了鏽跡。笑雯掏出一張飯卡,在門鎖的縫隙裡搗鼓了幾下,隻聽“哢噠”一聲輕響,門開了。一股混雜著灰塵和陽光的味道撲麵而來,沈傑深吸了一口,感覺肺裡的消毒水味都被衝刷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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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是醫院的後巷,堆滿了垃圾桶和廢棄的醫療用品。陽光從樓與樓之間的縫隙裡擠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汽車的鳴笛聲和小販的吆喝聲,顯得格外真實。沈傑靠在牆上,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點燃。尼古丁順著喉嚨滑下去,帶來一陣短暫的麻痹。
“怎麼樣,我說沒事吧。”笑雯也點了根煙,靠在他旁邊,吐了個煙圈。她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很柔和,和在醫院裡那種咋咋呼呼的樣子判若兩人。“再在裡麵待下去,我覺得我都要長出白大褂了。”
沈傑笑了笑,沒說話。他看著巷口外車水馬龍的街道,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逃離感。他想起了吞鯨市福利院的那些日子,鋼筋水泥的房子,永遠不變的飯菜味道,和一雙雙麻木的眼睛。後來他拚命讀書,考上了醫學院,以為能走出那個圈子,沒想到又掉進了另一個白色的牢籠。
“哎,你看那邊。”笑雯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指了指巷口方向。
沈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兩個穿著保安製服的人正朝這邊走來,手裡拿著對講機,時不時地四處張望。
“操,這麼快?”笑雯低罵了一聲,把煙掐滅,“快走,從後麵繞!”
兩人扔掉煙頭,拔腿就往後巷深處跑。垃圾桶在他們身後發出“哐當”的聲響,驚飛了幾隻停在上麵的蒼蠅。沈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擂鼓一樣撞擊著胸腔。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兩個保安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快步追過來。
“往這邊!”笑雯拐進了一個更窄的巷子,巷子兩邊是居民樓的後牆,牆麵上貼滿了小廣告,還有一些不知道誰畫的塗鴉。腳下的路坑坑窪窪,積著汙水。
他們在迷宮般的小巷裡穿梭,像兩隻被獵犬追趕的兔子。沈傑能感覺到汗水順著後背往下淌,浸濕了白大褂。他想起了小時候在福利院玩的捉迷藏,也是這樣躲在衣櫃裡,床底下,聽著外麵管理員的腳步聲,心裡又緊張又興奮。隻是現在,這種興奮感早已被恐懼取代。
終於,他們在一個堆滿舊家具的小院裡停了下來。笑雯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紅暈。“媽...媽的,累死我了。”她抹了把臉上的汗,“這幫孫子,跟狗似的。”
沈傑也喘著氣,環顧四周。小院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陽光隻能從屋頂的破洞和牆壁的縫隙裡鑽進來一點點。角落裡堆著一張破舊的沙發,海綿都露了出來,上麵落滿了灰塵。
“現在怎麼辦?”沈傑問,聲音有些沙啞。他看了看表,已經三點四十了。再不回去,下午的班就要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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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雯走到院門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了看,然後縮回來搖了搖頭。“外麵還有人晃悠呢。”她皺著眉,“估計是在守著各個出口。這下完了,要是被抓住,輕則扣獎金,重則...唉,不敢想。”
沈傑的心沉了下去。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看著頭頂那塊狹小的天空。天空是灰色的,像被蒙上了一層紗布。他忽然覺得很累,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累,更是一種從骨頭縫裡冒出來的疲憊。在這個醫院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像這堵牆,冰冷,堅硬,充滿了戒備。同事之間互相提防,上下級之間充滿了算計,連病人家屬看他們的眼神,也總是帶著懷疑和挑剔。
“要不...我們就在這兒躲著?”笑雯提議,語氣裡帶著一絲不確定,“等到五點多,下班高峰期,人多了,我們再混出去。”
沈傑沒說話。他看著那堆破舊的家具,想象著自己像個老鼠一樣躲在這裡,直到天黑。一種強烈的荒謬感湧上心頭。他堂堂一個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現在卻要為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躲在這種地方。
“行吧。”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笑雯找了個稍微乾淨點的地方坐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刷了起來。小院裡很安靜,隻能聽到她手指滑動屏幕的聲音,和遠處偶爾傳來的模糊聲響。
沈傑靠在牆上,閉上眼睛。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又追了過來,鑽進他的鼻孔,讓他一陣惡心。
他開始胡思亂想。想起了福利院的李阿姨,那個總是板著臉,卻會在他生病時偷偷塞給他一顆糖的女人。想起了童年到七歲前天天一起玩的海浪,還有在傷心太平洋剛出來的時候,天天在村子上唱深深太平洋的九歲的大孩子黃波濤,他更想起了...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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