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危行答道:“我隻是來帶回我的人,順便同你打個招呼,敘敘舊。”
“與你有舊可敘的人不是我。”伏青骨語氣冷淡。
“還是這副脾氣。”巫危行有些無奈,隨即關切道:“為這脾氣,不知遭多少罪,落得如今這般下場,仍舊不改。”
巫危行這態度,熟稔得讓旁人以為,他真是來會友的。
可惜他並非真心,而伏青骨也不是靈曄,不吃這套。
“我根本不記得你,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看來你對我有很大的誤會。”巫危行苦笑一聲,“其實,你無需對我抱有敵意,因為你的敵人從來不是我。”
如何才算敵人?
偷天洞、藥王穀、蓬萊所發生之事,皆有幽人宮的影子,甚至他們可以算作是主謀。
柯亭、玄羅,這二人與巫危行也密切相關。
她和他們曾大打出手,針鋒相對,試圖置彼此於死地,如今被他幾句話輕描淡寫的帶過,讓人隻覺虛偽和荒謬。
“我知道你不相信。”
巫危行悵然道:“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們曾是最默契的夥伴,在這世上,我若還真心希望誰能得到最好的結局,這個人隻會是你。”
“閣下恐怕表錯了情。”
伏青骨並未受其花言巧語所迷惑,冷漠道:“靈曄從前如何,我雖然不清楚。可我卻堅信,無論何時,無論何種境地,她都絕不會與魔為伍。”
她重重壓下四個字,“而我,亦然。”
話可以說得天花亂墜,事做得好不好看,卻一目了然,幽人宮所作所為,並非良善之輩所奉行之道。
巫危行並未動怒,反擺出探討的架勢,反問道:“魔,又有何可怕?不過是人欲之化身,何須視其為洪水猛獸?”
他試圖說服她,“人人都有**,人人都曾與魔為伍,你又何必將其排斥於修行之外。”
分明是一孔之見,蠱惑之言,伏青骨嗤之以鼻。
“人人都有欲,卻不能求之無儘,欲無儘,必生魔。人人也都與魔為伍,卻不能受其奴役,受其奴役,則必生禍。”
伏青骨並不惑於其言,泰然道:“修行,是規其度,遏其心,成其性,立其德,而不是無儘放縱,損人以利己,有害於公道天理。”
巫危行嗤笑,隨後反駁道:“壓抑天性,禁錮心靈,限製自由,豈非違逆自然?”
“人生既生於世,便是為了足欲儘歡,一生受災受難,到了除去痛苦一無所有,又何必存於世間?”
巫危行帶著一絲惋惜。
“你潛心苦修,成就大能,本應淩駕眾生之上,享天人之樂。便是不用苦苦謀求,自有人信奉敬畏,又何必為他人謀求安樂,反讓自己落得傷痕累累,狼狽至此。”
伏青骨道:“何為自然,草木一秋,人生百年,方為自然。”
她傲然立於千竹萬翠之中,任風來去,卻巋然不動。
“我輩既求非常之道,得超凡之能,享千歲萬壽,受萬民之信奉。便必克凡俗之欲,遭非人之磨煉,承天地之德,立於公道之上,擔護佑眾生之責。”
她譏諷道:“而非淩駕眾生,自認高其一等,隨意操控其生死,踐踏其人格自尊,利用其滿足私欲,還要自以為是地認為,人人皆當如此。”
巫危行喟歎,“你為他們鞠躬儘瘁,可他們卻未必對你感恩戴德。比如你的弟子,你的師兄,你的門人,甚至是……”
他話語一斷。
甚至是什麼?甚至是誰?
巫危行隱沒後話,帶著一絲深意和嘲諷說道:“何況,你也並非沒有私心私欲,否則又為何會墮魔,屠儘禍鬥一族?”
伏青骨心頭一震,她眼前浮現靈曄絞殺禍鬥一族時,冰冷而瘋狂的表情。
他知道靈曄曾經墮魔?或者,靈曄墮魔本就與他脫不了乾係?
身邊人忽然衝陣法吼道:“要打就打,要滾就滾,躲在陣法後當縮頭烏龜,敘什麼舊?”
白虺心中早已不爽許久。
一會兒來個弟子,一會兒來個死鬼,這會兒又來個死烏龜,還有完沒完了?
他陰陽怪氣道:“這般嘴碎,怎不上金玉樓說書唱戲去?”
伏青骨被他吼回神,反應過來,巫危行說這些話,不過是為借她對過去之未解,而動搖其心誌罷了。
差點著道。
“一隻契獸,不該如此沒規矩。”一道琴音響起,無數黑色音刃自陣而發,朝白虺襲來。
伏青骨將靈力注入白鱗劍,“劍陣。”
白鱗劍分出無數劍身,將音刃一一擊落,“他再沒規矩,也輪不到你教訓。”
白虺有恃無恐,得意道:“就是,輪不到你來狗叫。”
伏青骨封了他的嘴,免得他繼續找死。
巫危行道:“正是因為你處處袒護,才縱得他們肆意妄為。”
白虺在伏青骨腦中怒吼:“少拿本大爺跟那些白眼狼比!”
伏青骨道:“那也是我的事,與你何乾?”
巫危行露跡於此,絕不止隻是為帶走柯亭或和她敘舊這麼簡單,伏青骨也懶得再同他拐彎抹角。
“巫宮主,你我都不是閒人,與其耽誤功夫,不如直接言明來意,也好早點了事。”
巫危行道:“我本想迎你入幽人宮,不過看眼下情形,你是不會答應的。”
他說的是幽人宮,而不是紫霄雷府。
這巫危行對封元虛,看來也是貌合神離,並非真心臣服和敬畏。
“迎?”伏青骨看著滿地屍首,“這便是巫宮主的迎客之道?”
“我雖讓他來打探,卻並未讓他來送死,不過,多虧他才讓我知道,你其實還活著。”巫危行帶著一絲欣慰道:“靈曄,知道你還活著,我很高興。”
伏青骨誠心道:“那希望你能高興得久一點。”
巫危行無奈一笑,“柯亭我就帶走了。”
隨後,對伏青骨提醒道:“封元虛已派人出去找你。而當今世上,隻有我能真正庇護你,幽人宮的大門,永遠都會為你敞開。”
“可惜,我不會踏足幽人宮半步。”在這世上,能庇護她的隻有她自己。
“我拭目以待。”巫危行的聲音,隨陣法消散。
而竹林中魔使的屍首,也都在頃刻間,化作飛灰,被風吹去,猶如從未存在過那般。
竹林外傳來靈力波動,是武陵派前來查看的弟子,正在試圖破開結界。
伏青骨進入竹林之前,已將此地設下封禁,以免武陵派卷入,同時也防止耗子逃走。
隻可惜,還是沒能防得住,耗子背後大腿粗壯,她暫且還拗不過。
不過,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引出一條大魚,也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巫危行,幽人宮。
看來得好好問問席玉,這死狐狸指不定還有事在瞞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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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查看之人是周簷。
他見到伏青骨和白虺,一時沒認出來,拔劍質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在我武陵境私設結界?”
伏青骨連忙道:“是我,伏青骨。”
“伏師姐?”周簷驚訝地望著她的臉,辨認片刻後,驚喜道:“真是你,你的傷好了?”
“好了。”伏青骨笑問:“門內近來如何?可還安寧?”
“一切安好。”周簷看向白虺,“這位是?”
白虺還未曾在武陵派弟子麵前露過麵,伏青骨介紹道:“這是白德,我師兄。”
何時有個師兄了?
周簷雖疑惑,卻還是領著弟子們朝白虺行禮,“見過白師兄。”
白虺看了伏青骨一眼,樂滋滋道:“好說,好說,免禮,免禮。”
周簷見四周竹子折斷不少,又有鬥法痕跡,遠處還擺著猿人的屍體,便問道:“伏師姐,不知此處發生了何事?又為何要設結界?可是偷天洞的盜匪又潛入了?”
“說來話長,先救人要緊。”
“救人?”
伏青骨指了指遠處竹林,“那邊有一名受傷的農婦,趕緊帶她回門裡救治。”
周簷立馬讓兩名弟子去林中搜尋。
伏青骨走到柯亭自爆之處,查看一番後,感知到一絲微弱的元神,便設下聚靈陣,輔以集神咒,將那一絲元神聚攏。
元神受聚靈陣滋養,被集神咒凝成一團金光。
伏青骨朝白虺伸手。
“……”白虺不情不願地拿出一顆夜明珠遞給給她。
她是收破爛的嗎?怎麼又亂撿東西!
伏青骨將那團金光,融入夜明珠中,以夜明珠之靈力將其滋養。
周簷盯著夜明珠,問道:“這是何人的元神?”
伏青骨道:“巫醫派掌門,洛義。”
周簷震驚,“什麼?”
此時,弟子們從竹林中將那農婦扶了過來。
伏青骨看了一眼,斷定其隻是震暈過去了,並無大礙後,放下心來。
當時她趁扶住農婦之際,將一道護身符打入她體內,柯亭的音刃撞上護身符所爆發之靈力,凡人自是受不住,這才給震暈了。
正好可以裝死,逃過一劫。
周簷對伏青骨和弟子們說道,“先帶回宗門再說。”
“是。”眾人立即離開竹林,禦劍前往鶴鳴峰。
白虺將白鱗劍飛拋空中,然後點足而起,落在劍上,朝伏青骨伸手。
“妖道,上來,我載你。”
伏青骨也沒拒絕,跟著一躍而上,落在了他身後。
白虺收回沒派上用場的手,有些不滿,心頭一欠,便故意催動白鱗劍,狂飆向上空。
伏青骨差點被風扯下去,連忙扶住他的肩膀,他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緊接著,便吃了伏青骨一個巴掌,正中後腦勺。
打得腦子嗡嗡響,嗡嗡響他也樂意。
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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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落到厚德殿前,清風已等候良久。
他望著伏青骨,又回身看了眼殿裡的浮雕,為自己平反道:“這麼一看,分明一模一樣,我就說自己沒記錯。”
伏青骨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清風見他們帶回來一名昏迷的婦人,忙讓弟子去喚墨黎和初曙,將人帶下去醫治。
粗略問了問竹林情況後,又讓弟子帶人前去將那猿人的屍體給挖坑埋了,以免再引來野獸,或者被山人給撿去吃了,生出病禍。
安排好這些事後,他屏退弟子,盯著眼一旁的白虺。
白虺豎眉,“看什麼?難道你也想和妖道敘舊?”
清風點頭。
“有什麼又是我聽不得的?”說完,白虺大步走進殿裡,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
清風見他大喇喇坐在自己的掌門大位之上,一時無言。
“不得無禮。”伏青骨拂袖一揮,白虺便化作一道白光,飛入了她袖中。
隨後,腕子上便傳來一陣刺痛。
四腳蛇又拿她磨牙了。
二人入殿,清風請伏青骨上坐,伏青骨推辭不肯,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清風隻好隨她,坐到了她身旁。
他問道:“方才在竹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說來複雜。”伏青骨將柯亭化作洛義,混入藥王穀,又在竹林埋伏她的事,言簡意賅地講給清風。
然後,拿出寄居洛義元神的夜明珠遞給他,對他托付道:“這是洛掌門僅存的元神,勞煩你送去藥王穀交給少穀主,巫醫派受藥王穀管轄,此事理應由她主張,再請她想想辦法,看能否挽救洛掌門一二。”
清風接過後,義憤道:“這些魔族妖人,如此殘害仙門正道,終有一日會遭報應。”
先是他們武陵派,又是藥王穀,再是蓬萊,這會兒又是巫醫派,這些妖魔鬼怪再不除,恐怕會造更大的禍事。
“可惜讓人橫插一腳,被他給跑了。”
“誰?”
“巫危行。”
“他也來了?”
伏青骨搖頭,“若是親自來倒不足為懼,僅憑一個陣法,便將我和白師兄阻攔,並帶走了柯亭。”
她對清風問道:“你對幽人宮和此人了解多少?”
清風摸著胡須思索道:“不多,隻知幽人宮是紫霄雷府所轄四派之一,但因其宮主與弟子皆很少露麵,因此對其知之甚少。”
“若不是因為楚穀主被劫一事,我都不知這派行事竟如此邪佞。”
說起藥王穀,伏青骨想起來,今日其實不算她第一次和巫危行交手。
之前在藥王穀,巫危行曾相助過柯亭,使其力抗眾人,順利開啟地煞陣。
隻是那時情況緊迫,她未曾在意,過後又因訾藐離去,又並未仔細詢問。
細細想來,其實在那時,幽人宮與紫霄雷府之間,便已有嫌隙,否則柯亭不會這麼不顧後果。
且柯亭最初潛伏於黃金台,其行動與九淵,並不相合,是在藥王洞偷襲她失敗後,被席玉那個死狐狸,硬塞給九淵的。
他們當時也在找楚綰一。
九淵找楚綰一是為了封元虛,他們找楚綰一,又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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