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曄?
白虺一愣,隨即認真想了想,說道:“強大,包容,還很聰明。”
說完,又覺得自己描述的,不正是眼前的妖道麼?
他努力尋找兩者之不同,“她比你更為溫柔平和,不會動不動就揍我,還給我魚吃。”
伏青骨道:“你看起來很欣賞她。”
白虺點頭,“是有那麼點。”
伏青骨氣笑了,伸手一巴掌拍過去,最後卻隻是摸了摸他的腦門兒。
白虺有片刻恍惚,然後說道:“其實你這樣,就跟她很像。”
伏青骨一頓,然後收回了手。
“怎麼了?”白虺握住她的手,見她眼神淡了下去,腦子靈光一閃,“難道你是吃醋了?”
他兀自樂了起來,然後抓著伏青骨的手,美滋滋地啃了兩口。
“原來你也會吃醋,我還以為你一點也不在乎我。”
吃醋好,最好多吃點,吃醋吃得他高興。
白虺回想在雲述識海中,和靈曄相處時的場景,正準備再多說點,讓妖道多吃吃醋,卻見妖道看著他的目光越來越深沉。
他斂了笑,在她手上親了親,討好道:“怎麼了?你真生氣了?那我不誇她了。”
伏青骨暗吸一口氣,低聲對他道:“我服用了拾憶丸。”
“那是什麼?”
“修複神識的藥。”
白虺僵住,眼裡的歡喜霎時湮滅,緩緩鬆開了她的手。
手上的熱氣散去,伏青骨將其背在身後,輕輕蜷握,緩緩道:“藥會慢慢修複我的識海,我會斷斷續續地想起從前發生過的事,大概三個月,就能徹底恢複記憶。”
“什麼時候吃的?”
“今天。”
白虺憤怒吼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伏青骨道:“因為你在昏睡。”
“啊?”白虺怒火一塌,“哦……”
隨後想想又覺得不對,繼續吼道:“那你為何不等我醒了,再跟我商量?我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麼?心裡有沒有我?”他越說越氣,就差捶胸跺足了,“我對你掏心掏肺,你就這般回報於我?你個沒良心的妖道!”
伏青骨掏了掏耳朵,問道:“這話哪裡學的?”
“小白的話本子裡……你彆打岔!”白虺悲憤交加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都是我剃頭挑子一頭熱。”
“那是因為時日不多,已經沒有再考慮的餘地了。”伏青骨索性將事情都告訴了他,“我要回雷澤,就必須得恢複記憶,否則人生地不熟,隻會陷入被動之境地。”
“什麼?”白虺猶如被一個旱天雷劈中,腦瓜子嗡的炸開,這回是真急了,“你要回雷澤?封元虛和巫危行本就在抓你,你回去不就是自投羅網?”
伏青骨冷靜道:“我和封元虛的恩怨,遲早都要麵對。我也想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和師父,還有紫霄雷府變成了如今這樣。如今,關於魔族、天魔底細的線索,都指向雷澤,也隻有回去才能查明真相,結束當前局麵,還天下一個太平。”
白虺原地轉了兩圈,握住她的肩膀,“我不想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也不管什麼真相、太平。我隻想問你,我們怎麼辦?”
伏青骨吃了拾憶丹,又決定要回雷澤,她往後還會是他的妖道,去了雷澤後,能不能全身而退,這都是未知之數,未卜之途。
他好不容易才能跟她再聚、相守,難道又要就此分離?
他越想越傷心,眼眶逐漸濕潤,哽咽道:“你要打算怎麼處置我?又要把我趕回神墟嗎?”
窗外天光暗淡,烏雲排空,說不好就得下一場暴雨。
伏青骨心頭發悶,“雷澤危機重重,此一去生死難料。”
豆大的雨點落下,將秋荷打得劈啪作響。
她握住白虺的手,卻發現他的手在發抖,隨即抓緊他,問道:“你可願與我同行?”
刹那間雨過天晴,白虺把眼淚憋了回去,“啊?你沒想趕我走啊?”
伏青骨輕笑反問,“我趕了,你就走嗎?”
“不走!”白虺一把抱住她,“死也不走!雷澤算什麼?我如今可是龍君,哪處去不得?還怕它這個小水坑。”
隻要她不趕他走,隻要他們在一起,刀山火海都能踏平。
伏青骨笑道:“就知道你會賴著。”
她目光一掃,見天魔正豁著兩瓣門牙,好奇地看著他們,將白虺推開了些。
白虺忽然捧過她的臉,滿臉嚴肅的盯著她。
“又怎麼了?”
“你開始恢複記憶了麼?”
“一點點。”伏青骨拉開他的手,“就在先前,我想起了一些,關於綠髓和三郎的記憶。”
“那你感覺如何?”白虺又緊張起來。
“感覺得很熟悉。”
“那會越來越熟悉嗎?”白虺心頭冒酸水,又追問道:“能有多熟悉?比我們之間還熟悉?”
伏青骨道:“我是說,對靈曄的一切感覺很熟悉,且並不難以接受。”
“哦。”白虺又問道:“那她對三郎……”
“就目前所知來看,暫無男女之情。”
“目前?那以後呢?”白虺掰著伏青骨的腦袋看了看,“真想鑽到你腦子裡看個清楚。”
伏青骨拍開他,“沒個正形。”
白虺擔憂道:“這什麼拾憶丸可靠麼?會不會錯改記憶?會不會把你如今的記憶都給抹掉?”
“聽嶼芳說,關於此藥、藥效的記載不多,加之人的識海脈絡萬千,複雜非常,會出現什麼情景,藥效能發揮到什麼地步,她也沒有把握。”
伏青骨想起那鑿頭裂腦的疼痛,不禁揉了揉額頭,“我猜測,她讓我將藥分三次服用,也是因為怕藥效太猛烈,出現難以預料情形。”
白虺心頭抓撓,隱隱覺得有些恐懼,他怕這藥出錯,讓伏青骨忘了自己,也忘了他。
“放心吧。”伏青骨伸手點在他眉心的契印上,“我會儘量讓自己不忘了你。”
“隻是儘量?”
“一定。”
“這還差不多。”白虺湊過去想親親她,卻被伏青骨捂住了嘴,“唔?”
伏青骨下巴朝床榻上揚了揚,白虺回頭對上了小天魔探究的目光。
“看什麼看?小缺巴齒!非禮勿視懂不懂?”
說完,他揮手將一旁的被子招過來將小天魔罩住,然後捧著伏青骨的臉,朝她的唇貼了上去。
小缺巴齒在被子裡亂拱,等拱出來後,卻不見伏青骨,隻見白虺。
白虺臭著臉盯著她。
她滿臉疑惑。
白虺冷冷道:“她讓我看著你,不讓你闖禍,你最好乖一點,不然我就揍你。”
小天魔想起他跟伏青骨的親昵,摸了摸臉,然後朝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白虺哼了一聲,化出一麵鏡子懸在她麵前。
小天魔定睛一看,就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咧著缺牙的嘴,笑得猶如一個傻子。
她頓時呆若木雞。
白虺還在火上澆油,“缺巴齒,醜八怪。”
小天魔頓時哭出了聲,聲音跟牛叫似的。
估摸著席玉和素月在一起,伏青骨便沒急著找他問契印之事,而是爬上了浮屠塔。
走到半山腰,聽見小天魔的哭聲,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真是禍害自有禍害磨。”
抬頭見淩霄從山上下來,又覺得這話應在他倆身上,也沒什麼毛病。
淩霄問:“你上來找老和尚?”
伏青骨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問天魔的事?”
“嗯。”
還算相安無事。
下一刻,淩霄盯著她的嘴,“你被狗啃了?”
伏青骨額角抽痛。
淩霄明白過來,‘嘖嘖’咂嘴,然後負手從她身旁走過,感慨道:“世風日下,墮落如斯啊。”
伏青骨忍無可忍,一腳將他踹下山去。
淩霄飛在空中,聲音幽幽飄進伏青骨耳朵,“惱羞成怒……”
突然,一道雷劈下,讓原本就著一身黑的淩霄,猶如根焦炭往山下栽去。
“這才叫惱羞成怒。”
伏青骨解開法印,冷哼一聲,繼續往山上爬去。
浮屠山是浮屠境之最高峰,登頂後整個浮屠境皆在腳下一覽無餘。建造在這上頭的八角浮屠塔,塔高十三層,高聳入雲,恢弘大氣,有上可撫星辰,下可觀山河之勢。
它便是整個護境大陣之陣眼所在。
伏青骨來到塔前,抬頭仰望,隻覺人之微渺,又不禁感歎,人力之浩大。
塔前有僧人看守,見她上來,詢問過後,入塔通報,很快就得到回話,引她入內。
塔內供奉著無數佛像,莊重肅穆,令人不自覺地放輕腳步,壓低聲音。
僧人領著伏青骨來到樓道前,說道:“住持在最頂層,由此上去便是。”
伏青骨禮道:“多謝師傅。”
僧人回了一禮,然後離去。
伏青骨拾級而上,很快來到十三層,出樓道後,便見枯禪背對她站在窗前,眺望遠處。
她問道:“大師在看什麼?”
枯禪道:“眾生。”
“我還以為大師是在看熱鬨。”
“……”枯禪背影一頓,隨後轉身問道:“你來找我,是為了魔胎?”
伏青骨點頭,“即便我以半身精血壓製,可也無法阻止她蠱惑人心。”
“這是它與生俱來的本領和天賦,是封印不住的。”
淩霄也說過類似的話,“所以我才來請教大師,該拿她怎麼辦?”
枯禪笑道:“你不是做得很好嗎?”
“那也不能讓我管她一輩子,就她這惹是生非的本領,往後恐怕還有收拾不完的爛攤子。”
“習慣了就好了。”
伏青骨有連這老和尚一起扔下山區的衝動,“不是您管,您當然說得輕鬆。”
枯禪歎氣,“貧僧倒是想管,可她認定了你,你也認定了她,貧僧也是無可奈何。”
“大師此言何解?”怎麼就成她認定那小魔星了?
“這魔胎雖由犀渠之體所孕育,卻是海晏秘境那天魔所催生,與你師父靈皋,甚至是你都有密切關聯,你想追查真相,弄清緣由,便必然繞不過她去。你與她的相遇,看似是種種巧合,實則是因緣際會,早已注定。”
伏青骨麵無表情道:“這像是借口。”
枯禪道:“這是安慰。人想要去做一件事,總得給自己找個理由。這麼說你也能想開點。”
伏青骨無言以對,這和尚當什麼住持?去當神棍算了,說不定能混個國師。
“相逢即是緣,緣聚則生,緣散則滅,你又何必急在一時?”枯禪走到堂中一尊佛像像麵前,取了供奉花鬘交給伏青骨,“這花鬘佩戴在身上,可壓製邪魔,定心靜神,可助你管教她。”
所謂花鬘,是經由晨露洗滌過的花骨朵串成的花環,因花骨朵形似心臟,便有以清潔之心,供奉佛祖之意。
伏青骨接過後,立即感覺一股極為純淨的靈氣,浸入自己心底,令人如沐春風。
她來找老和尚,便是尋求壓製小魔星的辦法,好在老和尚還算上道,主動給她了。
伏青骨毫不客氣地將花鬘收下,然後對枯禪道:“我另有一事想請教大師。”
“可是你師父的事?”
“沒錯。既然連淩霄都知道了海晏圖中的秘密,想必大師必然也已知曉。您與滄溟仙尊交好,也認識我師父,不知您對我師父和天魔之間的關係,有何看法?”
“我沒有看法,我的看法也並不重要,任何人的看法都不重要,包括你自己,靈曄。”
聽他如此稱呼,伏青骨一愣,隨即才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對靈皋的稱呼,變成了師父。
“你也無需為此感到徘徊、猶疑。葉子是色,還是空,都不會改變它是一片葉子,不要因為水的變化無常,而看不清它隻是一片葉子的真相。”
幾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讓伏青骨眼前豁然開朗。
靈皋是人是魔,是正是邪,都不重要,他隻是他,不會因任何人的看法、言語,而有所改變。
同樣,無論她是靈曄、綠髓還是伏青骨,她就是她,不會因身份的不同、名字的差異,而變成另外一個人。
而她要做的,便是堅定自己的內心,讓它平靜下來,看清迷霧後的真相。
伏青骨問道:“您怎麼知道我和小沙彌的談話?”
枯禪道:“梵行是我弟子。”
“難怪。”她還以為這枯禪,有耳聽八方之神通,原來那小沙彌居然是他的弟子。
這麼說來,小沙彌稱自己為六淨的師兄也是有道理的。
伏青骨對枯禪一禮,“多謝大師點化,晚輩受教了。”
枯禪含笑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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