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雞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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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越來越暖了,柳樹抽條發芽,嫩綠色的小葉芽點綴在柳條上,遠遠看過去是很柔和的綠,像是一棵巨大的蒲公英,讓人感覺風一吹,柳樹就散了。春天的味道是獨一無二的,泥土淡淡的腥氣,青草淡淡的香味,都被裹進了舒緩的春風裡,透過窗子,穿過胡同街道,鑽進人們的鼻腔,讓人心情因此而歡愉。

地裡麵種下的土豆,扣完了眼,一行行的猛猛向上生長,這個時節的地裡麵不缺農人,澆地的、除草的、來看看自家土豆長勢的,地頭上,宋召華和劉二姐一人一個鐵鍬,把鐵鍬插進地裡,手拄著鐵鍬的把,與北邊胡同喜喜哥哥的母親說話。“恁看看恁家這個土豆,娘來長得真是喜人啊,整塊地這麼多人家的土豆,沒有比你家長得好的。”宋向文該叫她娘娘,倒不是宮裡的娘娘,婦人帶著頭巾,眯著眼睛看向宋召華家的土豆。宋召華是不太會應付這種場麵的,他笑笑,低下頭用腳踹兩下鐵鍬上的泥土,自己笑著嘀咕一句“好什麼都差不多。”劉二姐就比宋召華會說話,臉上顯露出笑容,用農村婦人聽上去像是一個嗓子裡麵發出來的似的聲音,高昂的回答“哪來哪來,好什麼,都一個樣,恁看看恁家的也不糙,今年天不糙,土豆長得還行來。”喜喜哥哥家的地跟宋向文家的離得不遠,幾十米之外就是,他們家也是在這裡澆地,管子放進兩壟土豆中間的溝裡,前二十分鐘不用管,農人們就要不在地頭喝點水坐著歇一歇,要不就溜達溜達到鄰近的人家那邊嘮嘮嗑。

劉二姐在外人麵前健談,宋召華在兩個孩子麵前話多,劉二姐跟人說話,總是能自然而然從一個話題轉移到另一個話題,剛剛挑起話頭的時候大概會有些突兀,但是劉二姐善於自己把話圓回來, 而且在說話的時候留下空間,讓對方及時的接過話頭,說得腹黑一些,劉二姐挺會套話的。劉二姐被彆人誇完了自己家的土豆,自然不能冷了場子,該如何回答呢,劉二姐滿臉的笑意沒有收斂,向著喜喜哥哥的母親開口說“那天我看著喜喜去上學,我問道他我說喜喜,上學去了,現在也上初中了昂。他說上學去娘娘,去找同學一塊。我就說喜喜現在大孩子了,以後多幫幫俺家來你文文弟弟學習昂回來。他就說文文學習好,不用我教,我自己不大行。我就說那你也是他哥哥,你比他厲害來。”說完話的劉二姐,會用一陣笑聲結束,為彆人開口餘留時間,也給自己說的話完美的結個尾。幾句話,話題就從土豆轉移到了孩子身上,喜喜哥哥的母親就跟劉二姐說起了孩子。又從孩子,說到了他們這代人的不容易。後來,從他們這代人的不容易,又說到了養老這個問題,她們現在的年齡,正處於一種父母歲數大身上長毛病的時候,說到這個的共同話題可就多了。

說著說著,喜喜哥的母親跟劉二姐說了件事,說是她那天從宋向文奶奶家牆外走的時候聽到的。婦人說起來也是聲情並茂,描述的畫麵一時間讓劉二姐忘了下地乾活,宋召華一聽又跟自己家有關,就自己默默的下了地,他真的不理解,怎麼哪來這麼多雙耳朵這麼多張嘴一直圍繞他耳朵邊嗡嗡嗡的說自己不愛聽的話。婦人說“那天下午的時候,我本來尋思上喜喜他奶奶家趟,給他兩個老人送點我包的包子,我就往南走,走到他奶奶牆外的時候,我就看著一個摩托三輪停在路上,沒在胡同裡頭,堵著個路,我就尋思了,這是誰的車,咱這邊我也沒見誰家有個摩托三輪。然後我就聽著了,在院子裡頭,恁家二姐跟二姐夫來家了,說得什麼我記不大清楚了,反正那個意思就是說她家裡現在弄了個雞場,帶要養雞,不是這幾年這個養雞挺好,就自己租了幾間大房子,帶養雞看那個樣。八成是錢不夠了,帶要回來問他奶奶借兩個錢用吧應該。”喜喜哥、宋飛揚還有跟喜喜哥家住在同一條胡同的宋雪姐是一個爺爺奶奶,宋飛揚的爺爺奶奶有三個兒子,沒有閨女,三個兒子裡麵,三兒子也就是宋飛揚的爸爸讀書是最好的,現在也是三個兄弟裡麵最有出息的。剩下的兩個兒子,都在家裡務農。農村的婦人,不嚼舌根的在少數,都喜歡幾個人或者單獨兩個人圍在一起,壓低了嗓音,說著誰家誰家出了什麼什麼事情。宋向文從小就不愛從一堆婦人休息的地方經過,第一個是他要叫人,這個叫奶奶那個叫大娘的他認不過來,而且還害羞,二來就是從那裡經過之後,這些老婆子肯定就會就自己和自己家展開討論,說得好話賴話誰知道呢。今天娘娘告訴劉二姐的事情,婦人自己是不當回事的,她確實是知道宋召華家不太太平,她也在背後說到過給彆人聽,今天告訴了劉二姐,也是想看看劉二姐的反應。農村過日子,大家一起窮一起富,誰要是日子過得舒坦了,多少會引來非議,多少會讓人羨慕乃至於嫉妒,誰都喜歡看熱鬨,看人吵看人打看人家雞犬不寧,當成自己茶餘飯後的談資。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聽說了家裡還有這麼個事兒,劉二姐就不高興了,但是當著外人的麵,誰還能表達在臉上嗎?劉二姐就用一種語重心長般的語氣說“哎呀,他二姐原來就乾了點雞飼料的買賣,這兩年不乾了,咱不知道又從哪裡打聽來的養雞掙錢,也算是他家裡的個老本行了,乾吧,他二姐腰不好,下不了地,這樣乾點買賣吧,也行。”說了幾句話,該回去澆地了,來傳話的婦人也失去了興致,該是沒聽到自己想聽的,劉二姐守口如瓶不透露半個字。婦人走了,劉二姐也下地了,她走到宋召華身邊,一邊用鐵鍬鏟土,一邊問宋召華“恁二姐帶要養雞?我怎麼聽他家來說是聽著恁二姐回來管恁娘要錢帶要養雞呢?”宋召華是知道的,那天二姐回來問宋向文奶奶借錢,奶奶哪有多少錢,兩個人攢著幾千塊錢還不夠買一季度的雞飼料錢,兩個老人等到兒子結婚,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就不攢錢,本來兩個人就屬於及時行樂的性子,乾活累了就休息,從來不會像其他農人一樣,為了掙點錢累的腰酸背痛的。閨女來家裡借錢,自己那兩個錢真是解決不了閨女的燃眉之急,就跟閨女說,等到宋召華回家,他就去宋召華家問問宋召華,看看宋召華能不能幫她用上點錢。

劉二姐曾經對宋向文說“恁奶奶沒想到我跟你爸爸能把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家過成現在這個樣子,當時分家的時候,咱家裡連一扇鐵門都沒有,我在廠子裡上班,一個月的工資,開了工資我就安上了一扇大紅鐵門。我不指望他們幫幫咱們,你能指望著人家過日子?原來我跟你爸爸剛剛結婚那兩年,夏天去地裡收土豆,人家家裡都有個三輪車或者是手扶車,咱就沒有,咱沒有錢買。怎麼辦,一地的土豆不能扔了吧,也不能我跟你爸爸推車獨輪車一趟趟送回來。我跟你爸爸就在地頭上等著,看看誰開著車經過了,俺們認識,俺就拜托他們幫幫忙,幫我們送回來兩袋,一趟一趟求人這就是。這不後來了,又上了一年班,才花了幾千塊買了個手扶車,那天買回來手扶車的時候,你爸爸往回開車不是響,你奶奶就不好意思的過來看看,她就趴了她家那個小木門的門縫裡麵,從門縫裡看看。她沒想到咱們能買得起這個車你知道吧。原來你爸爸在青市上班,我帶著你姐姐在家裡,我跟你姐姐,一個月花九塊錢總共,在家裡沒有東西燒炕,地裡麵的玉米棒子都讓你奶奶弄去了,不給咱們燒,我就先上炕上躺著,把被窩暖和暖和,再把你姐姐放進去,咱家裡就沒有柴火燒這不是。你不說說這就讓人笑話?整個宋莊後街,有幾個不笑話咱們的?人家都不敢跟咱們打交道,就害怕咱們問他們借錢你知道嗎。這個家,真是白手起家,我真是跟你爸爸吃苦了。”

在劉二姐眼裡,婆婆是一直在惦記著自己家的錢的,而自己家的錢每一分都是自己和宋召華出大力掙來的,劉二姐不允許任何人用任何方式拿走他們的勞動果實,所以在家裡,劉二姐管著錢,家裡的任何支出,劉二姐都心知肚明。用劉二姐自己的話說“一分錢在我手裡麵能攥出水來,舍不得花。”宋召華的二姐要養雞,回家管她娘借錢,劉二姐不管,她娘有錢,她就使勁借,借光了算完,劉二姐不稀罕他們那幾個錢,結婚這麼多年了,自己沒花過他們的錢。

奶奶來宋向文家找過宋召華,隻不過是在劉二姐不在家的時候,奶奶知道宋向文家裡的錢劉二姐管著,她知道劉二姐脾氣火爆,自己跟她吵架劉二姐的嘴是一點都不閒著,口才真的是一流中的一流。她就能管了自己的兒子,但是宋召華結婚了,也不怎麼聽她的了,可是最起碼的是,宋召華不敢反駁。宋召華瞞著劉二姐,不敢跟劉二姐說,宋向文奶奶來找宋召華借錢的時候,宋召華就說“我們家哪有那麼多錢,兩個孩子還上學,現在俺爹在炕上,吃藥打針都是我拿的錢,我自己腰還不好,俺姐姐開個養雞場連幾萬塊也拿不出來?這個事兒我也不敢說,我也得跟他媽商量商量。”奶奶讓宋召華儘量想辦法,畢竟是他的親姐姐,親人都不幫的話,是要傷天理的。宋召華厭倦了,三言兩語打發走了奶奶。宋召華以為自己瞞得挺好的,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還是在外人的嘴裡麵說了出來,現在劉二姐來問自己了,他腦瓜子有點愣,一時半會真不知道說點什麼。

宋召華一邊鏟土,一邊略帶疑問的嗯了一句,像是沒聽清在詢問讓對方再說一遍,這是常用的對話過程中的方法,讓對方再說一遍,給自己點反應的時間。劉二姐又詳細的描述了一遍剛才在地頭上她們倆說了些什麼,宋召華聽著說得那麼詳細,自己瞞是瞞不住了,沒辦法,就跟劉二姐把原委都說清了。宋召華二姐家錢不夠用,缺著飼料錢,雞吃不上飼料,長不上肉,那一季的雞可就算是打水漂了。宋召華跟劉二姐說“我也沒答應她,但是她也不容易,我沒好意思跟你說,彆叫你聽了不願意。”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劉二姐是通情達理的,她其實理解宋召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有的時候她實在是生氣了,她說宋召華兩句,但是從來沒有說宋召華窩囊說宋召華不保護她們娘幾個,劉二姐跟宋婷原來說過“你爸爸攤上這樣的爹娘,他本來就不好過了,我總不能再說他,彆看你爹平常跟個悶葫蘆似的在恁爺爺奶奶那裡什麼都不說,跟我他也不說恁爺爺奶奶的事兒,就是把他愁的。”劉二姐沉思了一會,也許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就是這麼有意思,一件事情,被主動說出來了,就可以說為坦誠,被逼問出來的,就可以說不信任,被問了一句說出來而且沒主動表露的原因還帶有對對方的體諒,那就是體貼了。劉二姐該是被打動了,她想了想說“咱家裡年的玉米不是還沒打嗎,你哪天在家裡打打,快給你二姐送過去吧,就當是賣給她了要不咱們也得賣,不能再放著了。”

最後,是二姑父騎著摩托三輪來宋向文家拉走的玉米粒,還從家裡借走了一千三百元錢,說是賣完這一季的雞,就還給宋向文家。錢是二姑後來開口要的,說是一定要幫幫她,她能借的都借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宋召華。話都這麼說了,已經把玉米給她了,就一千三百元錢,而且打著保票說的是夏天賣了雞就還,劉二姐說“那就給她唄,不過到時候你必須得催著給我要回來。”宋召華滿口答應。

二姑的雞場就算是開起來了,宋向文去看過,紅磚房子,沒刷水泥層,有一整條胡同那麼長,裡麵好多好多的雞,屋子裡麵味道可大了,頂腦子。進了院子,就能聽到嘈雜的聲音,主要是排風扇的聲音,嗡嗡的,吹出來的氣又熱又臭,宋向文就站在排風口前麵,屏住呼吸,看看自己能堅持幾秒。院牆邊堆放著自家賣給二姑家的玉米粒,還有好多的飼料。這個規模,宋向文是沒見過的,他之前就沒見過養雞場,他相信二姑家發財了,肯定比自己家要有錢,這是最起碼的,種地誰都會,但是做買賣養雞,就不是誰都能乾的了,自己爸媽就不行。

該是本分,還是該闖闖,是村子裡的人永遠在糾結的問題。有的人找各種例子來印證一定能創造一番事業,在半夜裡做夢都在想發財之後的生活。有的人堅定踏實本分的態度,平平淡淡的過生活,聽說了有的人創業成功發了財,就感慨命當如此,聽說有人創業破了產負債累累,就笑他不老實毛都沒長齊就創業,並以此作為自己不創業的依據。有的兩口子觀念不合,因為錢的問題吵架甚至動手,有的兩口子商量著過日子,錢不多但好在家庭和睦。同一片土地上生活著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找各自的門路,有的人找對了,有的人卻迷路了。

喜歡故人隨風而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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