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述見幾人有說有笑,手中都拿著糖畫時,找到伏青骨的歡喜,霎時變為尖刺,紮得他雙目發痛。
他上前盯著伏青骨手裡的山芙蓉,問道:“師父不是一直喜歡雪木蘭麼?何時喜歡山芙蓉了?”
“我從不喜歡雪木蘭。”伏青骨道:“那是我師父喜歡的花,象征著高潔。”
說完,三人各自一愣。
白虺垂手握住了伏青骨。
伏青骨迅速回過神,隨口扯了個話頭,對雲述問道:“你要嗎,糖畫?”
雲述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點頭道:“要。”
他不喜吃糖,可他們有的,他也想要。
幾人回到糖畫攤,伏青骨問:“想要什麼?”
白虺對攤主道:“畫個蝦子給他。”
“你才蝦子。”雲述嗆了一句,對攤主問道:“可會畫神仙?”
攤主點頭,“會,就是要貴兩文錢。”
“那就要神仙。”雲述望著伏青骨,對攤主道:“照著我師父畫就好。”
攤主打量伏青骨一番後,點頭:“行。”隨即照著她的模樣,畫起神仙來。
畫妖道?這是給誰添堵呢?白虺暗自磨牙,然後踢了踢小黃,小黃糊著滿嘴糖,衝他露出一個了然的神情。
攤主技藝了得,將神仙畫得栩栩如生,“成了。”
雲述伸手去接,可沒等小黃使壞,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將街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糖畫攤被震得東倒西歪,攤主手忙腳亂地去扶,便顧不得手中糖畫了。
“師父。”眼看糖畫就要落地,雲述連忙伸手去接,卻被一隻小手搶先。
雲述低頭一看,就見他師妹一口咬掉了他師父的頭。
巨響再次傳來,伏青骨看見劍閣之人禦劍刺破黃昏,趕往日落之處。
“看來是魔族再次來襲了。”伏青骨將錢遞給攤主,囑咐道:“外頭不太平,早些回去吧。”然後對白虺道:“走。”
一道白影自攤主麵前閃過,刺得攤主閉上了眼,待他再睜眼時,麵前哪裡還有幾人的影子?
他呆望良久,直到府衙的人便敲著銅鑼過來趕人,才緊忙收拾攤子快步離開。
“宵禁!所有人立即回家!宵禁!所有人立即回家!”
“回家後緊閉門窗,戌時後,不得外出!違者重罰!”
街上的人頃刻間便消失了個乾淨。
伏青骨等人來到浮屠境以西,劍閣眾人與魔族已經打得如火如荼,她眼尖地看見了上次在翠峰山上遇見的殺生。
“他也來了?”伏青骨想起在翠峰山上殺生曾對她說過的話,她將白小缺交給白虺,“看著她,我去會會此人。”隨後衝出了結界。
小黃化為猛虎,跟著伏青骨跳了出去,撲向白藏。
白虺本想跟,卻被雲述一鞭擊抽退,白小缺趁機想跑,被他揪住衣領,“亂跑什麼,當心我抽你。”
伏青骨以神識對他道:“看好她,我隻信你。”
白虺隻好捆著這個麻煩精,在結界裡頭等,“你要當心!”
“我會的。”伏青骨禦雷衝進魔軍之中,電紋立即將魔修炸翻一片。
“伏師姐真厲害!”白藏滿臉興奮,好久沒跟伏青骨並肩作戰,讓他想起了在武陵境之時。
一個劍陣出現在白藏前方,將撲來的魔修削成了碎片,白藏轉頭,看到了他師父肅穆的臉,“師父也很厲害。”
也?這般退而求其次的說法,讓夙重豎起眉毛,然後祭出一道劍指,擊斃準備偷襲白藏的魔修,對他吼道:“戰場上也能分神,你是想讓老子給你收屍?”
白藏趕緊專心應戰。
“小黃!”
虎嘯衝破雲霄,白藏騎上小黃的背,揮劍衝向了蜂擁而來的魔修。
碎龍骨的低吟伴隨著魔修的慘叫自遠處傳來,素月與淩霄已殺入了魔軍的腹地,此刻正被魔修重重包圍。
伏青骨見狀,扯著電紋飛到上空,掀翻一片魔修。
雲述看清其意圖,揮鞭抽開身邊的魔,緊跟她騰空而起。
兩人齊聲喝道:“殷殷其雷,吼吼其風,電如萬弩,威降神中,殺!”
音落,兩個一大一小的陣法,交疊出現在魔軍上空,眾魔抬頭傻望。下一刻,萬弩齊發,光箭以摧枯拉朽之勢射下,所到之處,眾魔灰飛煙滅。
素月被傳送陣拉走,淩霄趕緊禦劍奔逃,邊跑邊罵,“要死了,開陣不會喊一聲?啞巴了!”
伏青骨傳聲道:“這你若是都躲不過,還當什麼盟主?”
報複,**裸的報複!
這死女人,心眼兒比針尖還小!
雲述落在伏青骨身旁,眼中難掩欽慕,“師父,這是你教我的陣法,徒兒使得如何?”
伏青骨點頭,“配合得不錯。”
得到誇讚,雲述眼中立即閃現出光彩。
忽然,數十道魔氣糾集衝向萬弩陣,將其擊破,沒了陣法牽製,魔族瘋狂反撲。
素月囑咐道:“此次來襲的魔族比上次的更多也更厲害,你們要多加小心。”說完,便揮劍開辟出一條路,然後催動碎龍骨,衝入敵營之中。
一聲鷹唳傳來,伏青骨抬頭,見殺生站在一頭巨鷹上,朝這邊飛來,然後一拳砸在結界上,發出一聲巨響。
原來先前的動靜,就是他鬨出來的。
“眾魔聽令,攻擊此處,可破結界。”
他一下令,無數道魔氣頃刻間彙聚在一起,衝向結界。
“天戟。”隨著伏青骨一聲冷喝,一柄戰戟攜雷電穿破重雲,將魔氣斬斷,釘在了結界麵前。
電走雷奔,將衝向結界的魔族,霎時劈成了一團飛灰。
伏青骨飛身上前,落在天戟長柄之上,抬頭對殺生道:“沒想到你還敢湊上來找死。”
殺生立在巨鷹背上,前胸後背各有一道長疤貫穿他整個上身,十分恐怖顯眼。
那是上次天戟留下的傷疤。
殺生做了個佛禮,“阿彌陀佛,攻打浮屠山又豈能少我一份?”
伏青骨見他知曉護境大陣的弱點,又是以佛入魔,猜測道:“你曾是浮屠禪院的弟子?”
“正是。”殺生點頭,“所以最清楚這護境大陣的薄弱之處。”
“可彆告訴我,你是枯禪的弟子。”
“那我倒是沒那個福分。”殺生頗為遺憾,“我的師父是個隻會念經的和尚,修為低微,助我入魔便是他存在最大的用處。”
伏青骨皺眉,“你殺了他?”
“是吃了他。”殺生糾正,隨後又道:“他企圖以身飼魔,讓我回歸正道,作為弟子,我隻好滿足他的願望。”
“簡直喪儘天良。”一道鞭影抽來,卻被巨鷹躲開,雲述落到了天戟旁,鄙夷地望著殺生。
殺生俯視他,眼神中帶著洞悉與蠱惑,“你心中有魔,遲早也會變得跟我一樣。”
雲述心頭猶如被狠狠敲了一錘,怒斥:“妖言惑眾!”隨後布起五雷陣,引雷劈向殺生。
“師父,讓徒兒來會會他。”說完,他一抽鞭子,朝殺生攻去。
伏青骨並未阻止,而是拔起天戟,應對朝結界發起攻擊的魔族。
殺生舉起臂膀擋下天雷,然後一拳打穿了頭頂的五雷陣,鞭影攜雷電席卷而來,纏住巨鷹,將其從空中拉了下來。
雲述的身影猶如鬼魅閃現在殺生四周,然後化鞭為劍,刺向殺生。
自上次被伏青骨和席玉重傷後,殺生的修為大減,而雲述這些日子在浮屠禪院,得楚嶼芳醫治傷勢已經痊愈,二人此時對上,竟是不分伯仲。
殺生手臂上的金圈,擋住雲述的劍,“這般惱羞成怒,可是被我說中了?”
雲述臉色一冷,平劍削向他的脖頸。
殺生擋下攻擊,對雲述說道:“我與你做一筆交易如何?”
雲述不語,一劍刺中他胸口,卻並未傷及殺生分毫,殺生震開他,繼續說道:“你是雷澤之人,本該與我們是同盟,何必幫著外人打自己人?”
“誰跟你們這些妖魔鬼怪是同盟?看劍!”
“你激憤、善妒,心中充滿**,強行壓抑,難道不覺憋屈?”
“關你屁事。”
殺生見他招式已亂,眼神陡然一銳,找到其防守薄弱之處,迅速以金剛指將其擊穿。
雲述被擊飛,撞在了結界上,噴出一口鮮血。
伏青骨聞聲望去,問道:“沒事吧?”
“沒事!”雲述一掌拍向結界,借力掠回殺生麵前。
他並指擦過唇上鮮血,以血祭符布陣,引來天火,落在殺生四周。
殺生取下手臂上的金圈注入魔氣,金圈立即擴大,化為一隻金鐘,將他罩在其中,隔絕了天火。
巨鷹與其餘魔族沒他這本事,被天火燒得痛苦不堪,最後化為灰燼。
巨鷹一滅,殺生落入天火之中,一朵黑色佛蓮自他腳下綻開,將他穩穩托起。
“有點本事,卻比你師父靈曄仙尊差遠了。”
聽到他提起自己的師父,雲述不由自主地朝伏青骨看了一眼。
殺生沒有忽略他這一眼,他立即聯想到伏青骨高強的雷術和巫危行對其之看重,心頭立即浮起一個猜想。
為證實此猜想,他朝伏青骨彈出了一顆佛骨。
雲述立即追了上前,化出光盾擋下佛骨,佛骨發出的金光,洞穿盾牌,也洞穿了他的肩膀。
殺生不由得大笑,“果然如此。”
雲述陰沉著臉看著他。
伏青骨見他受傷,傳聲對他道:“打不過,彆逞強,沒什麼丟臉的。”
雲述神色一緩,“我還能撐住。”
殺生想起幽人宮那碎嘴子柯亭同他說起過靈曄其弟子之間的傳聞,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這雲述對其所生之不倫之情。
“你師父倒是很關心你,不枉費你對她一片癡心。”
雲述猛地抬頭,這才反應過來,這臭和尚是在試探自己。
雲述神色冷凝,身上爆發出殺意,他將靈力灌注於劍中,一劍劈向殺生。
金鐘被劈碎,殺生卻無動於衷,“你又何必惱羞成怒。”他盤坐於黑蓮之中,循循善誘:“你為待在她身旁,強行壓抑自己的本性,可得到了什麼?”
雲述沉默不語,手中劍微微顫了顫。
殺生繼續道:“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尊時,你得不到她,情有可原,無可厚非。如今她已跌落神壇,你卻還得不到她,那便是自己無能。”
‘無能’二字,是雲述無法擺脫之恥辱,在他被九淵設計打斷腿後,這兩個字曾整整伴隨他三十二載,因此,他最恨人對自己說這兩個字。
“強者總是欣賞強者,尤其是靈曄這樣的人。你像一條狗一樣,跟在她身邊搖尾乞憐,得到的隻能是殘羹剩菜,她永遠都不會高看你一眼。”
“閉嘴!”雲述衝向殺生。
殺生手勢變幻,默念經文,等待他自投羅網。
伏青骨見勢不對,甩出一道電紋纏住雲述的腰,想將他扯回自己身旁。
殺生座下佛蓮,飛出幾道由經文組成的黑色鎖鏈,卻將雲述牢牢纏住,並沿著電紋,迅速朝伏青骨襲去。
與此同時,魔族群起攻向伏青骨,她揮戟一斬暫時將其擊退,卻被鎖鏈纏住了手臂。
雲述見狀,揮劍斬斷了電紋與鎖鏈,然後整個人被拉向佛蓮,眼睜睜看著殺生的手穿透自己的胸膛。
“狠不下心,舍棄不掉,如此糾結痛苦,不如貧僧助你解脫,渡你去彼岸。”殺生握住雲述的心臟,狠狠一捏,雲述的心臟便被他捏成一灘爛泥。
雲述睜大眼睛,隻覺得渾身靈力散去,徹骨寒意從空洞處灌入四肢,令他渾身發軟。
手中的劍跌落,散為碎片,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回頭看向伏青骨。
“師……父。”
“雲述!”
伏青骨擊退魔潮,朝雲述望去,臉色不由得一變。
白藏騎著黃虎衝到伏青骨身邊,接替她擋住魔族,“伏師姐,快去,這裡有我擋著。”
伏青骨飛掠而去。
她的身影越來越近,可雲述眼前卻越來越模糊,已經看不清她的樣子和表情。
殺生將手從雲述胸口扯出來,在他耳邊說道:“她終於看見你了,可你馬上就要死了,甘心嗎?”
雲述眼神變得空洞而絕望,一絲不甘從空洞的胸口滋生,迅速占據他即將寂滅的靈魂。
不甘心,怎麼可能甘心?
殺生露出憐憫的笑容,隨後替他念起了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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