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修習雷術的修士而言,每年端午、重陽,便是需閉關靜修的至陽日。
此時,天地陽氣熾盛,雷元最為衰弱,雷修在這兩個節氣的前後,靈力也最為衰弱。
伏青骨自江中爬起來後,正好趕上端午。
起初她隻覺倦怠、疲乏,還以為是靈力耗儘所致,直到端午正,白龍試圖分化青丹,她才察覺不對。
她與白龍共享一丹,若內丹靈力耗儘,白龍也應當無力生事才對。
來不及細究,伏青骨當即找了個廢棄的洞府閉關。
所幸,白龍真身被封印於降龍木中,即便她靈力衰弱,隻要金丹還在,人還活著,那麼白龍便依舊在她掌控之中。
隻是這白龍著實頑劣,隻留一縷蛟魂還不安生,分化不成,便趁她衰弱之際,借青丹化體四處作禍。
此次更是膽大包天,化作她的模樣混進客棧,引誘旅人采陽補元,企圖破她修為。
當真該好好教訓。
伏青骨窺視內府,那‘四腳蛇’正被電紋縛在青丹上鞭打,抽得水花四濺。
都是眼淚。
敢闖禍,還有臉哭?
伏青骨冷哼一聲,解開結界後踏出房門。
結界一解,嘈雜聲霎時灌入耳中,伏青骨憑欄望去,大堂裡賓客滿座,熱鬨非凡。
掌櫃端著飯菜上來,見到她正要招呼,卻被她的可怕的容貌駭得倒退兩步,“道長,您……”
大意了,忘了使障眼法。
伏青骨倒是不在乎容貌,隻是入世後已嚇壞不少人,所以與人交往走動之時,不得不使障眼法。
眨眼一瞬,伏青骨欺近,並指點在掌櫃眉心。
掌櫃手中飯菜打翻在地,眼神變得恍惚,片刻後,當他清醒回神,麵上已無驚恐之色。
他見伏青骨正盯著他腳下,低頭一瞧,忙賠罪道:“哎喲,對不住!小的重新給您送一份過來。”隨後叫來堂倌,收拾這滿地狼藉。
“不必麻煩。”伏青骨製止道:“七日已到,我該退房了。”
掌櫃笑了笑,臉上帶著一絲討好,“就是再住幾日也無妨。”再住幾日,興許這財神爺一高興,還能再賞他一顆夜明珠。
“收房吧。”伏青骨留下這句話,順著樓梯,拾級而下。
見留不住人,掌櫃心頭覺得可惜,卻也不敢強求。這女道士自入住以來,便無人能靠近她所住的天字號房,應當是個有本事的,不好得罪。
他吩咐堂倌收房,然後跟在伏青骨身後下樓。
堂倌收拾好樓道的飯菜,進入天字號房,可卻在看清房內狀況後,頓時大驚。
伏青骨來到大堂,並未引起過多注意,倒是跟隨而來的掌櫃,招來不少探究的目光。
看來這些日子,他沒少炫耀自己得來的寶貝。
伏青骨想起自己所下護身符,便使靈力探了探,卻並未在掌櫃身上探到其蹤跡。
被人破了。
伏青骨問道:“我給你的夜明珠呢?”
她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天字號房住了,夜明珠也進了他的口袋,他可不會再吐出來。
掌櫃護住胸口,乾笑一聲,“在呢。”
“真的在?”
“在,在。” 掌櫃拍了拍胸口。
伏青骨一笑,“那就好。”
此時,堂倌衝下樓,衝掌櫃急道:“掌櫃的,您快去天子號房看看吧。”
掌櫃有些驚訝,“天字號房怎麼了?”
堂倌看了伏青骨一眼,“天子號房被砸了。”
“什麼?”掌櫃猛地望向伏青骨,隨後迅速跑上樓。
堂倌對伏青骨道:“你先彆走。”
“不走,隻等你們清算。”伏青骨走到近前的一張桌前,對在座上客詢問道:“幾位,可否拚個座?”
那一桌隻坐了三人,正好空一座。
三人為兩男一女,女子被青色冪籬從頭罩到腳,看不清容貌,隻能由身形辨出,是一位年輕女子。
而兩名男子也不過三十歲上下,容貌普通,作商旅打扮,分著一青一黑兩色衣衫。
那名女子點頭道:“道長隨意。”
兩名男子沒發話,隻各自打量了伏青骨一眼,便繼續悶頭吃菜喝酒。
“多謝。”伏青骨隨即落座。
不一會兒,掌櫃青著張臉從樓上下來,他走到伏青骨麵前問道:“道長這是什麼意思?”
伏青骨反問道:“一顆夜明珠可抵損失?”
“這麼說,你是故意的砸的?”
“並非故意,隻是逼不得已。”都是那四腳蛇惹的禍。
丹府內,剛歇口氣的‘四腳蛇’,又迎來一頓鞭子,抽得它又痛又麻,疼得它眼淚長流。
伏青骨起身朝掌櫃一禮,“還請掌櫃見諒。”
掌櫃看在夜明珠的份兒上,忍著沒發火,腹誹道:這些道士總神神叨叨的,眼前這人指不定也有什麼毛病。
在心頭罵了一回,掌櫃對伏青骨道:“我那天子號房家私都是新置的,如今被你全砸了,一顆夜明珠也勉強能抵,便不與你計較了。”
堂內有人冷笑,一顆夜明珠價值幾何?這客棧那些爛木頭桌椅,又值幾何?
“掌櫃果然海納百川,心胸寬廣。”
大堂內響起一片笑聲。
伏青骨聞聲看去,說話的是一名負劍少年,著一襲煙墨,攜滿身意氣。
堂內譏諷嘲笑之言,掌櫃隻當沒聽見,他清了清嗓,厚著臉皮對伏青骨道:“如今其他客房已客滿,也再沒第二間天字號房給你住,我便不留客了。”
顯然是在趕人。
伏青骨點頭,她本也沒打算再留,隨即道:“事既已說明,那便請在座諸位做個見證,你我當眾驗一驗夜明珠,就此清賬,以免過後再起糾紛。”
眾人聞言,紛紛投來目光,伏青骨背對著的一桌人相互使了個眼色。
掌櫃想趕緊了結此事,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也好。”
他自懷裡掏出一個荷包,所有目光立即落在荷包上,當掌櫃打開荷包,所有目光都變得殷切起來。
那可是世間難得的夜明珠啊。
下一刻,掌櫃從荷包裡掏出……另一個荷包。
眾人齊齊噓聲。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是夜明珠嘛,包嚴實些也是應該的。
掌櫃繼續拆荷包,連續拆了六七個,才將真正包著夜明珠的荷包拆出來。
他解開口繩,小心將荷包裡的夜明珠倒進手心。
眾人屏氣凝神,隨後盯著‘夜明珠’陷入沉默。
“這就是夜明珠?”
“不是普通卵石麼?”
有見過的客人道:“可那日看見的分明就是夜明珠啊?”
掌櫃瞪著手心的石頭,臉色變得慘白,手也抖了起來,“石頭?怎麼會是石頭!我的夜明珠呢!”
他將石頭翻來覆去地看,然後將其狠狠摔在地上,又往身上摸索翻找,可卻一無所獲。
夜明珠沒了。
“夜明珠,我的夜明珠啊!”他怕遺失被盜,分明放在荷包裡,日日貼身收藏,怎麼忽然就變成石頭了呢?
看客們一片嘩然。
掌櫃激怒之下,扯過堂倌問道:“是不是你?這幾日我都是同你睡一屋,說!是不是你趁我睡著了偷的?”
堂倌腿一軟,跪道:“小人怎敢?就算是小人偷的,得手後小人就該逃了,又怎會還呆在客棧?”
倒是有理。
掌櫃緩緩鬆開他,漲紅了的眼睛,掃視在座眾人。
眾人紛紛撇清關係。
“這可不關我的事。”
“我們才入住,與我們無關。”
“我更是連見都沒見過。”
“所以說,財不露白,有寶貝還不捂著點。”
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掌櫃心如刀割,緊接著腦子靈光一閃,指著伏青骨道:“你,你給我的夜明珠定是假的!你個妖道,肯定用妖術使了障眼法來蒙騙我!”
伏青骨還未開口,拚桌的女子先接話了,“她若想蒙騙你,又何必要你當眾驗看?”
方才仗義執言那位少年也上前道:“我看你就是想找個冤大頭,替你承擔看護不力的損失!”
兩人隔著冪籬對視一眼,隨後互相頷首示禮。
那少年轉向掌櫃,“你若想找夜明珠,最好找此地耆長來斷一斷,或是去縣衙報案審查,而不是信口胡說,汙蔑栽贓。”
看客們紛紛附和。
掌櫃卻揪著伏青骨不放,“我不管,這夜明珠是你給我的,又從未離過我身,如今卻變成了石頭,定是你使了什麼妖法。你在我這客棧住了七日,還砸了我的天字號房,你若不賠償損失,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這不是耍無賴嘛。”
“就是,我看這是家黑店,咱們不住了,小心也被訛上。”
忽然一道聲音突兀地冒出來,“我倒是覺得掌櫃說得對,這夜明珠誰也沒見過,誰知道是真是假?萬一真是用來騙人的怎麼說?大夥兒細想,誰會拿夜明珠當房錢?若真是夜明珠,彆說七日房錢,就是買下這客棧都夠夠的了。”
給掌櫃幫腔的,正是伏青骨身後那桌人。
那桌上一人跟著附和,“說得對,誰那麼蠢,用夜明珠當房錢?擺明就是假的。 ”
令一人也道:“必定是這妖道做法誆人,夜明珠乃稀世珍寶,哪兒那麼容易得?”
他們這一說,原本占理的伏青骨立即虧了幾分德行,一句話未辯,就落下了妖道的名聲。
掌櫃看有人幫忙說話,連忙借機喊冤,喊著喊著竟跪滑到地上,哭嚎起來,與內府‘四腳蛇’的哭聲裡外呼應,吵得伏青骨耳根子抽痛。
她轉身看著替掌櫃幫腔的那幾人,那幾人目光微微回避,隨後又‘理直氣壯’地同她對視。
伏青骨將幾人打量一番後,平靜地落下驚人之語,“夜明珠是真的,不過被你們盜走了。”
他們身上有護身符殘存的靈力。
幾人一愣,隨後豁然起身,最先幫腔那人怒道:“休要血口噴人!”
“你有何證據?”
“我們本是打抱不平,卻讓你這般栽贓,還有沒有天理王法?”
掌櫃哭聲一止,袖下兩隻眼珠子轉得溜圓,這算怎麼回事?他弄丟了夜明珠,本想找個冤主,誰知卻帶出來一長串,這讓他選誰好?
伏青骨對幾人道:“你們此刻若交出夜明珠,我便既往不咎。”
幾人瞧她孤身一人,又是個女子,頓時惡向膽邊生。
為首那人欺道:“交什麼?你若再隨意攀扯汙栽,可彆怪我們動粗。”
那少年看出端倪,挺身道:“如何?難不成你們還想以多欺少?恃強淩弱?”
這少年雖是個劍修,可卻剛築基,修為不高,那幾人看穿後,並未將其放在眼裡。
為首那人道:“分明就是她騙人在前,汙蔑人在後,咱們看不過去,就成了以多欺少了?”
帶冪籬那女子想站起來幫伏青骨說話,卻被她同行的兩名男子攔住,隻好又坐下了。
與這女修起爭執的這幾人,雖作商旅打扮,卻絕非尋常之輩,他們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上,彆隨意招惹麻煩。
因確無實據證明幾人盜珠,少年一時無法反駁。
“有沒有偷夜明珠,一試便知。”
伏青骨上前半步,將少年隔開,隨後並指作劍,側身一掃,客棧的門窗便被劍氣掃來合上了。
堂內眾人嚇了一跳。
少年見後,暗自一驚,這是分明是他們劍閣的功法——虛指,與伏青骨拚桌那幾人,也朝她投去探究的目光。
門窗一關,堂內頓時暗下來,伏青骨再朝為首那賊人一點,他胸口的衣衫下,立即發出幽幽白光。
掌櫃的立即起身,指著他喊道:“我的夜明珠!”
那人連忙捂住胸口,可夜明珠的光卻根本捂不住。
“還真是你們偷的!”掌櫃衝上去,“還給我!”
可他還沒靠近,就被身旁的少年給扯住了衣領。
鋒利的刀刃便掃過掌櫃臉頰,隨後一縷毛發打了幾個轉,飄落到他腳背上。
掌櫃瞪大雙眼,緊接著腿彎一軟,跪回地上,手腳並用地爬到了桌底。
四周的人見動了家夥,忙四散開來,唯有伏青骨和少年還留在原地。
少年看著那柄玄鐵大刀,凝眉道:“你們是偷天洞的人。”
“好小子,有些眼力。”那人誇了一句,隨後狠道:“既知我們身份,那老哥我便勸你少管閒事,以免枉送性命。”
伏青骨好奇打聽:“偷天洞的人是什麼人?”
少年有些驚奇,“你不知道?”
伏青骨點頭,她不知道的多著呢。
少年見她真不知,便與她介紹道:“偷天洞是修行界中最為下作的一個門派,最喜偷盜、劫掠,為禍四方,為各派所不恥。”
偷天洞那幾人臉色一青,說人是非的時候能不能背著點?
當人麵還敢這麼大聲,這小子是活膩了!
“原來如此。”伏青骨點了點頭,難怪叫‘偷天洞’,野心倒不小,隨後又問:“既為禍四方,為何不乾脆將其鏟除?”
少年抓了抓腦袋,“這派洞府隱秘,弟子眾多,皆擅長偽裝,喜好流竄作惡,跟耗子似的,不好抓也不好殺。”
幾隻‘耗子’臉色由青轉黑,這二人說要鏟除誰、殺誰?
“大言不慚!”為首那人出刀劈向伏青骨。
那少年拔劍來擋,卻被那人同夥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朝伏青骨大喊:“躲開!”
伏青骨並未閃躲,刀鋒切近眉心,她連眼都沒眨一下。
那帶冪籬的女子正要出手,卻見出刀那賊人,忽然止住了刀勢。
不,不是他止住的,是被擋住的!
伏青骨眉心閃過一絲電光,刀身上立即爬滿白色電紋,持刀那人身子頓時狂抖起來,身上跟著‘劈啪’聲響。
片刻後,他鬆開手仰倒在地麵,嘴裡散出一口青煙。
大刀落下,被伏青骨輕巧接住。她隨手一劈,便劈飛了另外兩名賊人砸向少年的一杵一錘。
少年順勢一人一腳,將二人踹翻。
伏青骨上前兩步,用刀尖劃開為首那人道衣襟,剖出一個荷包,挑到桌下的掌櫃麵前。
“再驗。”
那掌櫃撿了荷包,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又哆哆嗦嗦地扯開荷包口繩。
所有目光齊刷刷掃過來,卻見他自荷包裡又掏出一個荷包來。
眾人無語,有完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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