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好還這般反叛?
伏青骨撇眉問道:“難不成是溺愛成性,而遭反噬?”
“溺愛……倒不至於。”沒有哪個師父‘溺愛’弟子,是弟子躲懶不用功和犯錯闖禍之時,拿雷劈、拿鞭子抽的,“您是豁達包容,不喜計較。”
伏青骨嗤笑,“這話像是在說冤大頭。”
鐘遇垂下眼眸。
白虺靠近蜃境,被禁製擋住,想著伏青骨的叮囑,它並未硬闖,隻拿爪子碰了碰。
爪子剛碰到禁製,便傳來一陣灼痛,湊到眼前一看,碰到禁製的那一塊,竟然沒了!
它立即蹦開,隨後竄身往下,朝伏青骨奔去。
它化為白師兄落到船上,差點把船踩沉,隨後捧著左手往伏青骨身邊擠,好險沒把鐘遇擠下海。
“……”鐘遇幾不可查的翻了個白眼。
“沒了,沒了!”
“什麼沒了?”
“手手手!”白虺把手湊到伏青骨眼前。
伏青骨定睛一看,“不就是少了塊指甲?還會長起來的。”大驚小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少了根手指頭。
白虺豎起眉毛,“這可是龍爪!世上至堅之物,就這麼沒了,你就不覺得可怕?”
伏青骨拍開他的爪子,嚇唬道:“那你應該慶幸沒一頭撞上去,否則少的就不止這塊指甲蓋了。”
白虺不禁後怕,好在他聽了妖道的話,沒有亂來,否則龍命都沒了。
伏青骨眯眼望著上空,然後抬起右手,轉身舉到鐘遇麵前,“借我靈力。”
鐘遇點頭,隨即將靈力輸入她掌心。
法印自掌心浮現,又隨著靈力注入而發出金光。
許久過去,法印卻仍舊是老樣子,直到鐘遇額頭浸出冷汗,力有不繼,它才從伏青骨手心浮起,飛向蜃境。
這法印也太耗費靈力了。
鐘遇撤回靈力,隻覺府內空虛。
法印浮到高空,像是被卡住,發出一聲機簧轉動般的鳴響,隨後以其為中心,逐漸浮現一個陣法。
山海伏妖陣?
不,不是。
伏青骨仔細觀察這個陣法,發覺它雖跟山海伏妖陣十分相似,細微處卻又有所不同。那些溫和的符文,皆被煞咒所替代,讓此陣比山海伏妖陣,更多了一重殺機。
山海伏妖陣隻針對妖魔,可眼前的陣法,針對的是所有入侵者,包括人。
陣法完整地出現在蜃境上空,隨後自鑲嵌法印之處落下一束光,將三人籠罩。
三人腳下出現一個傳送陣,倏忽之間,小船一輕,晃動上浮,而船上之人已不見了蹤影。
刺目的白光消失,伏青骨眨了眨眼,卻見眼前已換了幅景象。
翠湖白沙,青嶼飛虹,流雲如瀑,雪霧彌蒙,而他們此刻便站在白沙之中。
伏青骨打量四周,覺得此處與真正的蓬萊相比,雖少了些煙火氣,卻多了份隱逸自然,再仔細感受,靈氣也比蓬萊更為純淨充裕。
她忍不住運轉元丹,幾息之間,便覺濁氣儘散,自在輕盈。
白虺則不住地吸氣,隻恨不得將這島上的靈氣都吃儘,最後估摸著是岔氣了,連咳帶嗆,拍著胸口直飆眼淚。
伏青骨看向鐘遇,卻見他正打量四周,驚豔的眼神中,掩飾著一絲迫切。
她抬頭看了眼頭頂的陣法一眼,隨後對二人道:“走吧,上山。”
剛要登島,忽聽頭頂傳來一聲冷喝,“爾等何人,為何入境?”
三人循聲一看,卻見遠處山雲之中,站著十幾名白衣人,因其白衣與雲霧攪成一片,不出聲根本難以察覺。
伏青骨高聲應道:“諸位可是守境人?小道經席玉仙君允準入境,求取神蝸,還請諸位通融。”
兩人飛身而下,落在伏青骨等人麵前,將其一一打量過後,其中一人道:“將法印與我驗一驗。”
伏青骨攤開右手,現出法印。
“果真是席玉師兄的法印。”那二人查驗過後,神色親和不少,其中一人問道:“幾位入境,所為何事?”
伏青骨道:“隻為求取神蝸。”
二人一聽,便皺起了眉頭,方才說話那人道:“蜃境神蝸,不由人隨意取殺,諸位還是儘快離開吧。”
伏青骨忙解釋道:“仙君誤會,我們不取活物,隻取蝸液與初褪的蝸殼。”
“蝸液和蝸殼?”
“正是,若要傷及神蝸性命,席玉仙君也不會允準我們入境了。”
二人湊近低聲商議了片刻,最終點頭,出麵交涉那人道:“你們可要保證,不得傷及神蝸性命,否則哪怕是席玉師兄放你們進來的,我們也格殺勿論。”
伏青骨點頭,“自然。”
那二人目光落在白虺和鐘遇身上。
白虺剛吃了結界的虧,連忙識時務地舉爪保證,“絕不傷其性命。”
況且它隻需要多吸吸神蝸釋放出的靈氣就好,又不必吃了它們。
鐘遇也表態道:“諸位放心,絕不傷及神蝸性命。”
二人這才勉強放下心來,然後一人去同雲山中的同伴彙報,剩下那人則對伏青骨等人招手,“跟我來吧。”
幾人趕忙跟上。
山路迂回鬥折,卻也是風景奇異,伏青骨邊走,邊同守境人拉話閒聊。
“不知仙君尊名?”
“雁風。”
“原來是雁風仙君,小道伏青骨。”隨後又與他介紹了白虺與鐘遇,“這位是白師兄,這位是鐘遇仙君。”
雁風回頭朝二人頷首,隨後對伏青骨問道:“不知席玉師兄近日可好?”
伏青骨見他似是不知蓬萊近況,便問道:“諸位平日不與蓬萊互通麼?”
雁風搖頭,“蓬萊弟子一旦被選為守境人,便不得擅出。”
“席玉仙君為何可以?”
“因為他是掌境使。”
“由他掌管蜃境?”
“嗯。不過即使是掌境使,也需得向掌門通報,得到準許後,才能離開蜃境。”雁風腳步一頓,後知後覺地問道:“聽仙友的意思,外頭是不是出事了。”
伏青骨眼眸中劃過一絲哀色,“仙君還請節哀。”
雁風大驚失色,“仙友是何意?難道席玉師兄……”
伏青骨搖頭,“是澹溟、正言二位掌門,還有謝晦、夷則兩位仙尊。”
雁風身子一晃,臉色霎時慘白,“什麼?”
伏青骨趕緊扶住他,“仙君請多保重。”
雁風一把抓住她,急問道:“快告訴我,蓬萊究竟發生了何事?”
伏青骨趕忙將山海祭那日發生之事,言簡意賅地告訴了他。
“幾位仙長,皆是為蓬萊和仙門大義犧牲,昨日羅華掌門與席玉仙君,已替幾位扶柩去了瀛洲安葬,明日應當就會返回蓬萊。”
“妖魔、獸潮……祭陣。”雁風魂魄幾乎都要被這個噩耗擊碎。
伏青骨道:“如今山海伏妖陣重開,蓬萊境內作亂的妖獸皆已伏誅,那魔道妖人正被緝拿,想必很快就會有好消息。諸位仙君不必擔心,請務必守好蜃境,等掌境使回來,自會安排後續事宜。”
“我、我要去將這個消息告訴同門。”雁風轉頭就要往雲山跑,跑出幾步後,轉身對伏青骨指道:“轉過這座峰,往裡再過兩個水簾洞,便是蝸塚,勞煩諸位自行前往,我去去便來。”
“哎!”伏青骨還未來得及叫住他,他便招出傳送陣,消失在了他們麵前。
她搖頭歎氣,隨後轉頭對鐘遇和白虺道:“既如此,我們便自己去吧。”
二者皆點頭應“好”。
按照雁風的指引,三人轉過腳下這坐峰,果然看到了一個水簾洞。隨即穿水而過,沒入幽黑的山洞,走了約莫有一裡,才見天光。
出洞後複行百步,又見一水簾洞,便依言而入,卻是越走越黑。
感受到洞中越來越充沛的靈氣,伏青骨猜道:“蝸塚應當就在前方。”
白虺在黑暗中能視物,見水簾洞四周光滑淋漓,便伸手去摸,卻摸到一手黏糊,立即撤手甩開,嫌棄道:“噫!這哪是水,分明是鼻涕!”
伏青骨聽聲辨位,精準地握住他的手,拉到麵前嗅了嗅,富含靈力還帶著些草香,“這應當就是蝸液了,敷在身上,黑斑很快就能消了。”
白虺聲音都快皺起來了,“當真?”
“蘭覆說的。”伏青骨抬出蘭覆後,又哄道:“反正這裡頭黑,你敷你的又沒人看見,洗乾淨出去,又是雪白乾淨的龍一條。”
白虺可恥地妥協了,心動了,“那你們可不能偷看。”
說完,就化出龍形,在山壁上蹭了起來。
伏青骨輕笑了兩聲,隨後對鐘遇道:“這兩個水簾洞,應當就是神蝸用於通往外麵的通道,就讓白師兄留在此處,以免進去驚嚇到神蝸,你與我進去吧。”
鐘遇在黑暗中點頭,“嗯。”
二人繼續前行,行了約莫大半刻時,才看見另一個出口。
忽然,一陣風灌入洞中,帶進細碎的靈光。
伏青骨驚歎道:“靈氣這般充足,出洞應當就是蝸塚了。”
“師父。”鐘遇忽然喊了一聲。
伏青骨回頭,“嗯?怎麼了?”
“師父,對不起。”鐘遇話還未落音,便猝不及防地出手,兩指點在了伏青骨的肩頸處。
“你……”伏青骨驚愕地看著他,隨後兩眼一翻,朝他栽去,“騙我。”
鐘遇接住她,回頭看了眼漆黑的洞道,然後施展障眼法,化出伏青骨走動的身影,再將其昏倒之真身扶到出口,小心靠坐在神蝸石像旁。
他盯著伏青骨,神色掙紮而痛苦,又在一瞬將其收攏,凝結為一道褶痕淺存於眉心。
他起身四處張望,見前方立著一麵巨大的白碑,上刻‘蝸塚’二字,而碑的斜後方,露出半副石簷,便知那就是蝸塚。
鐘遇疾步行去,轉過白碑後,果然見到一個高大的墓穴。墓穴洞開,從裡頭吹來一陣又一陣潮濕的風。
他邁步走近,卻聽見裡頭傳來蠕動聲響,隨即停下腳步,用手指擦亮一點雷炎,照亮前路。
黑暗的墓道隨著他的移動而逐漸顯露真容,洞道的石壁上除了蝸液,還長著不少靈芝仙草,而墓道的拱形穹頂上結著無數碧綠透明,還閃著熒光的隨形物,挨挨擠擠連成一片。
鐘遇走到墓道深處,地勢終於開闊起來。
他舉起手臂,卻見無數巨大的蝸殼堆疊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巢穴,許多半人高的綠殼神蝸便寄居其上,有的緩慢爬行,有的卷殼沉睡。
他環顧四周,卻發現四麵的牆壁上,也吸附著無數神蝸,比巢穴上的更大,顏色微微泛白。
正巧,一個蝸殼砸到地上,濺起粘稠的蝸液。
鐘遇踩著濕滑的地麵上前,將蝸殼與裡頭殘留的蝸液,以陣法封存,收進了隨身乾坤袋中。
做完這一切,他催動體內雷元,將其凝結於手心,鍛成一顆雷火珠。他將雷火珠放在墓穴正中,然後靜立片刻,轉身朝外走去。
走出墓穴,他回到水簾洞口,卻見原本該在石像旁的伏青骨不見了蹤影。
“在找我?”一道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他猛然轉身,卻見伏青骨站在白碑旁,手裡正握著他放在蝸塚裡的雷火珠。
“師父……”這在鐘遇意料之外,細想卻又覺應是情理之中,他苦笑道:“您從未相信過我。”
伏青骨催動靈力,將顆雷火珠化入自己體內。
“是什麼讓你理所當然地以為,我會輕信你?就因為我曾經是你的師父?”
鐘遇沉默不語。
雷火珠徹底消失在伏青骨手中,她對鐘遇問道:“他們真正派來覆滅蓬萊的人是你,讓你毀掉蜃境,釋放凶獸……封元虛拿什麼威脅你?那個外門弟子的命?”
鐘遇喉嚨裡就像長滿荊棘,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她不是尋常外門弟子,她是我的妻,是我的家人。”
妻和家人,皆是凡人所追尋的感情,鐘遇動了凡心。
這本沒有錯,可卻不該為此,讓彆人付出代價。
“為了她,你不惜賠上整個蓬萊境。”伏青骨冷道:“你這是受誰的教?又奉誰的道?靈曄嗎?那她確實‘死’得不冤。”
鐘遇麵無人色,慘然道:“不,是鐘遇悖逆師道,有負師父教誨,與師父無關。”
“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是去蓬萊負荊請罪,還是殺了我?”她最後幾個字落得很輕,帶著些許嘲諷,卻猶如尖利的鏽鐵,透穿鐘遇皮肉,死死釘在了他的脊梁骨上,讓他覺得異常恥辱。
他嘴裡也似乎嘗到了鐵鏽味兒,他流下兩行濁淚,“如果可以,弟子寧願死在踏入雷池那一日,也好過麵對如今這般局麵。”
聽到他這話,伏青骨心頭刺痛,呼吸微微發沉。
“可是師父,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弟子已經沒有退路了。”鐘遇抬頭,雙目赤紅,眉間紅記若隱若現,“鐘遇這輩子欠您的,下輩子做牛做馬再還給您。”
伏青骨看清他的臉,眼神不由得縮緊。
墮魔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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