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青骨趕到荒劍山時,白虺和三郎都快被裹成繭了。
她不禁覺得奇怪,白虺與她結契,按說不會被附魔大陣攻擊才對,怎麼還會中招?
伏青骨解開陣法,將二人救出,查探一番後,將視線放在了三郎身上。
思索片刻後,她讓三郎單獨入陣試試。
三郎依言入陣。
陣法再度被催動,將三郎困住,伏青骨又換白虺進去,反倒沒動靜了。
伏青骨和白虺圍著三郎打量,她以靈力試探,卻並未察覺異樣,白虺湊近三郎聞了聞,也沒嗅到妖魔的氣息。
“怪事。”伏青骨對三郎問道:“三郎,可有發覺不妥之處?”
三郎搖頭,“並未覺得不妥。倒是覺得眼熟。”
伏青骨問道:“你從前來過?”
三郎回顧生前,否認道:“沒有。”
這就更奇怪了。
伏青骨將陣法封禁,以免再誤傷,隨後對白虺問道:“好端端地,你到這兒來作甚?”
白虺想起老巢中發生之事,有些掛不住臉,不敢同她對視,“就……隨便逛逛。”
說完又覺自己軟弱,色厲內荏地吼道:“怎麼,我還逛不得了?”
伏青骨知他惱羞成怒,也懶得同他計較。
她環顧四周,對二人說道:“既然出來了,那就回千仞山吧。”
白虺道:“不是說好明日再走?”
“不想看你臉色。”伏青骨朝他伸手。
白虺凝望片刻,彆彆扭扭地把手伸過去,卻被她拍開,然後湊近從他身上解下了玉佩。
伏青骨對三郎道:“三郎,咱們走吧。”
三郎微笑,“好。”
白虺氣鼓鼓。
伏青骨看向他,眼底含笑,“你走不走?”
白虺越發氣了,他想賭氣說不走,可想到這妖道八成會把他丟在此處,又不敢賭。
但讓他就此答應,又拉不下麵子,心頭那叫一個糾結,那叫一個鬱悶。
他冷著臉,然後一躍而起,化為白龍,一爪子將伏青骨給薅走了。
白龍飛到半空,爪子一鬆,伏青骨便從空中落下。
她卻毫不驚慌,任由自己下墜,倏地,她眼前閃過白影,下一刻,她便掉在了白龍腦袋上。
白虺氣悶道:“你就是仗著我不會不管你。”
伏青骨扶正坐起,看向前方星河流雲,說道:“扔的是你,撿的也是你,我沒收拾你就該偷著樂,還當如何?”
他當如何,白虺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覺得不痛快,哪兒哪兒都不痛快。
想像從前一樣?可伏青骨對他的態度,與過去並無不同,再細想二人過去種種,他卻不覺滿足。
想妖道對他好?她對他足夠好了,為了他還差點喪命,可他卻總覺得差點什麼。
他想起老巢裡二人之親昵,想起她清醒而包容的眼神……
他想……想讓她如自己一般,沉溺其中,情不自禁。
可這太讓龍羞於啟齒了,因而他隻好緘默不言。
他聽見伏青骨歎氣,“你自己都看不清的東西,又何苦汲汲以求,囫圇嚼下?”
白虺不服氣道:“你怎知我看不清?”
他想起白藏的話,有些害羞地對伏青骨道:“小白說了,妖獸也有情,我對你……”
過後的話,他又說不出來了。
伏青骨點破,“你覺得你對我有情?”
“……”白虺隻覺得一身龍血都要燒沸了,“你、你怎地這麼不害臊!”
“難道你想說的,不是這話?”
“是又怎樣!”
“那不就得了,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本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可她那般漠然,讓他自心底生出一絲卑微,但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卑微,一旦開口承認,便好似落了下乘,會被她更加藐視。
伏青骨忽然說道:“我認可你和小白所說的,妖獸有情。”
白虺心頭一喜,卻又聽她道:“隻是你還不懂。”
“我怎麼就不懂了?”他立即反駁,然後搬出白藏說的那席話,倒豆子似的,劈裡啪啦、迫不及待地倒進伏青骨腦子裡。
伏青骨聽完後,問道:“小白說,小白說,這是小白的心得,還是你的?”
白虺不要臉道:“我聽了,就是我的了。”
伏青骨嗤笑一聲,隨後問道:“你說你想同我結為道侶?”
白虺直覺她說不出什麼好話,輕哼一聲,沒有回答。
“那就當是吧。”伏青骨又問:“那你可知小白所說,感情並非占有,需得遏製私心,又是什麼意思?”
白虺試探,“全心全意對對方好?”
“非也。”伏青骨眯眼看向前方,緩緩道:“是成全。”
白虺不明白。
不用想,也知道他不明白。
伏青骨解釋道:“你之全心全意,未必是他人所求,你若看不清他人所求,而一味付出,那對於那人而言,便隻會是負累。簡而言之,便是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地白虺,一廂情願地在心底反駁,誰一廂情願了!
“一廂情願,並非情,而是私欲。私欲得不到滿足,便會生怒、生怨、生魔、生恨,從此走上歧途。所以,我輩修道者才會奉行一個道理。”
白虺忍不住問:“什麼道理?”
“大道無情。”
白虺聽不得‘無情’二字,“既然無情,又為何會結為道侶?”
“無情,並非無感。”
伏青骨仰望星辰,俯瞰萬物,語氣空曠悠遠。
“相反,修道之人,應當通感萬物,知情會意,方能辨識自然與眾生。”
一會兒無情,一會兒知情,到底是什麼意思?
白虺不懂,卻又不敢問,生怕她再下定論,說自己不懂情。
“結為道侶,亦是知情會意,辨識自然之修煉方法之一,因此更應當同心同德,心靈相融,以求共同修煉,感應大道,而並非一廂情願,一意孤行。”
白虺腦子已經打結,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更不知該作何辯駁。
“大道無情,並非真正無情,而是無私情私欲,以情情眾生。”
伏青骨撫上白虺的龍角,帶著一絲溫情道:“白虺,我對你亦有情。”
“……”這話若是放在她這長篇大論之前,白虺肯定高興瘋了,可此刻他卻絲毫不覺歡喜。
他憋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話,“你動用禁術,早已修不了仙,得不成道,還奉行哪門子的大道無情?”
伏青骨微愣,不禁失笑,這四腳蛇竟無意間道出真言。
她拍了拍座下龍頭,長歎道:“你不懂,這叫身在道外,道存心中。”
白虺心說,他是不懂,他也不想懂,這無情道,誰愛修就修去,他隻想和妖道在一起,再加上小白,最多再加上小白的心上人。
熱熱鬨鬨,雞飛狗跳。
——————雞飛狗跳分界線——————
白虺磨磨蹭蹭,直到天色微白,才至千仞山境內。
千仞山防備加強不少,山門處增派了十幾名弟子設崗排查,而此時似乎同人起了爭執。
“千仞山近日有賊人潛入,各峰正在捉拿排查,在排查結束之前,非本派弟子,一概不得入內。”說話之人,正是白藏。
“我來找人,找到就走。”想闖關入山之人,正背對著他們,看不清楚樣貌。
白虺朝白藏揮手,“小白。”
白藏歪頭看來,一見是他們,緊皺的眉頭一鬆,露出爽朗的笑容,歡喜道:“白師兄,伏師姐,你們回來了!”
那人回頭,是一名極其俊美的男子,與白虺之純澈和白藏之英朗相比,稍顯陰柔。
他五官並未描畫,卻更為深濃,比二人多了一份濃豔,猶如玲瓏多彩之寶石,甚為奪目。
伏青骨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白虺擋在她麵前,將男子打量一番後,對白藏問道:“此乃何人?”
白藏搖頭,“不知道,問他他不說,非要進山找人,找誰也不言明,讓人頭疼。看他這般藏頭露尾、不乾不脆,我覺得是來找茬的,正準備把他揍跑。”
說完,白藏召出三尺水,對男子警告道:“你走不走?不走可彆怪我不客氣了。”
男子固執道:“在沒找到人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白藏眉毛一豎,“那就是想打架?”
男子神色冷傲,“我不是來打架的,可若是真動手,本君亦不懼怕。”
白藏喝道:“好生狂妄!”
劍閣眾弟子紛紛拔出自己的寶劍,上前將男子圍住,齊聲道:“千仞山,不容外人放肆!”
白虺正想上前助威,卻被伏青骨按住。
“既來拜山頭,總該報上名號,既是找人,更應當表明其身份,。”
伏青骨從白虺身後走出來,望向那人。
“劍閣好歹是七大仙門之一,這位仙友單憑幾句不清不楚的話,便想私闖千仞山,未免有失禮數,有違教養。”
自伏青骨出聲那一瞬,男子整個人便僵住了。
他驀然回頭,越過劍閣弟子,怔怔癡望。
伏青骨對上他那眼神,心頭頓時湧起不好之預感。
男子嘴唇顫了顫,淒然吐出兩個字:“師父。”
“……”預感應驗,果真是那孽債。
白虺臉色立時一變,咬牙切齒對伏青骨問道:“這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災殃?”
“還能是哪兒?”伏青骨再度打量那人,“自然是雷澤。”
此人應當就是靈曄三弟子之一,那個她唯一沒見過的雲述。
“師父!”雲述想要衝上前,卻被白藏舉劍攔住。
“師父?”白藏對伏青骨詢問道:“伏師姐,你認識他?”
伏青骨倒是想說不認識,可又擔心真在此鬨起來不好收場,隻好點頭,“認識。”
白藏猜測此人與伏青骨前身有關,便收了劍,示意師弟們放行。
雲述奔到伏青骨麵前,‘砰’地跪下,淚眼婆娑地抬頭,“師父,徒兒找得你……?”
白虺站在雲述麵前,垂眸俯視他,表情陰沉,滿臉敵意。
雲述眼淚一收,皺眉質問:“你是誰?”
白虺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大、爺。”
雲述:“你!”
伏青骨一巴掌拍在白虺後腦勺上,然後將他撥開,對雲述說道:“起來吧。”
雲述雙目蓄淚,“師……”
伏青骨打斷他的話,“你生怕彆人不知道我的身份?”
雲述立即閉嘴,起身告罪:“都怪我見到師、見到仙友太過激動,一時失了分寸,還請仙友恕罪。”
隨即又拿一雙桃花眼去睇她。
伏青骨被他看得起毛,擺手道:“罷了。”
她轉向白藏,詢問道:“小白,此人是來找我的,可否行個方便?”
白藏湊上前,一邊打量雲述,一邊悄聲對伏青骨問道:“伏師姐,這真是你徒弟?”
伏青骨無奈道:“算是吧。”
“那便是紫霄雷府之人?”白藏雖然從未刨根究底地追問伏青骨之來曆,伏青骨也從來沒明麵承認,可他大致也猜到了些。
“嗯。”伏青骨點頭,“如若不便,我就此將他打發了。”
白藏趕緊道:“彆,放在眼前還安心點。”
這人如此糾纏不休,定不肯甘心離去,放他在這外頭晃悠,丟人現眼不說,還怕又招來些不三不四的人。
放他入山,不說旁人,他白師兄一雙刀眼,就能將人給盯死了。
見白藏點頭,白虺一雙刀眼,差點將白藏給削成片。
白藏摸了摸鼻子,轉開臉不和刀眼對視。
這可不怪他,伏師姐提的要求,他自是無法拒絕。
伏青骨對白藏道:“那我們先進山。”
白藏毛遂自薦,“席玉仙君和掌門在十二峰等著師姐,我帶你們過去。”
其實還想看個熱鬨。
“也好。”伏青骨看了眼白虺,對白藏遞了個眼色。
白藏機靈地點頭,對伏青骨大聲道:“伏師姐,你先請。”
伏青骨走到前頭,白虺正想跟上,卻被白藏給擋住,雲述趁機嵌入,跟在伏青骨身後走了。
白虺將白藏的背拍得‘啪啪’作響,急道:“白二十三,你讓開,彆擋路!”
白藏齜牙咧嘴地對師弟們囑咐,“你們守好山門,我去去就來。”
“是,師兄。”眾弟子各歸各位。
白藏轉身抱住白虺,“白師兄,你跟伏師姐這一天去哪兒了,可擔心死我們了。”
白虺推他,“過後再給你說,你先讓開。”
“你的傷好了嗎?讓我看看。”白藏掀他衣服。
白虺趕緊捂住,“好了,好了,過後再看。”
“白師兄……”
白虺被白藏纏得毛躁,眼見伏青骨與那勞什子徒弟越走越遠,便對著白藏腦袋猛地一拍。
“白二十三,你故意的是吧!”
白藏心虛乾笑,“嘿嘿嘿。”
白虺鼻子差點氣歪,“好你個白二十三,你居然敢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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