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拿定主意,伏青骨也沒打算拖延,山海祭在即,得早點弄清楚赤火宗與紫霄雷府此行目的。
她讓蘭覆和蓮衣照看白虺,然後更衣去隔壁風仙殿找席玉,答應他的請求。
二人高興應下。
一是樂於照顧白小豆丁,二是對伏青骨和席玉之間的關係,充滿好奇與期盼。
伏青骨知道她們有所誤會,卻又不好解釋,隻得無奈搖頭。
她們若是知道,按輩分而論,席玉應當稱她一聲師叔,定會驚掉下巴。
她換了一身深色衣裙,外罩同色鬥篷,提著一盞風燈自水軒而出,前往風仙殿。
風仙殿雖在水軒隔壁,卻也是隔著山園、水溪,步行過去得小半個時辰。
不想走,也可飛行,隻要不禦器或借用陣法,運氣借力,並無不可。
不過伏青骨卻並沒有這個打算,月黑風高,若被當成心懷不軌的賊人,那就不好了。
她執燈穿園涉溪來到風仙殿,卻被守門的童子告知,席玉還未歸來。
童子好奇地打量她,“仙子找我家仙君何事?”
伏青骨道:“有要事商量。”
“仙君此刻不是在蓬萊殿,便是在山海閣,應當還有一陣才會回來,仙子不如明日再來?”席玉不在,這深更半夜的,不好讓一個女修入殿,若是惹來什麼閒言碎語便不好了。
他家仙君雖不大正經,又不常在島上,可他卻是要常住的,仙君的名聲不打緊,可他還要結道侶的哩。
不妥不妥。
“不必,我去園中逛逛,若你家仙君回來,隻告訴他我來過便是。”在席玉的地頭,他自是有法子找到她的。
“如此也好。”童子見她要走,又提醒道:“仙子,夜裡園中蛇蟲出沒,還請當心,另外設有禁製之處,請勿亂闖。”
“多謝提醒,我知道了。”
見那一點光亮消失在轉角處,童子抓了抓腦袋,“帶著鬥篷,又站得遠,也沒看清樣貌,不知道美不美。”
美不美,童子沒看清,園子裡的野修倒是和人撞個正著,然後鬼吼鬼叫地叫著‘有鬼’,連衣衫都來不及穿齊整,便各自投林,各奔東西去了。
伏青骨盯著麵前遺落的靴子,無語半晌,還是將麵巾拿出來戴上了,若是將人嚇出個好歹,那就罪過了。
她來到一處風口,正好可以看見蓬萊殿,蓬萊殿燈火未歇,時常有人進出,席玉興許還在。
反正不遠,又都出來了,不如去碰碰運氣。
伏青骨提燈照出一條路,朝蓬萊殿而去,途經一座碑石差點被絆了腳。
拿燈一現,見上頭刻著蟠龍池三字,腳尖一轉,便朝著與蓬萊殿相反的方向去了。
四腳蛇說那蟠龍池中有龍魂。應當就是席玉所說,因布陣之人靈力衰竭,而導致陣法鬆動,使其趁機作祟。
還未至蟠龍池,伏青骨忽然聽到幾聲啜泣,她駐足靜聽,又聽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難不成又是一對野修?
為避免再嚇到人,伏青骨吹了燈,放輕腳步緩緩靠近,隱在了一座假山後頭。
她倒不是故意偷聽……不過,若是這二人,偷聽一回倒是無妨。
伏青骨收斂氣息,將自己與山石融為一體,生怕被那二人發覺。
因為,站在蟠龍池前‘互訴衷腸’的,正是羌烙與那名女修。
這大半夜還戴著帷帽,難道也怕嚇著人?
忽然,羌烙拂袖,那女修來不及驚呼,便被抽飛出去,重重撞在了池沿上。
女子帷帽被刮落,狼狽爬起來,匍匐跪行到羌烙麵前,磕頭道:“我不該擅自行動,請主人恕罪!”
距離太遠,又隔著蒙蒙夜霧,伏青骨沒看清女子的臉,隻依稀辨彆出是名短發女子,身段婀娜妖嬈。
“看來你還不太了解我。”她聽羌烙對女子說道:“我既默許你行動,便不會因此而責怪你。我隻是容不下你一再失敗,這會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
他們所說的行動,想必就是偷襲白藏了。
隻是伏青骨不太明白,即便赤火宗與劍閣有仇,想要報複,那也應當是素月首當其衝,為何卻對白藏出手?
她收斂氣息,繼續探聽。
隻見那女子楚楚可憐地求饒,“是秋娘無能,還請主人饒恕,秋娘保證,下次不會再失手!”
秋娘?伏青骨一愣,此女竟是秋娘?
難怪她會對白藏出手,難怪在蓬萊殿中見麵,她會露出那般神色。
原來是有過節。
等等,她方才稱呼羌烙為主人,這麼說來,羌烙便是在金玉樓出現的魔修。
伏青骨心如擂鼓,難怪他能不露聲色地擊傷白虺,原來竟是如此。
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怕被羌烙發覺。
羌烙似乎被秋娘打動,語氣柔和下來,“你是我親手挑選的人,我怎舍得殺你?”
他走到秋娘麵前,俯身抬起她的臉,端詳片刻,憐惜道:“流血了,疼嗎?”
秋娘聲音顫抖,“不、不疼。”
他朝秋娘伸手,“起來吧。”
秋娘扶著他站起來,“多謝主人。”
二人相攜來到池邊,盯著池水不知道在看什麼。
半晌後,秋娘小心開口,“這網靈力太強,秋娘解不開。”
羌烙‘嗯’了一聲,然後抬手一抓,一張熾白的網便被他扯出水麵,化作靈光消散在了空中。
那是白虺向她借法,所設的網。
網一破,一條黑影自水裡竄出,朝羌烙飛去。
是龍?不,確切來說,那是一道龍魂。
羌烙鉗住龍魂,將一物彈入它腦中,那龍魂死命掙紮,最後癱軟下來,被羌烙扔回了池裡。
一股陰煞之氣猛地從池中炸開,伏青骨嗅到一股濃烈的血氣,四腳蛇說得沒錯,這龍果然很臭。
她手中的燈籠,被煞氣衝得直晃,燈籠上的彩石裝飾發出輕響,她連忙將其按住,借著一陣夜風,悄然往後掠去。
不能再待了,會被發現的。
羌烙猛然回頭,然後抬手一摜,一道強悍的靈力破風而來,
伏青骨催動靈力,飄至一棵大樹後,她腦中迅速回想席玉所使過的傳送陣,然後重複其手勢、口訣,在那道靈力穿透樹乾的瞬間,成功脫身。
樹木倒下,驚起一隻夜梟。
秋娘立即上前查看,片刻後折返,稟報道:“主人,沒人。”
“跑了。”羌烙回頭看了眼蟠龍池,蟠龍池已恢複平靜,“走吧。”
“是。”秋娘撿起帷帽重新戴上,然後追著羌烙的腳步,消失在夜幕之中。
山海閣內殿,澹溟正打坐冥想,忽聽外殿傳來一聲悶響和驚呼,隨即外出查看。
伏青骨一睜眼,差點被滿屋燈火晃花了眼,這是哪兒?
她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拍了拍灰,撿起被壓壞的燈籠,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這傳送陣,她還得勤加練習,否則摔了自己不算,還得帶累彆的東西。
她打量四周,隻覺得此處似曾相識,可自己分明並沒來過,不過,她沒來過,不代表靈曄沒來過。
澹溟與靈皋也算同門,二人的弟子有所來往,也不是什麼奇事。
伏青骨在殿裡逛了逛,正準備離開,轉頭卻見一個老頭,正歪著身子打量她。
不是澹溟又是誰?
伏青骨沒被羌烙嚇著,倒被神出鬼沒的澹溟駭一跳,她調整氣息,上前見禮,“晚輩伏青骨見過前輩,深夜誤入,叨擾前輩清修,還請前輩見諒。”
澹溟好奇,“你如何來這兒的?”
“傳送陣。”伏青骨想了想,又補道:“被狗追的。”
澹溟道:“蓬萊島上,禁用傳送陣,除非本門弟子。”
“實不相瞞,晚輩的傳送陣,正是席玉仙君教的。”伏青骨麵不改色地,將黑鍋利索地甩給席玉。
澹溟聽後,臉差點皺成一朵菊花,神**言又止,最後化成一聲沉沉地歎息。
這一歎,歎得伏青骨莫名心虛,這是怎麼了?
伏青骨怕被識破,便想開溜,她對澹溟道:“夜深了,晚輩便不打擾前輩了,告辭。”
“站著。”澹溟落下兩個字,伏青骨的腳便動彈不得了,她低頭一看,腳下果然踩著一個陣法。
“既然來了,便陪老頭子喝口茶,下盤棋再走吧。”
這不是商量的語氣,若是她不答應,半步都跨不出這個殿門。
伏青骨隻好從命,“是。”
澹溟廣袖一拂,伏青骨的腳便能動了,“隨我來。”
她隨澹溟來到內殿,然後就見澹溟指著一張棋盤道,“就下這場殘局吧。”
這兒他最大,自然是他說什麼是什麼,“您做主就成,晚輩都行。”
伏青骨等澹溟入座後,坐到他對麵,見他眼神直往一旁矮桌上的茶壺瞟,忙乖覺分盞,給他奉茶。
“你不喝?”
“喝。”
既來之則安之,扭扭捏捏倒不像話,伏青骨給自己也倒了盞茶,見他仍舊盯著自己,便解下麵巾,輕啜了一口。
澹溟盯著她的臉看了兩眼,低頭喝茶。
“執黑子還是白子?”
“您先選吧。”
“你難得來一次,讓你先選。”
“那晚輩選黑子。”
伏青骨落下一子,澹溟堵一子,棋局立即瞬息萬變。
澹溟狀似無意地問道:“你身上的傷如何來的?”
“雷劈的。”伏青骨輕描淡寫地回答。
澹溟看了她一眼,“做了什麼虧心事?”
伏青骨聞言,不禁一笑,“照前輩這麼說,天下修士渡劫挨天雷,都是做的虧心事了。”
“饒舌。”澹溟又問:“你是藥王穀的弟子?”
伏青骨答道:“晚輩是藥王穀的病患。”
“看來你和楚醉關係不錯。”
“楚醉?”伏青骨了悟,“可是楚老穀主?老穀主早已仙去,如今掌家的,是少穀主楚嶼芳。”
澹溟落下一子,“人老了,糊塗了,分不清人事,總叫人看笑話。”
“你才是老神仙。”伏青骨盯著棋局沉思,“活得太較真,不是什麼好事。”
澹溟眼皮下垂,餘光卻落在她身上,思棋不語,也不再說話,直到她落下一子,才又問:“你到蓬萊有何目的?”
這算是問到正題了。
伏青骨從容答道:“晚輩受席玉仙君之邀請而來。”想了想,她又補道:“也是想來求一味藥。”
“什麼藥?”
“東海神蝸。”伏青骨想了想,從乾坤袋裡掏出楚嶼芳給蓬萊掌門的一封信,信中她替伏青骨表明了來意,並以自己為擔保,請求蓬萊掌門賜藥。
嗯……老掌門,也是掌門。
“東海神蝸在蜃境,隻有蜃境守境人才能取藥,此事掌門做不了主。”
果然不是那麼好拿,哪怕他極有可能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也不會因此而徇私,看來這認親的路數,並不管用。
伏青骨倒沒太在意,依舊穩穩當當地同他下棋,反正她還可以跟席玉談條件。
澹溟見她並不著急,反倒皺起了眉頭,“你不打算去求求守境人?”
伏青骨搖頭,“不用。”有條件可談,何必送去給那死狐狸拿捏?
“你取神蝸有何用?”
“治頭疾。”
澹溟剛撚起的一枚白子被他丟回了棋簍,他皺眉盯著伏青骨,問道:“你犯何疾?”
伏青骨也停手,笑答道:“和您一樣,記性不大好。”
澹溟麵無表情地抬手定住她,隨後探進她的識海,卻隻探到一片空虛和零星碎片,還有不大一塊關於伏青骨的記憶。
識海被入侵,伏青骨臉上的表情儘數消散,她垂著眼眸,無悲無喜,若不看那礙眼的傷疤,倒有幾分從前的模樣。
澹溟再探其內府,卻見其丹體呈象異樣,他細細探究,當探明白那是什麼的時候,他身子不由得一震。
他撤回靈力,胸口劇烈起伏,差點老淚縱橫。
這是他和師兄所有弟子中,最有天賦,也最為赤誠仁善的一個。他與師兄曾有過共識,在這年輕一輩中,若有誰能問鼎仙道,踏上仙途,非她莫屬。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如今卻被毀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的模樣,這讓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見伏青骨將要清醒,澹溟斂下情緒,去掏棋簍裡的白子,卻撈了好幾回也沒撈上來。
伏青骨深吸了一口氣,眼前逐漸清明,隨後看向棋局,問道:“您沒趁機悔棋吧?”
“沒有。”澹溟落下一子,問道:“你往後可有打算?”
這話倒將伏青骨問著了,她思索良久,誠實搖頭。
“如今還不清楚。”緊接著,她又說道:“總有一日會明白的。”
伏青骨落下一子,那在棋盤上四處散落的黑子,不知何時被她連成一道城牆,逆轉了原本頹敗的局勢,眼看就要將白子困殺。
她朝澹溟一笑,“您看,路在腳下,行則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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