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柯亭麵色如常,九淵便知此事八成是他乾的,難怪昨日他找自己借人,原來是為了此事。
也不知有沒有給人留下把柄。
席玉繞開話題,“我方才遇見少穀主,聽她說,宴席將在三日後舉辦。等宴席結束後,我們便啟程回蓬萊,仙君呢?打算何時回雷澤?”
“尚未確定。”得知蓬萊要走,九淵心頭暗喜,麵上卻假模假式地問道:“蓬萊仙友遠道而來,何不在此多留幾日,遊賞一番?”
席玉歎氣,“是非之地,不好久留。”
聞言,九淵與柯亭皆是心頭一跳,再細觀其神色,卻又並無異樣。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忽然,席玉的袖子動了動,一條蛇自他袖子裡冒出來將九淵駭了一跳,“哪兒來的蛇?”
席玉將虺蛇捉出來,塞給它一顆蓮子,“撿的,瞧著頗通靈性,便留來耍耍。”
虺蛇聞言,一口咬在他手上。
九淵瞪眼,“不會中毒嗎?”
席玉卻像是習慣了,“咬過幾次,像是無毒。”
柯亭插話道:“仙君的喜好總是如此彆致。”
席玉掃過他,“我記得有人似乎也這般說過。”
柯亭暗道自己大意,沉道:“誰?”
席玉卻散散漫漫,“不記得了。”
也不知道是真不記得了,還是點到即止,柯亭探究地盯著他,不再搭話。
眼下不便出穀,又不好去打聽賊匪被殺一事,九淵隻好返回彆苑,等天黑過後,再讓柯亭去打探。
他與席玉並肩同行。
二人隔得近,契獸對契主的氣味會天然地親近,白虺嗅到九淵身上有伏青骨的氣息,便忍不住纏了上去。
九淵本來在同席玉閒談,忽覺手臂冰涼,他低頭一看,大叫一聲“蛇!”,然後將白虺狠狠甩了出去。
白虺被甩進一旁草叢,啃了一嘴草。
九淵定魂,見席玉盯著他,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便道:“它忽然爬到我身上,一時沒忍住,仙君莫怪。”
席玉擺手,“無妨,本也不是我的契獸,不過半道捉來玩玩罷了。”想了想又對九淵提醒道:“近來仙君最好當心些。”
九淵不解,“為何?”
席玉撩開衣袖,露出手上的一排牙印,“這蛇記仇。”
九淵一哂,不以為然,心道,不過區區虺蛇能翻出什麼浪?若真敢來犯,管叫它一刀兩斷。
下一刻,一根水柱自草叢中竄出,將九淵澆成了落湯雞。
眾人愕然。
席玉“哼”地笑出聲,柯亭也沒忍住,隻有另一名弟子繃著臉,不敢露一絲顏色。
九淵回神後拂袖而去,淩亂的步伐透著幾分氣急敗壞。柯亭與另一名弟子朝席玉拱手告辭,趕緊快步跟上。
席玉攏袖站在原地,笑得直抖肩,隨後攤手彈出一個陣法,將白虺收進掌心。
白虺掙紮不已,可因被伏青骨化成虺蛇,靈力受限,隻能吐著信子、拍打尾巴以示不滿。
席玉道:“安分待著吧,他正在氣頭上,這會兒跟上去,隻有找死的份兒。”
白虺心說:誰死還不一定。
隨後昂首打量席玉,這人怎麼知道它要去找九淵?還有,他方才故意提醒九淵,盜匪被殺一事,就不怕露餡兒?難道他和九淵是一夥的?
席玉也在打量它,猜測其來曆,然後忽然抬手,朝它注入一絲靈力。
被他靈力一激,虺蛇腦門兒上浮現一道黑色電紋。
因其本身為黑灰色,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但席玉眼神好,一眼便探出,這是主仆契印。
靈氣繼續探入虺蛇體內,卻隻探到滿肚蓮子,再無其它。
白虺吊著眼看他,它本體便是虺蛇,內丹又被妖道挖去,能探出深淺算這人行市。
“竟是個有主的。”
席玉撤回靈力,稀奇道:“雖有些靈性,卻並沒結丹,不僅貪吃脾氣還暴,收這麼個物件兒當契獸,你主人品味倒是獨特。”
罵誰呢?白虺毛躁,隨即周身浮起電紋,將席玉打得手發麻。
席玉一鬆手,白虺便蹦到地上,拖著尾巴‘噠噠噠’跑開了。
借法?雷術。
席玉拍了拍手掌,腦海裡想起一人來。
那人貌似在藥王洞傷得不輕,也不知現下如何了。
好歹是三千金的交情,說來也該去探望一番,左右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走上一遭,權當消遣。
打定主意,席玉改道,朝小院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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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印觸動,伏青骨察覺到白虺在借法,便與它連通了神識。
“怎麼了?”
“采蓮大盜在探我來曆。”
“然後呢?”
“他發現了契印,但沒探出我的修為。”白虺見席玉沒跟來,便尋著伏青骨的氣息,找到了九淵住處。
它由廊簷柱頭盤旋而上,爬到屋頂,尋著屋梁空隙悄無聲息鑽進屋,並未被發覺。
屋內,九淵一邊咒罵,一邊在更衣。
柯亭侯在外間,等他問話。
伏青骨對白虺道:“他可有說什麼?”
白虺盤在屋梁上,自欺欺人道:“他誇你有眼光,選中我做契獸。”
話聽著像是好話,想想是從席玉嘴裡說出來的,卻也不一定。
“你對他動手了?”
“他對我不遜,我不過小施懲戒而已。”
虧得席玉沒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四腳蛇打死。
伏青骨長歎一聲,問道:“他人在何處?”
白虺打了個哈欠,“走了,不知道。”
它不知道,伏青骨卻猜到了,隻覺越發無語,她對露了餡兒的四腳蛇問道:“那你又在何處?”
白虺昏昏欲睡,“九淵房裡。”
“席玉今日和他見麵了?”
“你怎麼知道?”
這四腳蛇的腦仁恐怕也就核桃大小。
白虺見她不答,警覺道:“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
“沒有。”伏青骨繼續問:“他們說了什麼?”
白虺省去自己和九淵的衝突,將席玉與九淵的交談一字不漏地轉述。
“我知道了。”伏青骨想了想,誇了句“做得不錯。”
白虺翹了翹尾巴,“小事一樁。”
“彆掉以輕心。”伏青骨怕它得意忘形,叮囑道:“九淵性子烈,不比席玉好說話,當心吃虧。”
“我知道,不用你囉嗦。”白虺犯困,隨即撤回神識。
四腳蛇性子這般驕矜,遲早要吃虧,不過吃點虧也好,吃了虧才知道長記性。
伏青骨收起神識,睜眼是熱騰騰一片水霧,她正坐在浴桶中,兩名藥師不斷在替她注水、參藥。
“入完這最後一味藥,再過半個時辰,便可起身了。”
藥師將一桶漆黑的藥水倒入浴桶,對伏青骨提醒道:“這藥名為刺血棘,有通淤活血之效,隻是藥性稍烈,入體後會有灼燒之感,仙子還請忍耐。”
伏青骨點頭,“無妨,受得住。”
如藥師所言,不過半刻,伏青骨體膚已有刺痛之感,一刻鐘後,周身血脈經絡撕扯,疼似針砭刀刮。
伏青骨對‘藥性稍烈’四字,重新漲了見識。
半個時辰過後,她已滿頭大汗。
“好了。”
兩名藥師將她扶出藥桶,替她擦身更衣,然後將她扶到榻上,助其打坐調息。
“仙子覺得如何?”
伏青骨運轉靈力,隻覺經絡通暢不少,“好多了。”
“這藥浴隔兩日一泡,再泡個七八遍,應當就差不多了。”
還要遭七八次罪,饒是伏青骨耐痛,也覺頭皮發麻。
“今日暫且至此。”藥師一邊收拾器具,一邊對伏青骨說道:“過會兒仙侍會送藥膳過來,仙子多吃些,吃完才有力氣應對明日的治療。”
伏青骨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問道:“明日要做什麼?”
“撥筋正骨。”藥師安撫道:“放心吧,不會太疼。”
經曆過‘藥效稍烈’,伏青骨對‘不會太疼’秉持懷疑。
兩名藥師走後沒多久,果然有人送藥膳來,卻不是仙侍,而是白虺口中的采蓮大盜,席玉。
伏青骨知道他要來,見到他端著藥膳笑盈盈站在門口,仍舊吃了一驚。
兩名仙侍跟在他身後,朝二人投來為難又好奇的目光。
“伏仙友可安?”
“席玉仙君每次出現,都讓小道出乎意料。”伏青骨朝兩名仙侍道:“辛苦二位,煩請替我代謝少穀主。”
兩名仙侍朝二人一禮,隨後低低切切地相談而去。
伏青骨接過藥膳,請席玉進屋,“仙君請進。”
屋裡充滿濃鬱的藥味,席玉自然地去替她開窗,隨後問道:“仙友的傷如何了?”
“恐怕要在藥王穀長住了。”伏青骨放下藥膳,臨窗而坐,給席玉斟了一盞茶,“仙君請用。”
席玉也沒客氣,坐到了她對麵。
他伸手端茶,伏青骨看見他手背上幾道齒痕,說道:“家寵頑劣,給仙君添麻煩了。”
席玉一愣,隨後笑道:“果然是你。”
伏青骨道:“仙君不是猜到了,才來找我的麼?”
“看來仙友知道到我要來。”
席玉閒閒呷了一口茶,盯著伏青骨麵前的藥膳道:“這藥膳一冷,便難以入口,可不好因為我耽誤了,仙友還請自便。”
這是拐著彎兒地想看她的真麵目。
“那就恕小道失禮了。”伏青骨倒沒什麼可隱瞞的,她給自己盛了一碗粥,隨後摘下麵巾,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席玉目光定在她臉上,微微有些吃驚,卻又很快恢複平常。
伏青骨暗道,這人倒是穩得住。
二者一人用膳,一人品茶,閒情逸致下,卻是暗潮洶湧。
待伏青骨用完膳後,席玉才問道:“仙友來藥王穀,隻為求醫治病?”
“自然。”伏青骨回敬道:“仙君來此,隻為觀禮?”
席玉卻沒正麵回答,而是肯定道:“看來昨夜之事,你已經知道了。”
伏青骨點頭,“怎麼,仙君準備殺人滅口?”
“你覺得人是我殺的?”
“難道不是?”
“我若說不是,想必你也不會信。”
“信也要有理由。”伏青骨忽然出手,探向席玉麵門,卻被一道陣法擋住,“在藥王洞前幫刺客逃走的,果然也是你。”
席玉抬手一揮,身前陣法隨即將伏青骨彈開,“仙友想要與我切磋,待病好了也不遲,可彆白費了少穀主一片苦心。”
他出手有分寸,並未讓伏青骨受傷,隻是這般作態,卻更令她疑惑。
她索性直接問道:“你們蓬萊的人究竟為何而來?難道也是為了楚綰一?”
席玉答道:“蓬萊受楚穀主相邀而至,隻為觀禮。”
“那你呢?”
“我隻是一個閒人。”
“閒人會救刺客?會滅口拋屍?”
他雖算不上大德大善,也不至於這般窮凶極惡吧?
席玉無奈道:“看來仙友對我誤會頗深。”
誤會?
伏青骨眸光銳利,審視道:“那日在彆苑,引謝獻來與我相見,是你故意為之。過後在藥王洞,也是你放走刺客,昨夜又將藥王穀弟子拋屍蓮池。一件事是誤會,樁樁件件都是誤會?”
“許多事不能隻看表麵。”席玉誠懇道:“蓬萊對藥王穀,並無惡意。”
伏青骨並未輕信,“這是蓬萊和藥王穀之事,仙君該去同少穀主解釋。”
席玉道:“此事我想請仙友替我保密。”
臉皮實厚。
伏青骨冷笑,“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
看來有些事不得不和她解釋清楚了。
“仙友稍安勿躁。”席玉請她安坐,和氣道:“當日在彆苑遇到謝獻,實屬偶然,將他引來見你也不過是順勢而為,送你和藥王穀一個人情罷了。”
“你知道我在找他?”
“不僅你在找他,我也在找他,隻不過比你早一步找到罷了。”
伏青骨皺眉,“什麼意思?”
席玉道:“他並非真正的謝獻,而是幽人宮的副使,柯亭。”
“幽人宮?”
“紫霄雷府所轄宗門。”
又是紫霄雷府。
如果柯亭是幽人宮之人,那偷天洞與紫霄雷府是什麼關係?他們潛伏在各個門派又有何目的?
還有蓬萊,又為何會橫插一腳?
伏青骨望著席玉,問道:“你找柯亭做什麼?”
席玉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少見的嚴肅起來。
“幽人宮偷了蓬萊一件東西,我得找回來。”說完他朝伏青骨一笑,“所以他還不能死。”
伏青骨:“什麼東西?”
席玉豎起手指,做噤聲狀。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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